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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幸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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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月亮很大,很亮,连城市的霓虹都不能让它失色。我打的士到你家楼下时,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穿黑色大衣的男子站在你家大厦的广场前,身侧是一根黑色的仿古路灯,纯黑的灯柱,四角雕花的玻璃灯罩。路灯的光很柔和地洒在他身上,而他正半抬头看着墨黑天空上高高悬挂的一轮月亮,脸上的表情很温柔、很温柔,像是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恋人,连我这个看者都觉得心里一阵阵温柔的牵动。”

    麻辣烫的语气也很温柔、很温柔,我不敢催她继续,任她很温柔、很温柔地讲述。

    “一个长辫子的卖花小女孩从他身边过,问他:‘先生买花吗?’他低头看向小女孩,神色也是那么温柔,像水一样,然后他竟把小女孩手中的红玫瑰花全部买了下来。你没看到他拿花的神情,哀伤从温柔中一丝一缕地漫出来,最后淹没了他。”麻辣烫长长地叹气,“那么沉默的哀伤,配着火红的玫瑰,让见者都会心碎。”

    看来麻辣烫当时真的深为眼前的一幕触动,她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迷茫不解:“当时,地上还有残雪未化,黑色的雕花灯柱,迷离柔和的灯光,他一身黑衣,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独立于寒风中,脸上的哀伤直欲摧人断肠,那一幕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我都看傻了,花痴精神立即发作,直接甩给计程车司机一张五十的,都没空让他找钱。”

    麻辣烫说得荡气回肠,我听得哀恻缠绵,我没想到油画,我想到了吸血鬼,一个英俊的吸血鬼,爱上了人类女孩子,一段绝望的恋爱,一束永不能送出的玫瑰花。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能老是盯着人家看呀!所以,我虽然一步一挪,还是走进了大厦,去拿你的苹果。你的苹果可真多,我都提不动,只能抱在怀里。我出来时,看见那个男子正要坐进计程车,本来我还在心里骂你给我弄了这么一堆苹果,没想到他看见我一个女生怀里抱着一个箱子,就非常绅士地让到一边,示意我可以先用车,那一刻我就想,谁要是这个人的女朋友,连我都不得不羡慕一把,要貌有貌,要德有德。”

    我嘲笑她:“你都要滴答口水了,怎么没勾搭一把?”

    麻辣烫笑:“我还真动了色心,想勾搭一把来着,不过一想我现在约会的人也不差,咱也不能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所以只能作罢。”

    我正频频点头,一想,不对呀!她没勾搭人家,她费这么大劲给我讲个陌生人干吗:“别口是心非!你怎么搭上人家的?”

    麻辣烫呵呵干笑两声:“我连连和他说‘谢谢’,他一直沉默地微笑着,后来,他帮我关门时,说‘不用客气’,我当时脑袋一下子就炸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地,计程车已经开出去了,我却突然大叫起来:‘回去,回去!’计程车司机也急了,大嚷:‘这里不能掉头。’我觉得我当时肯定疯了,我把钱包里所有的钱倒给他,求他,‘师傅,您一定要回去,求您,求求您!’我从后车窗看到一辆计程车正向他驶去,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边哭边叫,‘师傅,我再给你一千,求您掉个头。’计程车师傅估计被我吓着了,一咬牙,‘成,您坐稳了。’师傅硬生生地打了大转弯,一路按着喇叭,返回大厦前。当时他已经坐进计程车,计程车已经启动,我扑到车前,双手张开,拦住了车,计程车司机急刹车,幸亏车速还没上去,我却仍是被撞到地上,司机气得破口大骂,他却立即从车里下来,几步赶过来扶我,‘有没有伤着?’”

    麻辣烫停住,似乎在等我的评价,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呆了一会儿,才喃喃说:“这个搭讪方式也太他母亲的彪悍了!”

    麻辣烫的语速沉重缓慢:“蔓蔓,他就是那个我暗恋了多年的人呀!妈妈一直不肯告诉我他是谁,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不管过去多少年,即使我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要让我听见他的声音,我就能认出他,所以,我才哭着求司机师傅把车开回去,我真怕,这一错过,人海中再无可寻觅。如果让我一直不遇见他倒罢了,我可以一直当他是一场梦,他就是我梦中幻想出来的人,可是如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他竟比我想象中的还好,我怎么可能再若无其事地走下面的人生?”

    我傻傻地坐在浴缸中,水早就凉了,我却没任何感觉。估计麻辣烫也预见到了我的反应,所以,一直没有说话,任由我慢慢消化。过了很久后,我都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该说什么,这实在、实在……原谅我,我的词汇太贫乏。

    长久的沉默后,我终于冒出了句话:“你最后给司机一千块钱了吗?”

    麻辣烫沉默了一瞬,爆发出一声怒吼:“苏蔓!你丫好样的!”

    我拍拍胸口,安心了!还是我的麻辣烫,那个流着眼泪失神无措慌乱大叫的人让我觉得陌生和不安。

    回神了,开始觉得冷了,“呀”的一声惨叫,从浴缸里站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就是听你讲故事听得太入迷,洗澡水已经快结成冰都没发觉。”

    麻辣烫满意地笑着,我打着哆嗦说:“我得先冲澡,咱们晚上见。”

    莲蓬头下,我闭着眼睛任由水柱打在脸上。麻辣烫的故事半遮半掩,有太多不能明白,比如说,她究竟怎么第一次遇见这个男子的?怎么可能只听到声音,却没看到人?还有,她母亲不是一直逼她相亲吗?那么为什么明知道女儿有喜欢的人,却偏偏不肯告诉女儿这个人是谁?如果说这个人是个坏人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只根据麻辣烫的简单描述,就已经可以知道这个人不但不是个坏人,还是很不错的好人。所以,实在不能理解!但是,我们谁都不是刚出生的婴儿,我们已经不再年轻的眼睛背后都有故事,这个年纪的人,谁没有一点半点不想说的秘密呢?我还不想告诉麻辣烫我爸爸得过癌症呢!四年多前,就在我刚和麻辣烫网上聊天的时候,爸爸被查出有胃癌,切除了一半的胃,从那之后,我才知道,我不可以太任性,我们以为最理所当然的拥有其实很容易失去,这才是我真正不敢拒绝家里给我安排相亲的原因。

    我一直都觉得那段日子只是一场噩梦,所以我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说爸爸有病,也不想任何人用同情安慰的目光看我。

    冲完澡出来,还没擦头发,就先给麻辣烫打电话:“是我!亲爱的,我真高兴,如你所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和暗恋对象再次相逢。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为你的桃花开庆祝。”

    麻辣烫咯咯地笑着:“可我也犯难呢!这桃花要么不开,一开就开两朵,我喜欢的人,我爸妈不喜欢,我爸妈喜欢的人,我又不算喜欢。唉!真麻烦!”麻辣烫连叹气都透着无边的幸福,显然没把这困难真当一回事情,也许只是她和她的油画王子爱情道路上增加情趣的小点缀。

    “什么时候,能见着这位油画中走出的人?”

    麻辣烫笑着问:“你的冰山王子如何了?要不要姐姐帮你一把?”

    “你是往上帮,还是往下帮?”

    麻辣烫冷哼一声:“既然不领情,那就自己赶紧搞定,回头我们四个一起吃饭。”

    我凝视着镜子中被水气模糊的自己,慢慢地说:“好的,到时候我会让他预备好香槟酒。”

    麻辣烫笑说:“那你动作可要快一点。”

    “再快也赶不上你了。对了,你还没给我讲你的下文呢!他把你撞倒之后呢?”我一边擦头发,一边说。

    麻辣烫笑了好一阵子,才柔柔地说:“我们可以算是二见钟情。他把我扶起来后,发现我一只手动不了,就送我去医院,我当时激动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唯恐一个眨眼他就不见了。他一再说‘别害怕’,把我的手掰了下来,后来到了医院,办检查手续,我把钱包递给他,说‘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在里面’。麻烦他帮我填表格、交钱,他盯着我的身份证看了一会儿后,对我很温柔地说:‘你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这句话,麻辣烫肯定是模仿着那个人的语气说的,所以很是意蕴深长。我等了半天,电话里都没有声音,“然后呢?”

    “然后?”麻辣烫有些迷糊,好像还沉醉在那天的相逢中,“然后他就送我回家,我告诉他我很喜欢他,他很震惊,但没立即拒绝,反倒第二天仍来看我,我们就开始甜蜜地交往。”麻辣烫甜蜜蜜地说:“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我的名字,可现在,我觉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听。‘怜霜’、‘怜霜’,每天他都这么叫我。”

    我打了个哆嗦,肉麻呀!

    “你的胳膊怎么样了?要紧吗?”

    “没事,就是脱臼!当时疼得厉害,接上去就好了。不过,很对不起你,当时一切都乱糟糟的,那个计程车司机看我被撞倒了,估计怕惹麻烦,直接开车跑掉了,所以你的苹果就忘在计程车里了。”

    我笑:“没事,没事!冥冥中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两个人又嘀咕了一些我在美国的所见所闻,约好晚上一起吃饭时再详细聊。

    晚上,我却没和麻辣烫共进晚餐,老妈传召我回家,我给麻辣烫打电话取消约会,麻辣烫向来知道我对父母“有求必应”,早已经习惯,骂都懒得骂我,只让我记住要请她吃两次饭。

    老妈看到我时,表情很哀怨:“回到北京,一个电话后就没影了,你爸和我两个人守着屋子大眼对小眼,养个女儿有什么用?我们真要有个什么事情,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

    虽然口气听着有些熟悉,但不影响我的愧疚感,帮着老妈又是洗菜,又是切菜,本来还打算晚饭后陪他们一起看电视,结果老妈碗一推,急匆匆地说:“我得去跳舞了,要不是蔓蔓今天回来,我们早吃完饭了。”拿着把扇子,一段红绸子,很快就没了人影。

    老爸慢吞吞地说:“你妈最近迷上扭秧歌了。”

    那好,我就陪爸爸吧!收拾好碗筷,擦干净灶台,从厨房出来,看老爸拿着紫砂壶,背着双手往楼下走:“我和人约好去下棋,你自己玩,年轻人要多交朋友,不要老是在家里闷着。”

    我坐在沙发上,对着客厅的墙壁发了会儿呆,开始一个人看电视,究竟是谁守着个空屋子?我还连个大眼对小眼的人都没有,只有一台旧电视。

    四川台在重播《武林外传》,老板娘对小白说:“你是最佳的演技派!”小白不答应:“骂人哪!我是偶像派!”已经看过两遍,我仍是爆笑了出来,可是笑着笑着,却觉得嗓子发干,眼睛发涩。

    手机一直放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却一直没有响过,邮箱里也一直没有信,他在新加坡一定很忙吧!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