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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大家都安顿好了之后,苏孝妍决定陪着大伯守孝。
不睡,吃素。只剩下这些能为爷爷做了。
如今的国家,所有地方的人去世后政府都要求必须火葬。
这种制度对于一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接受起来比较容易,但苏家是当初的乡绅大族。土葬不仅仅是祖上的老规矩,也是落叶归根,归于自己自家陵园的荣耀。传统中国人讲究个入土为安。为了把遗体运回蚕乡土葬,费了苏志杰不少功夫上下疏通关系,也搭进去几个大人情。
时代不一样了,一切传统的习俗都在简化,有一些甚至被丢弃了。苏家守孝的规矩也一样,坚持的仅剩形式。到苏孝妍父亲这一辈,已经不如苏孝妍爷爷那一辈虔诚。
以往,守孝子孙需要在亡人棺椁前跪上一整夜,一整夜不能吃喝,更别说如厕,直到天亮鸡鸣方才能结束起身。
现在,守孝已经不强制子孙对着棺椁跪一整夜了,只需要一夜不睡即可。甚至有的人家只留下一人守孝,其他人全去睡觉。如今对于吃喝拉撒也不严令禁止,饿了有夜宵,渴了有咖啡和茶,累了有躺椅,冷了有火盆。
苏承鹤以前总爱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念叨完之后总会愤青般接一句:这世道的人,太舒适了,不堪重任!不堪重任啊!
其言不虚!
道长们做完法事就去睡下了,临睡前千叮咛万嘱咐苏家人的事情有两件:一是香不能断,必须在没有燃尽的时候迅速点上新的香供上,三支一炷,不能马虎;二是,亡者棺椁脚下的香油灯不能灭,不然……
道长大概觉得说下去他们也不懂,反而会增加心理负担,说到这里便没有说下去了,只嘱咐倘若亡者脚下的香油灯灭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叫醒他。
虽然生活在新社会的苏孝妍根本不信这一套,但是为了尊重逝者和他们以之为荣耀的葬礼,也毕恭毕敬应下了。
苏孝妍心想,爷爷走的前两天还在安慰自己不要担心,他肯定是做好了准备走的,不是心有不甘死不瞑目那种款式。肯定不会半夜起来吹什么灯吓唬后代。
苏志杰担心苏孝妍吃不了这个苦,再加上是苏孝妍是个女孩儿,身体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不要求一定守孝,便劝孝妍去睡觉。苏孝妍态度很坚决,一定要陪着大伯一起守孝。再者,自己父亲在躺椅上半睡半醒,就算是替父亲守孝苏孝妍也不应该睡。除去这些不说,苏孝妍登雪山爬高峰样样不落下,身体素质不成问题。
反而苏孝妍担心年过60的大伯经不起熬夜的折腾,特意为他准备了躺椅和火盆,之后叫上原来为村里打更的老人一起守坐在堂屋,停放苏承鹤棺椁的地方。
打更的老人原是苏承鹤的发小,自苏承鹤搬去城里住之后两人就鲜少见面。他说,承鹤走了,那我们那一拨人就剩我一个了,我得来送送他。
大家听后围坐不语。
苏承鹤出院后一直由苏志杰照料,今天苏承鹤走的时候也是苏志杰陪在他身边。
此时此刻,苏孝妍看着距离自己不到1米的棺椁,爷爷就躺在里面,她非常想问大伯爷爷是怎么走的,爷爷是什么时候走的,走得安详吗?
可看见大伯呆呆的样子,她也不忍心这个时候当着爷爷的面问他。
苏孝妍决定,今晚就聊些其他的话题转移一下大伯的注意力,等到下葬后再问吧。
堂屋的门敞开着,前院外的院坝里搭着的两个防雨大棚被灯光照得亮堂堂的。
靠外面的那一侧摆满了花圈,花圈上都有所有亲人写的的挽联。
苏孝妍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感叹大伯和父亲这两兄弟真是细心,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买便为她准备了。
顺着那些花圈看下去,苏孝妍看到了一个在他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快10年的名字——苏志梅。
爷爷苏承鹤有三个孩子,老大苏志杰,老二苏志斌,老三是女儿苏志梅。
蚕乡人人都说所有的父母都会偏爱老幺,一点没错。苏承鹤偏爱这个女儿几乎快到了要跟儿子划清界限的地步,甚至连大儿媳妇煮些好吃的给他送过去他都会说实在不好意思辛苦你了,不如给你一些钱这样极度生分和客套的话。如果换做苏志斌那个暴脾气一定会从此与父亲断绝往来。可苏世杰宽厚,忍下了这一切。
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苏孝妍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时候姑姑苏志梅害得全家差点全部入狱,侥幸躲过牢狱之灾后等待苏家人的是巨额的债务。自那以后苏志梅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哪里。尽管这样,苏承鹤也在尽力维护自己的宝贝女儿。整个苏家只有苏承鹤能联系到她。
十年,多巧,大家都是近期才还完债务。
苏孝妍看着花圈上的题词:沉痛悼念父亲大人,孝女苏志梅。
“她回来了?”苏孝妍走回火盆边靠着大伯坐下来,用头示意了一下花圈的方向问大伯。
“没有,我跟你爸爸帮她写的。”苏志杰笑了笑对孝妍解释道。
苏孝妍用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看了看大伯,又看了看那个花圈。心想,大人的世界我不懂。
“不管怎么样,你爷爷都希望她来或者乐于听到她还好的消息。而你姑姑如果没来得及为你爷爷送上花圈表达怀念,她也会后悔的。”苏志杰对一脸困惑的苏孝妍说道。
“再说,你爷爷临走前也希望我们兄弟姊妹不计前嫌和和睦睦。所以我和你爸爸决定帮家里所有人都买了,帮他们表达了对你爷爷的悼念之情。”
听完大伯的话,苏孝妍觉得暖暖的。家里人好像更团结了,这可能是好事。接着往火盆里加了些碳。
乡下的葬礼,就更和团结分不开了。
鸡鸣后,苏孝妍开始张罗即将到来的道长们和家里族人们的早饭。
道长们最先到,按现代的话来说,他们是一个有组织的Team。一共五人,各有所长。一人年纪最长,可能超过八十,姓孙,人称孙道长。另外四人年纪均在五十上下,他们都是跟随孙道长的徒弟们。一人书法极好,擅写符咒;一人敲锣唱经极好;一人阵法行走极好;一人法鼓极好。
道长们吃完早餐后开始忙活法事的准备工作。念经超度的念经,写符咒的专心写咒,准备冥币法事的人也在忙活着。
苏承鹤去世的第二天,需停放在家做一天法事,次日方可下葬。
乡下族氏的葬礼,像极了所有欢乐的活动。仿佛大家凑在一起并不是为了怀念某个去世的长者,而是长者的去世给了大家一个聚在一起狂欢的机会。
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接到通知后都自发来苏家帮忙。
妇女自发围着一张圆桌而坐,一边聊着某家的八卦,一边为午宴和晚宴准备菜品。她们平均年龄50岁上下,无论在哪里都是谣言制造的主力军。苏孝妍本来是厌恶这一群人的,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她们有几分娇羞可爱。一人撕香菇,一人理葱,一人削皮,一人摘豆角,一人切肉,一人切菜。分工明确俨然一个小Team。
男人们自发组成团队去干体力活,那昂首挺胸的画面,好像一群无畏的前行者,让人肃然起敬。他们当中一人麻绳斜背在身上,脸上有一道以前做工留下来的疤;一人将电锯反扛在肩上;一人一手插在口袋,另一只手伸手去拿嘴上刚吸了一口的香烟;一人拿着砍刀往前走,一人双手抱臂,傲然前行。这个画面仿佛自带《速度与激情》7里杰森斯坦森医院开场那首Payback。大家为了办好这个葬礼相关的不相关的人都团结在了一起。
这个feel,很棒!!!
苏孝妍心想,这可能就是土生土长的族群力量。一家遇事,万家援手。以己之力能做什么作什么。自然分工自然站队,不需要分配。
昨天回家看到爷爷棺椁和从棺椁缝里看到爷爷干枯泛白的面庞时没有掉泪。这个时候居然眼眶一热,心理暖暖的,竟然掉出了泪来。
午餐,简餐。
餐后,大家都忙碌不堪。
期间,由长子和次子跟随阵法道长沿着阵法走了不知道多少圈。
随后,男人们便被苏志斌带着去了山坡上的小陵园。为逝者苏承鹤修建他的一方陵墓。陵园所在的山坡也是苏孝妍的曾祖父苏良晖选的地方,这里背靠山,面朝河,是风水宝地。苏良晖当初选这个地方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住进去了。
陵园里,苏孝妍的曾祖父苏良晖以及曾祖母项梦岚,奶奶方曼和苏家的老祖宗都长眠于此。现在,苏良晖马上也要住进去了。
按理说,下午的法事子女需要跟随道长在阵法里转足七个回合来为亡者超度。苏志斌转了两个回合之后就带着小伙子们去陵园修墓,明天就要下葬了,时间非常紧张,纵使有十几个人一起干活也不一定保证能完工。苏志杰和苏志斌两兄弟只得分头行动。转到第六个回合的时候,患有高血压和心肌梗塞的苏志杰已经快不行了。他感觉再来一个回合极有可能就随着父亲去了。正值还没有歇够的时候,道长招呼第七个回合开始了。苏志杰的大儿子苏孝军扶着汗流浃背还在喘着粗气的父亲请他准许让自己替他去转阵,道长说不行。子辈尽完孝道之后才能轮到孙子辈,不能乱了伦常。
苏志杰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上。伸手去接道长递过来的法器。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久违而熟悉的声音:“大哥,我来吧!”
苏志杰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回过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是妹妹苏志梅。
苏志梅一身休闲,看起来根本不像快50的人,只像三十多岁的熟女,跟苏志杰最后一次见她没有什么两样。
看到苏志梅回来,苏志杰也松了口气。点点头,由儿子扶着放心地坐下休息了。
苏志梅接过道长的法器,道长欣慰的看了一眼苏志梅,苏志梅也回报以准备好了的神情。
道长走在前面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新逝显考苏公讳承鹤老人,子女都回来送你了,珍惜这最后一天的相处,明天就好好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