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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的味道渐渐弥散开来,鼠蚁蟑虫,似乎并不算的稀奇,在这里简直随处可见。
一滴浊水从房梁上缓缓滴下,落在卢玄的肩上;卢玄并没有理会,依旧盘坐在草榻上。他眼睛轻轻闭着,似乎在冥想着什么一般。
卢玄放于胸口的双手微微一动,摆出一道奇怪的印法;片刻之后,那盘坐在地上的卢玄,竟是微微的飘了起来。
他离地不过一拳的距离,但能够悬空浮着,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卢玄的双手依旧变动着,时而变作‘十’字,时而变作‘井’字,更是出现一些无法言喻的印法,玄妙非常。
数十个繁杂的法印之后,随即双手合十,那花白蓬乱的须发,竟是如同精怪一般疯狂的舞动了起来。卢玄怒睁圆目,眼中血丝遍布,如同修罗恶煞。
“乾落八卦阵!”
卢玄心中一阵低喝,便看见卢玄原来坐着的地方,突然出现一道洁白的光芒。那道光芒令人无比沉醉,似乎有着原始的、自然的气息。
乾落八卦阵乃是上清秘宝,世间能将其召唤出来的,便只有传说中的天地三清了。如今时节,万灵万物,皆是有五行之分;而这乾落八卦阵,便是生于宇宙的自然产物,是超脱五行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它超脱五行,因此才能勘透世间本质,万物的规律,都是来自于它……
召唤出乾落八卦阵,必然是有大卜算!
卢玄缓缓漂浮的身体渐渐落下,当他身体触碰到乾落八卦阵时,不由得感觉精神一振,昨日被冰封的经脉,也是重新舒展了开来。
在乾落八卦阵上,他就是自然;因此没有所谓的五行相克,他就克五行!
一股气劲从乾落八卦阵中突然升起,竟是在卢玄身边架起了一道光芒般的防护罩,将卢玄稳稳的保护在其中。
卢玄又是做出好几个繁杂的法印,那阵外的八卦竟是开始转动了起来;卢玄将眼睛缓缓睁开,又是一道道奇异的印法。仅仅片刻之后,只见卢玄的眼白处,竟是有一丝丝光芒涌动。
他能看见了……
他看见天下纷乱,乱民滋扰,揭竿而起,天地宛如黑夜降临;
他看见凡人乱政,手握重权,妄有空想,引起道道连锁反应;
他看见权臣自高,起兵北伐,扰乱边界,黎民苍生生灵涂炭;
他看见……
他看见太多太多,前能见盘古开天,后能见天地纷乱;这是那般不真实!若非身下大阵,他完全不敢相信。
“黄沙滚滚,苍天无道,竟让这天地,遭受这般劫难……原以为天地不仁,乃是公正;谁曾想,竟是真的不仁?”
“哎……”
一滴浊泪缓缓从眼角流下;这泪,是给他自己的,是给那无辜遭屠平民的,也是给那浑浑然不知所为的天下苍生的……
但,今日的他,不再是那慈眉善目的老师,不再是那与贼斗争的反抗者;面容苍老,骨骼稀松……落下这眼中的最后一滴泪,他的心便是会沉寂下去……也许世间万物,都再难让他撼动。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乃是自然的化生,蕴藏万物;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万物有灵有爱。而天地超脱于万物,无心无感……是为自然。
无心无感,是为自然么?
“也许……他没有错。”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卢玄竟是说出如此奇怪的话来。
也许,当初的刘夷希,走的路并没有错;无心无感,真的才是最接近于天地的。但,能够超脱世俗,做到无心无感之人,又有多少?
无心无感,近乎天地,近乎自然;真的是完全正确的吗?这便是我们修道之人一声所追求的么?
“卢,卢玄先生,您怎么样了……”
一道颓废憔悴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卢玄印法一变,那乾落八卦阵似乎传出一声呜咽,又是重新归入地下沉睡。
卢玄眼睛冷冷一瞟,望着远处牢笼里的张先;心中几乎全是火气。他将衣衫重新整理一番,站了起来,朝着边上墙就是一掌。
这一掌似有千钧之力,只听“砰”一声,卢玄的手掌竟是完全的嵌了进去。
这一击着实将远处的张先吓了一跳,竟是片刻不敢吱声;过了半晌,那远处的张先又是操着疲惫的口音说道:“卢玄先……”
“住口!你这无耻屈膝之徒!”
卢玄这话虽然是在骂他,但言语的态度却是极其平淡,完全不像是在骂人;若不是看内容,根本不知道卢玄说这话是想干什么。
张先又是被吓了一跳,望着一脸淡然的卢玄,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那么干干的站在那里,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继续下去。
“卢玄先生此般言语,是为何意?”
卢玄冷冷一笑,望着张先的眼神剧变,淡然说道:“向闻贵府上下共八十三口,而今只剩尊下父女。尊下对于家中的亡魂,倒是很怠慢啊。”
卢玄这句话说得极其缓慢,神态也很是悠闲,也许是由于那八阵图的缘故;但如此神色,如今仿佛是来天牢度假的一般;闲情逸致,似乎都忘了董伏今日要处斩他。
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卢玄语气好似刁难;起先张先或许还感到一丝畏惧,但如今却惹得张先极其不满。
张先极其愤怒的注视着卢玄,似是要把对董伏的仇恨转移到卢玄身上来。张先转过身去,不想见着卢玄,大声喝道:“死者死矣,尚不及生者!此时此刻,我如何还有空闲来祭奠那些亡魂?我现在只关心我女儿安危!”
卢玄闻言,轻蔑一笑,未曾想事到如今,这张先竟然还是这般嘴硬。
卢玄将手缓缓抽出,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张先,淡淡的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低声说道:“老朽今日大限已至,不惧折寿易卦。方才半时辰功夫,老朽便是卜算出四纪二百四十年之事……是前知百年,后知百年;天下万事,如何逃得了我的法眼?”
“这……卢玄先生之意,在下不解。”
张先心脏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番。他不知道卢玄是不是在激他,但卢玄怎么可能会说一个他没有把握的事情?难不成卢玄真的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若卢玄真的知道,此事又被他说了出去;自己所付出的一切,岂不功亏一篑?
卢玄终于睁开了眼睛,随即一脸严肃盯看着张先,看得张先心里发毛。在这个眼神下,他似乎无所遁形一般;加之他本来就心虚,现在真的恨不得挖个洞立马逃出去。
卢玄面色平淡,那张先不敢直视自己,自然是因为他心有所愧;卢玄就地坐下,轻声说道:“夜半时分,你与两奸人商议,意图杀死刘武遗子……那人与你说出一计,便是举报你私造军械你的罪名,就是要董伏下令,将你家满门抄斩!”
“原本只用将刘夷希杀死便可,但你没想到刘夷希会与老朽扯上关系;为了遮掩老朽耳目,竟是使出如此下三滥的计策!如今除了你、张瑜以及刘夷希,你全家八十口全数送命,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刘夷希没死?”
张先终于是露出了马脚,但他说出这句之后,大叫不好,立马掩住自己的嘴巴,但……他已然说漏了嘴。
卢玄侧过头去,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随即轻轻捻了捻胡须,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损人性命,利己私业;视人牲口,自毁家业。已届知非之年,思虑若黄口小儿一般!此般和平岁月,真要复你那大炎国,令百姓苟存于那水火之中?大炎残暴不得民心,大夏太祖救苍生于危难之间。如今尔不思报国进取,却自不量力意图叛乱!若天下大乱,黎民尽起,尔将死无葬生之地也!”
“火焰虽然令人畏惧,但如果遇上比他更为强大的火焰,只会被全数吞噬!”
卢玄此语,自然指的是那若揭的火命与刘燮的火命;二者皆是火命,没有相克之说。但一道小火遇上更大的火焰,难道还不容它吞噬自己吗?
在张先看来,卢玄骂的很难听;在常人看来,卢玄这骂人还没骂一个脏字,说的倒是极有艺术含量。
这一骂把黎民苍生都给搬进来,若张先真有不臣之举,岂不是会有巨大的压力?不过,若是张先心中并没有为黎民苍生着想,又如何会理会这句话?
这一切,还是要看张先自己了,若他真的只是想要复兴一个不再存在的名号,不过数日将会自我终结。若是为了所谓的黎民苍生、天下大义,他也要多加思量一番,是否行篡臣之举。
张先听着卢玄的骂声,默不作声,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许是卢玄全部都说中了,他自己无力反驳罢了。
“真是热闹啊!看来卢先生与张先大人很聊得开啊,都聊了些什么?”
一道悠然平淡的尖声突然出现,卢玄的内心不由得颤动了起来;他看着那遥遥而来的身影,面色平淡,眼中似有精芒射出,几乎要洞穿这牢固的铁门。
接下来……
究竟是死,亦或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