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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夕阳此时也照在平京的另一个大院里,这个大院院墙两旁都是高大硬气的白杨树,此时叶子都已经黄了,路上落了一层黄褐色的树叶,几个淘气的孩子正在捡拾着树叶,从中挑出梗子比较柔韧的,互相拉扯,好赌输赢。
一个穿着军装,齐耳短发的女子提着公文包正往大院里走,院子里是一栋栋朴素的苏式二层小楼,前面都有个院子,此时正是家家袅袅炊烟起的时候,不少下班的人行色冲冲的往家里赶,女子一路走,一路跟人礼貌的打招呼。最后停在了一栋楼前,推开铁皮门走了进去。
这栋小楼和大院里的楼一样,只是院子里种的不是花,靠南墙根的地方是一窝南瓜,瓜秧已经蔫了,但是三四个半黄不红的南瓜却躺在草地上,南瓜的旁边是两垄红薯,藤蔓已经被割掉不少,但是红薯还没有被处土里起出来,红薯旁边是院子里唯一的亮色,两畦辣椒正张扬的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靠近锅炉房的地方本来是一大丛月季,往年这个时候睁开的灿烂,此时却无影无踪,只有土地被翻好了,敲得细细的,女子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空空的土地,对着屋里喊:“妈,我的月季花呢?那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朋友哪里弄来的外国种!”
顺着她的声音,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穿着一条灰色的连衣裙,裙子外面套着一件毛线开衫,梳着齐耳的短发,头发呈灰白色,手里抱着毛活,对女子说:“这可不赖我,那是你爸干的,他要建什么温室大棚,找了半天,就瞄上了你的那块地。”
“妈,你怎么不阻止他!你看看我们这院子,都快成农村了,南瓜土豆红薯,只有我的花还有点情调,现在好了,被砍的连根都找不到!”女子气得跟自己妈妈嚷了起来,“这花是什么,是让人看了心情愉悦,是精神食粮,蔬菜是什么,那只是饱腹用的,满足人类的最基本需求,是马斯洛金字塔的最底层,而精神的愉悦则属于高级追求,妈,你也是上过高级女中的新女性,怎么能安心被我爸那个大老粗同化了呢?”
“哟呵,大道理一套套的,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吃饭,我看你饿着肚子怎么去进行精神的高级追求!”老太太还没吭声,一个大嗓门就在女子身后响起。
女子愣了一下,转过身来,见自己正在编排的老爸正虎着脸看着自己,心里蛮虚的,讪讪地对老头笑着:“爸,你回来了呀!今天怎么这么早?”
“我不早能听到我女儿说我是老农民,挑拨自己父母的关系吗?”老头没好气地看着女儿,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两个兵说,“把东西弄进来,帮把手把大棚架子搭起来!”
女子被父亲一堵,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讪讪笑了笑,退到门口,看自己的父亲带着两个兵,热火朝天的干起活来,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就提着包跟妈妈进了屋。
地非常小,所以搭架子的时间所用不多,半个小时,大棚的骨架就已经搭好,只要铺上塑料薄膜就行了,老头拍着手上的灰,很满意的点点头,这时候老太太带着小阿姨端了盆水出来,给两个兵洗手,热情的要求他们留下来吃晚饭,被婉言谢绝。
收拾好身上的脏,老头走到客厅,准备歇一会,年纪大了,不禁累了,才忙活半个小时,腿脚都发软。这时候客厅的电话响了,老太太一把拿起电话,老头看着干生闷气,这个时候的电话基本上都是小孙子打来的。
“哎,还没吃呢!”老太太笑眯眯地讲电话,挑衅的看了一眼羡慕的看着自己的老伴,“你爷爷今天把大棚的架子搭起来了。”
“嗯,知道了,我会跟你爷爷说,等你回来才下种子!”老太太心情很是愉悦,絮絮叨叨的跟孙子报告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
“什么?”老太太听到孙子提到了一个意外的名字,心里一痛,声音不由得就大了一点,“你妈妈?她找到了?”
老头连跨两步,走到电话旁边,把耳朵贴到电话上,老太太此时的脸色已经苍白一片,呼吸都急促起来,老头赶紧给她灌了一口水,按下电话的免提键,冯锵那清亮声音顺着电话线,响在了客厅里。
“今天姥爷说我妈在美国,已经找到他们了,来信让他们把我送过去,说是想我了!可是我觉得不太好,如果她想我,回来看我不就行了吗?而且姥姥姥爷肯定也想她,只要她回来,一举两得,为什么要我过去呢?那么远!我还上着学!你说是不是,奶奶?”冯锵在电话里跟奶奶絮絮的讲着心里话,可能憋的厉害,不好跟姥姥姥爷讲,只好跟奶奶说说心里的疑问。
“是,咚咚想的有道理,”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不显出异样,“如果你姥姥姥爷再提这样的要求,你就把你想得说出来,你是大孩子了,有意见就应该表达!”
“嗯,好的,奶奶!”冯锵的声音轻快了不少,“反正我现在是不会去的,我还有参加高考呢!哎,对了,天气冷了,你和爷爷要注意添减衣服,不要感冒了!我星期天就回家!”
“哎,奶奶知道了,回头就告诉你爷爷,你也要注意身体!”老太太嘱咐孙子。那头冯锵挂了电话,老太太把电话放好,泪流满面。老头也就是冯锵的爷爷冯关山眼角也湿润了,儿子的死是这个家里最刻骨的伤痕,即使随着岁月的流逝会淡去,但绝不会消失,因为那伤痕深深的刻在老两口的心上。
冯关山这一辈子就一儿一女,儿子冯建新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写的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还拉得一手好二胡,十八岁进军营,几年间升到连长的位置,本来是前途大好,可是动乱来了,自己家被打倒,儿子也受到了牵连,停职下放。
还记得自己被送到徽省进行劳动改造的时候,他来送自己,还笑着跟自己说,让自己坚强,保重身体,很快就要抱孙子了!可是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诀,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伸手拍拍哭的颤抖的老伴,轻声劝道:“好了,都过去了!我们还有咚咚!”
“可是她要来抢我的咚咚!”老伴拉着冯关山的手,抓的紧紧的,好像抓住最后的救身浮木。
“妈,你别哭,咚咚使我们老冯家的孩子,谁也抢不走,谁也不能来抢!”冯丽染从楼上快步走下来,拥住自己的妈妈。
“妈,其实我常常想,如果那一天我不让我哥带我去看演出就好了,我哥就不会遇到许心怡,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冯丽染愧疚地说。
“命,这都是命!”老太太秦明月无力地说,“谁能想到那么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内心会是那么的凉薄!”
“妈。爸,我绝不会把咚咚给她的,咚咚是我历经千辛万苦养大的,凭什么给她,如果真是疼爱孩子,当初就不应该抛下孩子!要不是她想出风头,闯了祸,我哥也不会为了保护她被人踢破内脏,活活的疼死,而我哥尸骨未寒,她就耐不住穷苦,把咚咚扔给我,骗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和粮票,一走了之,也不是邻居大婶家刚好有母羊生了小羊,我用偷偷教他家孩子认字做交换,瘦得跟小猫似的咚咚都活不下来,现在说想咚咚了,要咚咚去看她,想都不要想!”冯丽染越说越气愤,最后都快咬牙切齿了。
“二丫,不要再说了!”冯关山制止女儿回忆过去,拍一拍老伴颤抖如风中树叶的身体。
“我的建新,我可怜的建新!”秦明月再也仍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冯丽染紧紧地拥住母亲,泪流倾盆,冯关山也抬起头,努力的把眼泪咽回肚子里,一时间客厅只闻抽泣之声。
“妈,爸,我要说一句,”冯丽染抹了把眼泪,严肃地对父母说,“不管许家说什么,你们也不准心软,要坚决不答应让咚咚在长大之前去美国,许心怡那个人我理解的很,最擅长的就是得寸进尺!”
“知道了!我老冯也不是软柿子!”冯关山点点头。
“我们先按兵不动,看他们什么时候找我们谈,反正咚咚的户口在我们家,看他家有没有那个脸来提!”老太太哑着嗓子,发狠地说。
晚饭很丰盛,但是三个人都是满怀心事,在美味的食物也是味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