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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平京,正是郁达夫文中的金秋佳日,后海沿岸年代久远的垂柳依然在风中温婉的摇曳的她们的长发,只是那夏日浓翠的颜色已经褪去,河沿上落了不少如美女眼睛形状的黄叶,只有几十年树龄的银杏的玲珑的扇子已是金黄一片,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一个小少年背着单肩的包,骑着自行车,风一般的从柳树下刮过,柳叶纷纷飘飞,单脚支起自行车,打开一座四合院门前的信箱,从中拿出几封信,看了一下,心情很好的咧嘴笑了一下,推着车进了那红漆的大门。
这是一座很典雅的院落,纵深五进,大院子里坐落着不少雅致的小院子,看似自成一体,却又互相联络,第一进的天井里种着两棵大石榴树,现在上面正果实累累,红彤彤的石榴笑开了嘴,露出晶莹的石榴籽,石榴树下面是两个大缸,原是防火用的,现在里面种着睡莲,花已经没有了,只是莲叶还带着翠色浮在水面上。小少年并没有看这些东西,而是快步地走进第二进院落,这个院落的天井要大得多,中间一条大通道,道路两边种着一丛丛的菊花,正开得正艳,靠左边是一架葡萄,紫莹莹的,正从叶子中垂下来,葡萄架下是一副石头桌椅,现在上面正煮着茶。靠右边是个花园,两棵桂花正散发正馥郁的香气,大丽菊开得泼泼洒洒,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拿着剪子在给已经过了花期的牡丹剪枝。
“咚咚,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看到小少年脚步轻快地走进来,一扫前几日的焦躁,老头放下手中的花剪,拿下老花镜问。
“没什么!”小少年淡淡地说。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等的信到了?”老头揶揄地看了小少年一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
“给你信!”小少年把一沓信放在石桌上,那这其中的一封飞快的跑进屋里。
老头端起石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浅浅的喝了一口,笑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信看了起来,这大多数都是自己学生的信,他们分散在天南海北,还记得自己这个老师,过年过节总会来封信,老头心里还是挺满足的,看到最后一封,老头的手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是最终还是拿了起来,那是一封海外来信。看完信,老头皱了皱眉头,沉思起来。
信是在美国的女儿写来的,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去和她一起生活,老头向少年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很是为难。女儿想跟自己的儿子一起生活这要求看起来合情合理,但问题是当初是她自己抛下才半岁的咚咚独自离开的,虽然说在那个年代,在那种情况下,她那样选择无可厚非,但总归薄情寡义了点。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她提出要孩子,先不说咚咚的想法,就是老冯家也不可能同意的,人家可就剩这一个独头的孙子了。
小少年冯锵不知道自己外公心里的矛盾,他现在正沉浸在黎漫漫给自己写信的喜悦里。其实黎漫漫在心中并没有写什么重要的事,大多是些自己生活中的家长里短,给他描绘一下乡下孩子的生活而已。不过这一次黎漫漫在信中给冯锵提了个要求,让他给她买一些英文版的小说,还说有可能的话寄一些英语磁带给她。
“这丫头居然能看英文小说?”冯锵心里升起了危机感,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好使,同龄的孩子还在撒尿玩泥巴的时候,他就能看童话书了,现在更是跳级上了高中,可是对于英语也就只将将会说会些罢了。
把信放到抽屉里锁好,穿上外套,拿起钱包,往外走,看到姥爷坐在石凳上发呆,打了声招呼:“姥爷,我出去一趟,去华新书店,很快就回来,你坐一会就进屋吧,石凳子凉!”
“哎,知道了,你骑车小心一点!”老头清醒过来嘱咐道,看着外孙子一溜烟的出门去,把残茶喝尽,站起来,拿着一沓信进屋去了。
冯锵提着一包书和磁带回到姥爷家,正好赶上吃完饭,姥姥正带着小阿姨布置餐桌,餐厅里弥漫着浓浓的红烧肉味。
“咚咚,你买着这一兜什么?死沉死沉的!”姥姥走过来想接过外孙手里的包,却被拿包的重量吓了一跳。
“书和磁带!”冯锵解释道,又把包从姥姥手里接过来,“我自己提,一会就来吃饭!”
看着外孙往自己房间走的背影,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难过,老头子已经把女儿的信跟自己讲了,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惯得她心里只有自己,丝毫不知道为别人考虑,这都已过不惑之年的人了,还是想什么就干什么,她就不想想当初咚咚的爸爸刚过世不到三个月,她就把孩子托付给在京郊接受劳动改造的小姑子,自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时候老冯家两口子都下放到农村去了,自己老两口虽然没被赶到偏远的地方,但也处境艰难。幸好冯家的那丫头是个性子硬的,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咬着牙硬是把咚咚拉扯大了,但是也因为缺少营养,咚咚的身体一直就不太好。等动乱的岁月过去,咚咚长大了,老冯家也恢复了元气,可是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永远回不来了,老两口更是把心血都花在了咚咚身上,咚咚这孩子也是个争气的可人疼的孩子,就是性子有点闷。现在她居然说也把咚咚接过去,还理直气壮的说她是咚咚的妈妈,是第一监护人,有权利要自己的孩子。前几封信,老头子都好言劝说她打消念头,没想到这封信她语气这么强硬,老头子既生气又内疚。
“姥姥,你们有什么心事吗?”冯锵看着平时风趣的姥爷和慈祥和蔼的姥姥今天都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关心地问。
谢佩颖看了眼脸上带着关心的外孙,又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叹了口气,问:“咚咚,你还记得你妈妈吗?”
冯锵放下手里的筷子,疑惑的问:“妈妈?你们不是说她在我爸去世不久就失踪了吗?难道你们找到她了?她在哪里?生活的好吗?”他自幼由姑姑抚养长大,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妈妈,脑子里一想起妈妈就是姑姑的形象,等自己渐渐懂事,看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就问大人自己的爸爸妈妈呢,那是好奶奶爷爷和姥爷姥姥都说自己的爸爸过世了,妈妈失踪了。
“嗯,我们找到了,应该说,你妈妈找到了我们!”姥爷许书睿看了一眼为难的妻子,接过话题,“她现在在美国,过的还不错。”又看了松了一口气的外孙,心里一痛,这孩子虽然没见过自己的妈妈,但心里还是对妈妈有着渴望的,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当年的事该对自己的妈妈多失望,“你妈妈想让你去美国,你怎么看?”
冯锵抬起头认真看着等自己回答的姥爷,想了一想,问:“她身体不好了吗?没有人陪她吗?为什么不回来?我爷爷奶奶和姑姑知道吗?”
许书睿看着带着关心神情的外孙,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他,他妈妈在美国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再告诉他因为他妈妈不能再生小孩了,所以要把他接过去。
“她身体还不错,就是想你,想接你过去和她一起生活。”谢佩颖看了眼尴尬的丈夫,解释道。
“哦,”冯锵点点头,为难地说,“我要上学的,还有我爷爷奶奶和姑姑不知道同不同意,我要问问他们!”
“行,你问问他们,这是应该的!”许书睿点点头,端起汤,喝了一口,觉得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