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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雨翔这种创伤比较好抹平一些,因为久不见面,不会见景伤情。钱荣就难说了,他每天与姚书琴抬头不见低头见,躲也躲不掉,理论上说比较痛苦一点。钱荣一次听到一句至理名言,治疗失恋的最好药方就是再谈一次恋爱。钱荣满以为凭他电视台男主持的身份,别的女孩应该对他爱如潮水,就等着从中选拔,不幸的是对钱荣垂涎的女孩子大多很骚,偶尔那几个不骚的也是无奈长得太令人失望骚不起来。一个多礼拜了,那帖药方还是不见影子。
照理,姚书琴也应该有些痛苦,但姚书琴比钱荣早听到那句名言,所以早早做好准备,仿佛下雨前就补好屋顶,免去了后患。钱荣一走,那位替补队员立即填上空位,继续尽钱荣未尽的责任。
钱荣调查好久,才得知那位全才是隔壁班的一个艺术特招生,想想,既然是特招生,而且跳过了体育这关,家里一定很有钱,事实也是如此,那人的父亲是副区长,钱荣的爸斗法斗不过,钱荣在他面前自然是矮了一截。那全才属于内秀型的,外表不佳,一副眼镜七八百度,摘下来后看不见他的眼睛,恐怕不出十米就会撞死。不过就是这双眼看中了姚书琴,“唤醒了深埋在心底的爱”,不仅是唤醒,还像火山爆发,一天给姚书琴两三封情书,操着半熟的英语叫“You are my sun and moon”,看了让人误解太阳和月亮一起在天上。姚书琴起先反抗几下,但知道抵抗不了,仿佛苍蝇掉在水里。而且她苦于找不到和钱荣分手的理由--她对钱荣已经没了感觉,可钱荣却仍在献爱--姚书琴感觉像大气压压在她身上,明知有分量却没有知觉。幸亏钱荣恰到好处地提出了分手,让姚书琴省掉不少脑力。
姚书琴换男朋友基本上没有时间的间隙,那全才仿佛抗日时我党扶军旗的战士,见前一个倒下后他马上接任上去,第一天就和姚书琴并肩漫步。姚书琴的女友看不懂,问她。姚书琴顿时成为一个现实主义者,说:“和钱荣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时常要怕他变心什么的,时间久了我就没有感觉了。但现在这位却不会带给我这种感觉。”其实这很好理解,譬如姚书琴在教室里吃一样好东西,定会有一帮子女生上来哄抢,但如果姚书琴在教室里吃屎,无论她吃得多津津有味,也断然没有被抢食的忧患。
于是就苦了钱荣,眼巴巴地看着姚书琴和全才亲密无间,满腔气愤,到处造谣说:“幸亏我钱荣甩她甩得早,她这种人是什么眼光,挑的男生just like ass,还整天恶心地写什么‘露出屁股戏弄人(moon的另一个俚语释义)’。moon个屁,看他的脸,prat似的,都是青春痘,像被轰炸过,ugly enough!”
一号室的住宿生都奉承:“甩得好!”
钱荣脸上恢复神气:“那小子还不是仗着他爹,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最恨这种人,自己没本事专靠爹。”
林雨翔经过一个星期迷迷糊糊的学习生涯,大伤初愈。这个礼拜里林雨翔做人做鬼都不行,笑都懒得笑,好像自己一笑,就对不起那颗已伤的心。文学社里也情况不妙,他发现他犯了一个错误,当初把文学社割成三块,各设一个组长,到头来等于架空了他自己的位置。林雨翔的话没人要听--刚开始对雨翔抱有一种神秘感,后来见这位社长不过如此,只是一个跑腿的。但雨翔一开始太公报私仇,现在连腿都没得跑--社员怕他私藏文章,都亲自把杰作交给万山。
寝室里的情况更不乐观,首先犯毛病的是水龙头。市南三中的水龙头像自组了一个政府,不受校领导的控制,想来就来,常常半夜“哗”一下。然后两个寝室的人练定力,虽然都被惊醒,但都不愿出力去关。雨翔功力不高强,每次都第一个忍不住起床去关,结果患了心病,做梦都是抗洪救灾。
寝室长终于斗胆向校方反映,校方出兵神速,忙派两个工人来修。两个工人东敲西打一阵,为学生带来心理上的保障,水管也乖了几天,寄宿生直夸两个工人“医”术精湛。无奈突然漏水这种顽症历来不治,刚夸完,那天晚上雨翔又倒霉,半夜爬起来关水。
然后是柜子。市南三中的寝室安全工作薄弱得像浸透了水的草纸,连用“一捅就破”来形容的资格都没有了,甚至可以不捅自破,经常无缘无故就门户大开,而且多半在夜里,像极了许多发廊的营业方式。学校虽然配锁,然而那些锁只防自己人,一逢钥匙丢了就坚固得刀枪不入,真要它防盗却经不起蟊贼一撬。学校失窃事件天天都有,除了床和柜子太重不便携带外,其他的东西几乎都遭过窃,人睡着都要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也被偷了。市南三中的管理人员虽然碌碌无为,但也有过辉煌,曾于一个月圆之夜奇迹般地擒住一个贼,一时间人心大快,学校不断炫耀战果,要全校学生积极防盗。那贼也是贼中败类,没偷到什么东西,因偷窃未遂被关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最近学校放出风声说要配置校警,当然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构思,因为校领导所居的胡适楼防盗设施极佳,绝无发生失窃的可能。看来要配校警,非要等到哪位伟贼把胡适楼整幢给偷掉再说。
硬件上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但相处中的摩擦就难办了。开学那几天人人和睦相处,一号室和二号室尚有外交往来,后来一号室看不起二号室,二号室看不惯一号室,索性谁也不看谁。每到晚上都吃泡面,科学家说,吃泡面可以增体力,虽然不知道这科学家是哪家泡面厂毕业的,但既已成“家”,放个屁都可以抵凡人说几摊话,所以一寝室人趋之若鹜,晚自修后大开吃戒。人撞人,人抵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墨西哥城市长看到这个情形,心里肯定会引这个例子去说明墨城并不拥挤。人多必起争端,一次沈颀不慎把汤滴在一号室一个人身上,那人倒具备上海人少有的大方,泼还给沈颀一大碗汤,惹得两个寝室差点吵架。一进这个寝室,管你是什么人,一概成为畜牲--冷不防会冒出一句“哪头驴用我的洗衣粉了”,还有“哪只猪用我的热水了”。变成畜牲后,又全在中国古典小说里遨游,“关我鸟事”、“我操你妈”、“这厮也忒笨了点”……
根据今天的消息,学校的寝室要装电话机。钱校长去了一趟南京,回来后轰轰烈烈展开爱国教育,今天在广播大会上念电话使用须知,只可惜实在和爱国扯不上关系,只好先介绍电话的来历,绕着舌头说电话是Bell发明的,为了让学生了解Bell这人,无谓地把Bell拼了一遍,差点思想放松,在“l”后面再跟一个“e”(Belle与Bell同音,意为美女),让心里话漏出来。强忍住口,再三重申“学校为每个学生寝室装了一个电话”,意思是说,学校只是在为“学生寝室”装电话而并非给“学生”装电话。
雨翔中午一回寝室便看见架在墙上的红电话,兴冲冲跑到门卫间花钱买张五十元的电话卡。“201电话卡”专为记忆超群的人士设计,要先拨201,再拨十二位卡号,续以四位密码,总共要记住十九个数字。康熙年间的邵稼轩兴许可以做到,但林雨翔这种无才之辈手脚笨拙,绝对没有顺利无畅地打出一个电话的可能,拨起号来一眼看卡一眼看手,结果总是功亏一篑,眼到手不到,拨到最后人都抖了,心里都是火。
钱荣第二个上楼,听铃声不断,激动地也去买了一张卡,害怕密码让雨翔看见,拨号时身子盖着电话机,宛如母鸡抱窝。雨翔冷冷道:“谁看你了,我自己也有,连密码都没改过。”
林雨翔只是顺口说了为显示自己的大方,没料到后来卡里少了十几块钱,更料不到谁干的,只当电脑有误。
林雨翔毕竟不是一块长跑的料,受不了每天的训练,给刘知章写了一封退组申请,说:“本人自觉跟不上许多选手的速度,以后如果参加比赛也许会成为市南三中的耻辱,还是取我之长,一心读书,也许会有所突破,所以想申请退出。”满以为文采飞扬,用词婉转,成功在望。不想刘知章只认身材不认文采,咬定林雨翔只要好好训练,肯定会出成绩,如果真要退组,那么不如一起退学,还电告林父。林父借学校刚装电话的便利,把雨翔痛骂一顿,说:“你忘了你怎么进来的?你不训练不读书你干什么!”雨翔吓得当场放下屠刀,说以后不再犯了,林父才气消挂了电话。
读书方面,林雨翔更加不行,理科脱课得厉害,考试成绩倒是稳定,在三十分上下一点,自古不变。市南三中的题目深得人掉下去就爬不上来,雨翔已经毫无信心,寄希望在以后的补课上。梅萱赏识的文章是纤柔型的,而且要头大尾大,中间宜小而精短,挑好的文章仿佛在挑好的三围。雨翔的文章三围没长好,不符合这种新兴的作文风格,自然不受梅萱偏爱。新一届的区作文比赛雨翔没被选上,幸亏了文学社社长的招牌,额外获得一个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