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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麦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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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麦秋

    放假后,转过天来,就是四月二十六了。

    邱晨一大早就去了趟前边的三奶奶家,询问了一下三奶奶家的麦收情况。邱晨能够事事处处想着她,三奶奶很感动,不过,她们家因为儿子媳妇都不在家,就她带着两个孙子也没办法种地,就都租了出去,是以,并不需要忙着收秋。

    吃过早饭,林家和满囤家一起,终于正式开始着手做起过麦秋的准备工作来。

    过麦秋,首先就是要选一块地势平整宽阔的地方坐麦场。选好地块,然后平整、压实,压实之后还要‘饮场’。

    所谓饮场,就是用清水把压过一遍的场院泼一遍。

    饮场之后,要晾一段时间,待饮的水差不多吃透进土地里,地表差不多起晾了,再用碌碌压一遍。如此反复,一直到场院的黄土地面坚硬如砖,光滑如镜,一块合格的麦场才算是准备妥当。

    压场是个技术活儿,同样也是个力气活儿。搁在往年没有大牲口,仅凭人力,仅仅这一项工作就要两天时间。其中最累的就是压场,就是用人力或者畜力拖着一个石头碌碌在选好的平整过的地面上来回转着圈儿碾压,与现代修路时压路机的原理有些类似。

    昨儿,满囤父子、刘三河,加上二魁,已经把林家和学堂之间的那块工地清理了出来,也平整过了。有几块稍显低洼的地方,满囤和二魁还推了几车黄土过来垫了。

    是以,二十六这一天,就是直接开始压场了。

    每当压场的时候,最欢实的就属年龄幼小的孩子们了。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跟在碌碌后边飞跑着,欢笑着,而且,大多是脱了鞋,光着小脚丫,来感受碌碌碾压过的土地的平整和坚实。

    今儿压场,就由俊文牵了马碾压,二魁和满囤则挑着水桶来来回回的挑水,泼洒饮场。

    太阳火辣辣的升起来,炽烤着大地,泼洒到土壤中的清水,很快就被土壤吸收和空气蒸发了。这时候,俊文就会赶着马过来,碾压饮过一遍的地方,满囤和二魁则继续挑水,饮另一边的场院。

    邱晨昨天从镇上就买了许多食材回来。今儿一大早,就和兰英、二魁家的说好了,大伙儿在一起干活,中午就在林家吃饭。

    兰英和二魁家的,连带香儿、芝儿,都早早地就过来帮忙。几人商量着,烙饼好吃又顶饿,用兰英的话说,就是壮筋骨!

    邱晨痛快答应了:“成,就烙饼。烙饼就交给你们俩了,我去准备菜!”

    香儿就笑着道:“我俩给海棠姨打下手!”

    烙饼搭配的菜,最好是能够卷在面饼里吃的。邱晨略略一想,就准备炒一个京酱肉丝,一个韭菜鸡蛋。再做一个肉丝咸菜疙瘩汤。大热的天干重体力活儿出汗多,要多喝些咸汤,利于补充身体流失的盐分,避免电解质失衡。

    这几个菜最费工夫的就是刀工,时间充裕,又有两个小帮手,倒也不是大事儿。

    邱晨拿出足足五六斤肉,她切肉丝,香儿和芝儿则去挖大葱割韭菜回来摘洗。

    二十几棵大葱,同样切成丝。一口气打了三十多个鸡蛋,又洗好的一大把子韭菜,切成寸许长的段儿;然后,去捡了一根咸萝卜,切成丝儿,交给香儿淘洗了两遍,把盐分淘洗去一部分,避免太咸,齁得慌。

    看了看准备下的食材,邱晨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人数和饭量,觉得有些不太宽裕,干脆又去屋里拿出五条大咸鱼来,也交给香儿和芝儿浸洗,除去鱼鳞内脏鱼鳃,切成段儿。

    这样,做三个菜,再凉拌上一个菠菜,四个菜一个咸汤,荤素搭配,都够硬实,应该够吃了。

    食材准备妥当了,炒制起来就简单了。不过两刻钟功夫,四菜一汤就弄妥当了。另一边,兰英和二魁家的也已经烙了一大沓子饼。

    院子里太热,已经不适合中午摆桌子吃饭,邱晨就让俊言俊章带着几个淘小子摆桌子。把两张矮桌分别安置在堂屋和里屋炕上。西厢房的堂屋里也按了一张桌子。男人们都在西厢,女人带着孩子们在正屋的两张桌子上。

    邱晨带着香儿芝儿端着菜送进各屋,一边招呼福儿:“去叫你大哥他们回来吃饭!”

    这一句,四五个小声音脆脆的答应着,福儿满儿、石头灵芝四五个小的,叽叽咯咯地笑着往外飞跑。

    因为人手足,又有大牲口驱役,一上午功夫居然就把打麦场整理的差不多了。吃过午饭,男人们各自回家午休一会儿,孩子们也被邱晨安置去了西厢房和正房东屋睡午觉,最后就剩下她和兰英、二魁家整理饭桌,清洗碗筷等物。

    兰英就问:“听福儿说,昨儿你们接到旭哥儿的信了?”

    邱晨笑着点头:“是啊,说是到了,一路顺妥。我总算是放心了。”

    二魁家的也跟着笑道:“虽说是北去,但前些日子刚刚打了胜仗,北边儿的戎人被赶跑了,没啥灾祸的,他海棠姨也别思虑太多了!”

    邱晨笑着点点头,众人就又转了话题,说起其他的闲话来。

    麦场整理出来,割麦前最重要的准备工作也就完成了,其他的磨磨镰刀、准备准备草约子啥的,捎带手就做了。女人们反倒是比较忙的,因为她们要为全家蒸好足够几天吃的馒头干粮。

    二魁家没有地,邱晨就让二魁帮着林家过秋,按照正常上工算工钱,同时,山子石头和二魁家的都跟着林家一起吃饭。加上满囤一家,大大小小二十来口人,要准备的馒头至少也得几笸箩。

    一下午,男人们准备镰刀、准备草约子,准备草苫子,准备木锨、推筢、杈之类的工具,女人们则忙着一锅一锅的蒸馒头。

    邱晨把家里的笸箩收拾出来,洗刷干净,铺上干净的笼布,一笼屉一笼屉的馒头抬出来,稍晾之后,就拾进笸箩里,再盖上一层笼布。如此,足足蒸了四大笸箩馒头,妇人们这才收手,又忙碌着做了晚饭,给一家老小吃了。

    傍晚,满囤爹去地里转了一圈儿,回来宣布,明天就可以开镰了。先割满囤家的,林家的因为水肥足,反而成熟的晚,还要两天才能割。

    第二天,家里做饭的活儿就交给了满囤娘王氏、二魁家的,还有六岁的香儿。

    其他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统统都要下地割麦,不同的是,男人们和体力壮的妇人割麦,其他人则跟在后边用草约子捆麦子。再小一些的,像福儿满儿、石头山子栓子灵芝这些小的,则拎着小篮子跟在大人们后边,捡拾掉落在田里的麦穗,务必做到颗粒归仓。

    邱晨带着斗笠,跟在俊文后边捆麦子。

    俊文割麦子很熟练,显然之前这孩子不止一次参与这种抢收了。就见他左手臂伸过去,揽住一垄麦子,右手的镰刀一挥,往怀里一拉,一大把麦子就被齐刷刷地割了下来,被随手搁在身体的左后侧,如此几次之后,就形成一个小小的麦堆。邱晨要做的工作就是把俊文割下来的麦子,用草约子捆扎成麦个子,以便于搬运。

    相对于割麦,捆麦个子要轻松许多,至少不需要像割麦子那样一直弓着腰,垂着头,动作自由许多,劳动强度也要小许多。

    但就是这个看起来很简单的工作,邱晨刚刚动手还是做不来。

    她不敢说自己不会,就放慢了速度,看着旁边兰英的动作。就见兰英从腰上扯下一根草约子,平铺在地上,两手一抱,麻利地两堆麦子放在草药子上,然后左手右手合作扯住草约子的两头,右腿一曲压住麦子,双手一使劲儿……邱晨没看清楚呢,兰英已经捆好了一个麦个子,并随手将麦个子立了起来,然后,紧跟着满囤往前面走,再去捆第二个麦个子……整个动作连贯熟练,一气呵成,仅仅只用了两三秒钟!

    邱晨暗暗咋舌,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也不敢再跟着看。自己琢磨着,模仿着兰英的动作,也铺了草约子,也抱麦子,也捆……只是等她把自觉捆好的麦个子拎起来时,她囧了!

    刚刚费时费力捆起来的麦个子一下子散开了,原本顺顺溜溜的麦子一下子乱了……再重新捆扎,就要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麦子先捋顺了,再捆……

    邱晨一下子扎撒了手,有些不知所措了。

    旁边也在捆麦个子的俊言一扭头看到了姑姑的窘况,连忙跑过来:“姑,怎么了?是不是扎到手了?”

    一边儿说着,一边俯身麻利地收拾起散了一地的麦子来。

    他这么一咋呼,俊章、兰英等人也都闻声跑了过来,邱晨看着好心的俊言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讪笑着解释,说手生了……

    兰英几人也没深究,帮着把麦子整理起来,又各自忙去了。不过,经了这事儿之后,邱晨两边的兰英、俊言就不时地注意着邱晨这边儿,不时地伸手把俊文割下来的麦子揽过去,捆成麦个子。于是,满囤和二魁身后都是站的密密集集的麦个子,而俊文身后则是零零落落的几个,还歪歪扭扭的……

    很快,割下来的麦个子就够装车的量了,俊文跑去地头,牵了马儿套上车,兰英和俊言俊章,还有邱晨一起,抱了麦个子装车。这回活完全没有技术性,邱晨终于能够跟上趟了。

    之后,邱晨就被打发着跟了车去场院里看场晒麦子了。与她一起的还有老何、俊言、俊章、石头、阿福、阿满……老何和俊言俊章是回来铡麦子的,其他的都是被嫌弃的……

    把麦个子运回场院后,还要将一个个麦个子,用铡刀把麦穗铡下来,然后把麦穗儿散在场院中晾晒。

    老何扶了大铡刀,俊言俊章兄弟俩轮换着抱了麦个子续进铡刀下,老何用力压下去,一个麦个子就铡完了,仍旧打着捆儿的麦秸被丢到一边,邱晨带着一干小孩子就坐在麦秸里,把残余的麦穗儿挑出来。

    过一会儿,她还要用杈挑着晾晒的麦穗儿,翻腾翻腾,确实比在地里割麦轻松了许多。唯一要注意的就是,看着天色,一看天色不好,要尽快把晾晒的麦子拢起来,盖上草苫子和油布!

    多了俊文、刘三河、老何和二魁四个劳力,又有马匹车辆,满囤家今年过麦轻松了许多,不过两天时间,二十来亩麦子就都割回来晾在了场里。

    连续劳累了两天的人们轻轻松了一口气,剩下的林家和刘三河家的麦子,一共还不到四亩,这些人明儿一早去,不到晌午就能割回来了。只祈祷着老天爷继续开恩,再给两天好天气,麦子就能打下来,入了仓,大家伙儿才算真正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转天,一大早太阳就露出了红彤彤的笑脸,众人虽然劳累,却都一脸喜气。

    因为林家和刘三河两家的麦田少,这一日就重新做了分工。满囤、二魁、刘三河、俊文仍旧去地里割麦,老何、兰英和满囤爹则留了下来,准备开始打场。

    这样,就能够把之前两天晒得很干的满囤家的麦子压出来,也能替出一部分场院来,给林家和刘三河家晒麦子。

    有满囤爹为主,兰英、邱晨和老何打下手,摊开麦子晾了小半个时辰,就给马匹套了石头碌碌,开始打场。

    打场,就是用重物或者木棍、杈之类的工具,用重力碾压、拍打、敲打等,把粮食从植株上脱离出来的过程。

    这会儿,满囤爹牵着马一圈圈碾压着麦穗儿,直到把麦穗儿的皮壳碾碎了,麦粒儿也就脱出来了。然后,先用筢子把比较大的麦秸扒出来,再用竹扫帚把稍大些的皮壳漫出来,去过两次皮壳麦秸之后,场里就只剩下密集的麦粒儿和细碎的麦草,也就是俗称麦糠的东西了。

    这个时候,就要有经验有力气的男人们上场,进行最后一道净选工序--扬场!

    扬场就是把掺杂着麦糠的麦子,按照一定风向,一定角度扬起来,从而借住风力,达到把麦糠和麦粒儿分离的目的的操作!

    这道工序可以说是整个打场中最讲究技术的环节,别看就是拿着一把木锨把麦粒儿麦糠扬起来,这么一个简单的工作,但若是没有掌握了其中的关窍,扬起来的麦粒麦糠分不开还是好的,弄不好扬场的人会被自己扬起来的麦糠麦粒儿扑个满头满脸,狼狈不堪……

    半上午,林家和刘三河的麦子就都打起来了。

    先割的林家的,后割的刘三河家的麦子。

    马车拉着刘三河家的麦子进了场,刘三河直接笑着道:“直接放到林家的麦子里就行啊,反正我也是在林家吃饭!”

    正在卸车的满囤和俊文闻言,都看向邱晨。

    邱晨断然拒绝道:“不用。你在林家吃饭,是因为你现在为林家做工。等一年契约满了,自然还要回家自己吃饭。你自己的麦子还是你单独打场吧!”

    刘三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嬉笑道:“嗳,林娘子,那啥,我明年还给林家种地不成么?以后都给林家种地……”

    邱晨这回没说的太绝对,道:“那要到明年再说了。不过,麦子还是你自己留着。没有你给林家做工,还往林家交口粮的的道理。”

    说完,挥挥手,满囤和俊文几个自然按照她的意思,把刘三河家的麦子单独晒到一处。

    刘三河看着邱晨的背影,脸上惯有的嬉笑没了,眸子深深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一天,满囤家的麦子打场整整用了一天。转过天来,又给林家和刘三河的麦子打场。

    傍晌午时分,所有的麦子都打完了,薄薄地摊在场院里晾晒……

    看着一地的金黄,邱晨也生出一种由衷的收获的喜悦和满足。

    满囤爹站在她身旁,摸着胡须,一脸深深的皱纹因为欢喜更加深刻了:“今年真是难得的好收成,特别是你家的麦子,肥水用的足,三河照料的也精心,这一亩半麦子最少也能收六石半麦子啊……呵呵,足够你们四口人一年的口粮了!”

    邱晨不知道麦子的价格,但最好的白面每斤也不到十文钱,六石半,七百八十斤,用钱买也用不了十两银子……

    不过,邱晨还是笑着点点头:“是啊,自家种的新麦,磨面都特别好吃!等麦子晒干了,别的不说,先磨上回白面蒸锅馒头尝尝!”

    打完了场,基本上丰收已经能够保证了。加之,最重的活计也过去了,大家伙也都松了一口气,中午吃饭,邱晨就搬出一坛酒来庆贺丰收。

    可,饭吃了没两口呢,满囤爹突然一撂手中的酒碗跳将起来:“不好,上来天气了,赶紧去场里!”

    一家人蜂拥出屋,抬头一看,果然,刚刚还是烈日炎炎的,这会儿北方的天边儿已经乌压压地黑成了一片。一股风夹着沙尘和树叶麦穰呼啸着,铺头盖脸地扑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堆场,苫草苫子、油布,又搬各种重物压置……最后一堆麦子还没盖完,豆大的雨点子已经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等一众人手忙脚乱地把这一堆粮食也盖好,一个个几乎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邱晨赶忙招呼着俊言俊章俊文往家跑,回头却见满囤爹和满囤,连刘三河和老何,都不往最近的林家跑,反而朝着村里跑去。

    俊文连忙道:“姑,你带着他们几个回家吧,我跟着去村里看看,谁家还没盖起来,去帮把手……”

    边说边跑,话说到最后,人已经跑远,声音也淹没在淋漓的雨水之中了。

    邱晨怔住了,兰英跑过来,扯了她一把,大声喊道:“在这雨地里发啥楞啊,还不赶紧家去,再淋下去,得了风寒咋办?”

    邱晨迅速回过神来,无声地笑着摇摇头,拉着俊言俊章,跟着兰英跑回家。

    一落雨点,一群小的就被撵了回来,跑到林家大门一看,好嘛,一群小的,都挤在大门的穿堂里扒着小脑袋往外乐滋滋地看雨呐!

    其中最皮的栓子和山子伸着小手儿接着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雨水顺着小手小胳膊流下来,衣袖、连着半边的衣裤都都湿的透透的了!

    兰英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过栓子,照着屁股上啪啪就是几巴掌,刚刚还仰着脸笑的像花儿似的孩子,转眼就咧着嘴嚎啕开了。

    邱晨哭笑不得地扒拉开兰英,伸手把栓子拉进自己怀里,给这皮小子擦着眼泪,道:“栓子不哭了哈。咱不怕,淋湿了衣裳不怕,生了病也不怕,海棠姨会抓药,到时候熬上一大碗喝下去就好了……”

    正在嚎啕着的栓子不知咋的就止了哭声,邱晨装不知道的,仍旧道:“要是吃药不管用,也不用怕,镇子上的赵先生会扎针,到时候让他给栓子扎上几针,就什么病都没了……”

    “啊,我不吃药,我不扎针……”栓子再不敢窝在邱晨怀里,一转头看到兰英站在旁边,立刻扑进自家娘亲怀里,大声道,“娘,我错了,我再不弄湿衣裳了……”

    兰英愣了愣,忍不住就想笑,邱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兰英连忙捂了嘴,伸手抱住栓子教导起来。

    邱晨弯弯唇角,抱起阿满,拉着阿福,飞快地跑过院子,跑回屋里。然后翻找出干爽的衣服来,先给两个孩子换上,她自己也换了一身,去灶下熬了姜汤,这才到门口喊人:“你们娘几个还不快进屋来,我找出几身衣裳,你们先换上,再喝碗姜汤祛祛寒气……”

    这边,兰英和邱晨带着孩子们换了衣裳,一人捧着一碗热热的加了红糖的姜汤喝着,俊文才淋得浑身精湿地跑回来。

    邱晨赶忙让他回西厢换了干衣服,又擦了头发,这才盛了一碗热姜汤递到俊文手里:“怎么样,没有被淋了麦子的吧?”

    俊文的脸色因淋雨有些青白,捧着姜汤碗暖着手,苦涩地摇了摇头:“今儿是大川爷爷警醒,咱们人手足收的快才没淋了。好些人家的麦子都淋了。还有一些在地里还没割回来……”

    邱晨听得也觉嘴里发苦,却也只好好言安慰:“这雨下的急,急雨一般都下不久,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停了!”

    俊文也只好跟着点点头。

    一家人热热地喝了姜汤,薄薄地出了一层细汗,都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舒服了不少。邱晨就招呼着孩子们上炕,继续吃午饭。一边不时地看着屋外的雨,暗暗祈祷,还是快停了吧,她不指望那几百斤麦子,可有些人就等着这地里的麦子吃饭呢……

    若真的下起来没个完,那些被雨淋了的,还有地里没割回来的麦子可就都要糟践了,那样好多人家日子可就难过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打了瞌睡还怎么的,邱晨的祈祷显然没起作用。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大大小小一阵阵的,到了黑天还没停,又溜溜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邱晨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门口看天气,却见外边的雨虽然小了许多,却仍旧细细密密地下着,没有停歇的意思。

    晾晒粮食她没有经验,可她懂得晾晒药材啊,这两种东西大致原理还是想通的。

    满囤家的粮食晒了两天,又用草苫子、油布盖的严实,再过一两天也没有太大问题。她家的麦子虽说晒得时间短,可没淋雨,也能再坚持一天。就是刘三河的麦子,是最后打的场,打下来没晒多一会儿,又淋了些雨。下雨前太阳炎热,麦子晒在场里的温度自然也高,那么高的温度,又淋了些雨水,捂了一夜,肯定要发热了,再不摊晾开,很快就要发酵或者发霉了……

    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邱晨也顾不上做饭了,拿了一顶斗笠,找了双旧布鞋穿上,就冒着细雨出了家门。

    她要去和满囤爹商量商量,看看,是不是把刘三河的麦子运回来。林家后院的晾药棚子这会儿闲着呢,先把麦子摊晾开,不见干不怕,只要不发热,就不会发酵发霉,等晾上一天,若是天还不放晴,还可以放到炕上烘干……

    刘三河家的麦子充其量和林家的差不多,七八百斤麦子没多少,西屋两个炕收拾出来,烘上一天也就够了。

    出了家门,邱晨先去场上看看,还没走进去呢,就听身后有个喝止声:“福儿娘,这会儿不能进场院!”

    声音很熟悉,一听就是满囤爹稍带低哑的声音。

    邱晨连忙住了脚,转回身来,看见满囤爹正背着手慢慢地走过来,连忙笑道:“大川叔,正好有事儿想和你商量商量呢!”

    说着,稍等了片刻,待满囤爹走到近前,邱晨才道:“昨儿,刘三河家的麦子沾了雨水,再捂下去就怕焐(wu三声,发热霉变)了。我就想着,挪到我那晾药棚子里成不?”

    满囤爹神情凝重的点点头:“唔,这也是个办法,晾开,就算干不了,也能避免焐了!”

    邱晨眨眨眼道:“那我再去找张油布来,咱们临时扯起个棚子来,装麦子?”

    满囤爹摇摇头:“这会儿雨小,动作麻利些妨碍不大,就不用那么麻烦了。就这么着办吧,我这就回家叫满囤,让他推上车子来……顺带也叫上三河,咋说也是他的麦子,他不在咱们也不好动!”

    邱晨问:“不用套车吗?”

    满囤爹看了邱晨一眼,还是很好脾气地摇摇头:“场院泡了一夜,牲口一进去,就都是窝子了。还是用车子推吧。”

    邱晨被满囤爹那一眼看的有些窘,连忙应着,跟着满囤爹一起转身往回走:“那我家去收拾收拾,把晾药的竹箪子都找出来去!”

    两人分头行动,邱晨回了家,见俊文起来了,正在后院里喂马,把事儿和俊文一说,俊文连忙把手里的料倒进槽子里,也匆匆去了。

    这场雨溜溜地又下了一天一夜,等雨停了,那些麦子还在地里没收回来的,好多在麦穗上就发了芽儿。还有些倒伏的,发芽的情况更加严重……

    连着下了几天雨,雨停了,邱晨就带着俊文和几个小的在大门口的砖地上松散松散,看看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

    可娘几个池塘边儿站了没多会儿,就听得从村东头的地里猛地爆出一阵嚎哭之声。关键,这哭嚎的不是常见的妇人孩子,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那种完全绝望的痛哭,让人心颤。

    闻声,二魁、兰英两家人也从家里走出来,满囤爹屏息听了一会儿,背着手往东头走去:“这是村里的刘老实啊!唉,和你娘说,我去看看……”

    兰英连忙答应着,转眼看邱晨一脸莫名,低声说道:“刘老实家穷,一家老少七八口子,早就断了粮了,吃了一春野菜,就指着那四亩多麦子过日子呢……因为他家伺候的用心,浇水勤,之前大伙儿都割麦的时候,他就说再成实成实……没想到遭了这场雨,估计收不上来多少了,唉……”

    兰英轻轻地一叹,却仿佛吐出无限的郁气来……

    邱晨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进去,刚刚因为停雨的小小愉悦也荡然无存了。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几家子也觉得无味,互相招呼了一声,都各自回家了。

    下午,天真正放了晴,几天未见的太阳再次开始炽烤大地。

    刘三河家的麦子烘干之后,林家的麦子也烘干过了,这会儿外边出了太阳,场院却还没干,也不能晾晒粮食。

    邱晨带着几个孩子午休了一会儿,就起身去了东厢。

    放假前,这一批疗伤药都粉碎完成了,只需要混合均匀分装就行了,不过刚下完雨,空气湿度太大,这会儿还不能做这个。邱晨就拿来竹箪子开始旋制保险子。

    看着药丸子从米粒儿大小,渐渐地‘长大’起来,邱晨不禁又想起了北去的一行人。

    今天已经是四月三十了,林旭和杨树猛、俊书、成子四个人已经走了二十四天了。不管路程多难走,这会儿,他们也应该到了怀戎镇了吧?

    也不知道,到了怀戎后,林旭献蒸酒方子的事儿顺不顺利……

    二哥杨树猛还好,俊书、林旭和成子都是半大孩子,之前都没离开过家门儿,这一路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心里乱糟糟的,邱晨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顿,一口气旋制了两次,得了一千多颗保险子,这才觉得心里那股子闷气散了些,收好了药丸和竹箪子,走出东厢。

    晚上,一家人惯例地在里屋炕上学习完毕。

    邱晨就和俊文交待:“你们哥几个今晚准备准备,明儿咱们出趟门。”

    俊言俊章阿福阿满都是不知忧愁的年龄,一听能出门,立时欢喜起来。

    俊文却大了,觉得姑姑这话很是突兀,不由疑惑道:“姑姑,咱上县城么?”

    邱晨摇摇头,“咱们去趟安阳府!”

    “安阳府?咱去安阳府做啥?”俊文被惊到了,下意识地询问。问出口之后,又觉得自己口气不太对,连忙解释道,“不是,姑姑,我就是觉得猛地提起去安阳府……”

    “很意外是么?”邱晨实在不忍心看着俊文受窘,就开口替他解围。

    见俊文点点头,邱晨就道:“咱们不是要做制皂生意么?咱们只知道县城和清水镇没得卖,也不知道安阳府有没有卖的,若是等咱们制出来了,才知道安阳府也有,咱们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还有,若真的有别人卖,咱们也要去问问人家卖多少钱,卖的多不多……”

    提到具体问题,邱晨都会尽力详细地解释给俊文听,她就想如此潜移默化地让俊文懂得更多,知道更多,之后,再教给他一些实务锻炼,才能慢慢地锻炼出来。

    “若是没有卖的,那咱们也得去了解了解,咱们制的皂,是该放在杂货铺子里卖,还是放到脂粉铺子里卖,还是放到其他什么铺子里卖……这些,咱们在家里是没办法知道的,只有去铺子里转转,看看,问问,一点点地了解……”

    提起这个话题来,邱晨详细地讲了一番,俊文听得是极认真,邱晨说完了,他连忙起身道:“姑姑,我知道了。明儿要出门,姑姑你也早点儿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邱晨就起身收拾了一个包袱。想了想,把家里的银子银票都放在了包袱里。

    这才洗漱了开始做饭。

    一家人吃过早饭,邱晨收拾了一篮子干粮,又拎了两块咸肉,去了趟三奶奶家,就说自家趁着有功夫回趟娘家,这几天就让刘三河和老何在三奶奶家吃饭,三奶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邱晨又和兰英、二魁家的说了一声,让兰英照顾着家里的香獐子和鸡鸭,兰英利落的答应了,跟着邱晨回了家。

    到家后,就见孩子们都收拾好了,邱晨也拿出自己准备的水囊、干粮、点心等物,把屋门和院门锁了,把钥匙交给兰英,一家人上车出发。

    因为不需要载货物,林家这回用的是那辆木板厢车。

    邱晨也没有那么多避讳,一上车就把两侧的窗帘子和车厢门帘都挂了起来,带着一脸兴奋的阿福阿满坐在车厢里。俊言俊章更是兴奋难耐,在车厢里坐不住,干脆跑到车辕上和俊文挤在一起。

    虽然下了几天雨,但太阳毒辣,晒了一天晾了一夜后,路面也干得差不多了,马车一路出了村子,倒也不算太难走。

    已是夏日,又接连下了几天雨,一眼望出去,满眼的翠绿凝碧,令人悦目。

    吹着初夏清晨的微风,看着满眼碧绿,身边是孩子们兴奋欢喜的叽叽喳喳,邱晨的心情也禁不住欢喜轻松起来。

    马车一路过了清水镇、程家店,在巳时中到了安平县。邱晨和俊文商量了,一家人也在未进城,只在城门外的一个茶棚里要了壶茶,吃了些自家带的干粮点心,把马卸下来饮了水,喂了些草料,就又上了路。

    如此一路急赶,申时末,一家人终于看到了安阳府巍峨厚重的灰色城墙。

    下午,孩子们就厌倦了,几个人挤在车厢里睡了一回,这会儿刚醒了没多会儿,远远地看到城墙,几个孩子立刻又精神起来。唧唧喳喳地吵嚷起来。

    颠簸了一路,邱晨也颇为疲倦,此时听着孩子们像一群小麻雀似的叽喳吵嚷个不停,也被闹的头疼,抬手在四个小脑袋上挨个拍了一下,笑嗔道:“这还没到呢,还不省点儿力气,等会儿进了城,有你们玩的时候,谁再不老实,到时候我和你们大哥出去,就把他关在客栈里。”

    “咦,姑姑,咱们要住客栈么?”俊言灵敏地捕捉到了一个新鲜的词语。

    邱晨点点头笑道:“不住客栈,难道在街上过夜?而且,府城应该有宵禁,夜深了可不能随意出来走动,被巡逻的兵士们发现了,就给关到牢里去了。”

    “啊?晚上还不让出来啊?”俊言懊恼道。

    “坐牢?坐牢是什么?”阿满则睁大眼睛好奇地询问。‘坐牢’这个新词是她第一次听到,看娘亲和哥哥们的样子,好像是极厉害的物事啊。

    面对四个转了注意力的麻雀,邱晨抬手扶住额头,懊悔不已。早知道会惹火烧身,她就任他们自己叽叽喳喳去了!

    不过,邱晨有个习惯,那就是孩子们有什么疑问,不管是多么刁钻突兀的问题,她都不肯编假话搪塞,都会尽量用合适又贴切的话来回答。正思量着怎么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呢,邱晨一转眼,从车窗里看到城门外的几间酒肆和茶楼,不由心头一动,于是扬声对俊文道:“这一赶了一天的路,都是又累又饿了,咱们且在前边的酒肆停下歇歇,看看方便的话,要些水打理打理这几只小脏猴儿,省的待会儿进了城,邋邋遢遢的不像样儿。”

    俊文闻言,回头看了看四个弟弟妹妹,四个小的在马车上滚了一天,又挤在车厢里睡了一觉,身上的棉布衣服早就皱的不像样子了,头发也乱蓬蓬的,再加上一路行尘,一个个还真是如姑姑说的一般,活脱脱就是四只小脏猴儿,不由噗嗤一声笑了,高声应了,赶着马车直向最近的一间酒肆驶过去。

    这会儿还不到饭时,酒肆里用饭的客人并不多,一个小伙计倚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块抹布,正无精打采地抹蹭着门框。

    俊文赶着马车走了过来,那小伙计听得马蹄声响,连忙抬起头来,一眼看到马车奔着他这边过来,立刻精神一振,手中的抹布一甩搭在肩上,微微弓着要疾步迎上前去:“这位客官,可是用饭啊?”

    俊文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大黄马的脖子,道:“赶了一天路,这马儿可累坏了,你们这可有上好的精料?”

    小伙计连连应承着:“有,有,您尽管放心,小的回头就用豆饼拌的精料喂上,一准儿把马儿伺候的好好地……”

    俊文笑着将马缰马鞭子都一回交给小伙计,回转身,从车厢里先把俊言俊章阿福阿满接下来,又取了车辕下挂着的小板凳拿下来,照应着邱晨也下了车,笑道:“姑姑,我看他这儿还算干净。”

    邱晨下了车,伸手牵了阿福阿满,一边点头应了俊文,一天抬头看向小伙计,道:“你们家有什么拿手的,去整治几个上来,其他也就罢了,一定要干净。”

    小伙计的目光在邱晨一行下车的时候就挨个打量了一遍,就见这一行人,只是一些妇人孩子,穿着并不显富丽,这个妇人浑身上下更是连一件首饰都没用。但在酒楼里迎来送往的见的人多了,小伙计的眼睛可毒着呢,目光一扫就注意到,几个孩子身上穿的都是细棉布衣裳,这妇人也同样是一身细棉布,但偏偏几人衣领处露出来的一线中衣领子却是最上乘的素茧绸……态度登时恭敬了几分,连连躬身应着:“是,这位夫人尽管放心,小店的吃食用的都是当时采买之物,而且,不是小的自夸,小店的大厨手艺极好,做的一手好菜,特别是一道八宝鸭和一道软羊,是这安阳府里一绝。”

    邱晨挑挑嘴角,道:“行,就尝尝你们这安阳府一绝。”说着,邱晨一个眼色丢过去,俊文立刻会意,从衣袖中摸出二三十个大钱来,递给小伙计。

    那小伙计一见打赏,更是眉花眼笑起来,连连道谢着,把马儿先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弓着身子引着邱晨一行进了门,也不在大堂里坐,直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挑了一间干净临窗的单间儿,当先一步进去,扯着抹布把本来就很干净的桌椅又抹了一遍,这才让着邱晨一行坐了。

    “客官们且稍坐,小的这就去给您报菜,沏茶!”

    邱晨笑着点了点头,俊文道:“别忘了打盆水上来!”

    “嗳,嗳……客官稍等,马上就送上来!”小伙计连声答应着去了。

    看着小伙计关了门离开,刚刚有些拘谨的四个孩子立刻欢实起来,纷纷跑向窗口,扒着窗台往下看。俊言俊章个儿够高,扶着窗台正好能够能够看到外边,阿福阿满人小个矮就可怜了,特别是阿满急得直蹦高也没法看到外边,急得直跳脚。

    俊文赶忙搬了一张椅子过去,小心翼翼地抱着阿福阿满一起站在椅子上,一边伸手护着她们,也一起往窗外望去。

    孩子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楼房,更别说亲自上楼,从这么高处看外边的景色了,一个个刚才上楼梯的时候,就是一副惊讶又兴奋的样儿,只是一直当着小伙计的面儿才没闹腾起来,这会儿一没了外人,立刻欢喜雀跃起来,同时又不免有些夸张惊奇起来。

    “啊,好高啊,娘,你快来看啊……你看,那边人家的院子都能看到呐!”阿福欢喜地招呼着邱晨。

    阿满也不甘落后,尖着小嗓子叫道:“娘,快来,满好高,比大树高!”

    窗外正好有一株大榆树,这会儿,阿满站在二楼窗口,正好能够看到繁茂的枝叶枝桠,兴奋地小脸都涨的红扑扑的。

    邱晨看着雀跃的孩子们,也笑着走了过去,透过窗户看出去。毕竟只是木制楼房,也只是二楼,高度有限,视线根本谈不上多好,看到的也与在平地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这个时代没有高楼,这里又是城外,除了这几座酒肆茶楼外,大都是些稀稀拉拉的低矮棚房,是以,才能看的远一些。

    耳边是孩子们欢喜兴奋地叽喳,邱晨的目光越过孩子们看向窗外,却恍惚间又回到了现代,坐在顶层的旋转餐厅里,看着闪烁的万家灯火,悠然用餐的情形……

    笃笃笃……

    几声不大不小的敲门声响起,将邱晨的思绪从那飘渺中唤了回来。

    “客官,小的给您送水来了!”门外小伙计的声音响起。

    邱晨眨眨眼,将眼底的那一抹没落掩下去,伸手把阿福阿满从椅子上抱了下来,扬声道:“进来吧!”

    屋门推开,小伙计一手端了一只木盆,另一只手还拎了一只铜壶,一脸带笑地走了进来。

    俊文看他拎的吃力,连忙上前接了铜盆,放在门内的盆架上。

    小伙计眨了眨眼,点头道:“多谢客官!”

    说着,对邱晨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从怀里摸出一包茶叶来,沏了茶。

    这才笑道:“客官们且稍坐坐喝杯茶,菜做好了,小的即刻给几位客官送上来!”

    邱晨笑着点头:“你受累了!”

    小伙计又是一怔,随即笑着连声道:“不累不累,这是小的本分。”

    说着,小伙计往外退去,临出门又道:“小的这就去给客官们喂马……就在楼下,客官有事只管在窗户上招呼一声,小的马上来!”

    邱晨给几个小的洗了手脸,又从怀里摸出梳子,给几个小的包括俊文都重新梳了头,也给自己梳了梳头发,收拾利落了,这才坐到桌子旁,用茶水冲了茶碗,倒了茶让大家喝。

    食客少,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一杯茶喝完,小伙计就托着一个木制托盘送了菜上来。先送上来的一盘韭菜炒鸡蛋,一盘软羊。

    韭菜炒鸡蛋也就罢了,让邱晨疑惑了半天的软羊不过是一盘切得菲薄的熟羊肉,邱晨一看之下不由失笑。

    给孩子们夹了菜,邱晨也夹了一片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一会儿,咽下去道:“唔,软烂却不腻不膻,这软羊确实不错……”

    小伙计放下菜一直没走,就站在一旁等着客人的评价呢,听了邱晨一句肯定,立刻眉开眼笑道:“小的怎么敢欺瞒夫人,这软羊在安阳府都是有口碑的……”

    邱晨挥挥手,止住小伙计的话头,话锋一转道:“呵呵,我的话可还没说完呐……虽说这羊肉做的还成,但也不过就是一盘白切羊肉罢了,还称不上是安阳一绝吧?”

    小伙计怎么也没想到邱晨这话转的这么快,还以为邱晨嫌他诳人,不由有些着急:“夫人,小的绝不会撒谎,小店这软羊确是安阳一绝……”

    邱晨再次打断他道:“你们自己家的菜自然说好!”

    “不是,不是……”小伙计急得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们自家说的,这软羊可是得过府台大人的亲口夸赞的。”

    “哦?府台大人还曾来你们这店用过饭?”邱晨夹了一筷子鸡蛋吃着,一边淡淡的问。

    小伙计一听这话,立刻露出一股荣耀的神色来:“是啊,府台大人来用饭的时候,还是小的伺候的呐……虽说咱们这小店不甚起眼,但来的贵客着实不少,前任和现在的府台大人都来过不说,就是城里各位大人家里的公子们也经常过来小店用饭呢……”

    “哦,没想到,你们这小店贵客倒是真的不少……”邱晨应了一声,又道,“那些大人家的公子大老远跑出城来你家用饭……会不会是城里酒楼的饭菜太贵……咳咳,会不会是那些公子们手头不宽裕啊?”

    “怎么会!”小伙计见他怎么说,邱晨都有些不相信,实在是有些急了,就巴拉巴拉地说起来,“那些官家公子怎么会没钱?别的不说,咱们府台大人和同知大人家里可都开着铺子,还做着大买卖……听说,咱们府台大人家的二少爷不爱读书,就爱经管铺子生意,咱们城里最大的酒楼、南北货铺子和绸布庄子,都是府台大人的二公子开的。为这,府台大人还好好地和二公子生了些气,可最后也没扭过来,索性不管了。听说,现在那位二公子的生意不仅仅在咱们府城,早已经做到省城和京城去了,听说,二公子还买了船,专跑南边儿,往来运送货物……啧啧,那一船回来,就是一船银子啊!还有,同知大人家的三公子,听说也是爱做生意,只不过,好像做的生意不大,就做了一个粮米铺子……”

    粮米铺子?掌管军需物资供应的同知家做粮米铺子?还真是便宜的很呐!

    不过,那位府台大人的二公子倒是个妙人。听这个小伙计说起来,倒都是些正当的生意。特别是他那船队,要是用好了……

    心里思量着,邱晨笑着摆摆手:“没想到,你这小店还真有些来历,那想来你这软羊是安阳一绝的话,也不是虚的了!”

    小伙计擦了把汗,连连点头应是。心道,好歹让这个夫人认同了,还真是不容易。

    邱晨话题一转,仿佛刚刚并没有难为小伙计一样,笑着倒了杯茶递给那小伙计,道:“这个小哥儿,你先喝杯茶润润喉……嗯,我们娘儿几个来安阳府有些事情,需要住几天,你可知道这城里哪家客栈口碑最好啊?”

    小伙计还从没见过客人给他倒茶的,端着茶有些愣神,这位夫人这么殷勤,不会是又有什么难为他的话儿吧?

    一听邱晨是向他打问事儿,这才神情一松,立刻笑道:“夫人问小的算您问着了,小的别的本事没有,打小儿从这安阳府长大的,对着安阳府的地头却是极熟的……若是夫人问最好的客栈,自然是府衙东大街上的老祥顺客栈,那客栈临着府学,往西半条街就是府衙,往东则紧挨着东市坊子……呃,不过,小的还是建议客官们去庙前街上的运来客栈。运来客栈虽说不如老祥顺名号响,但东家最是厚道,客房打扫的也干净,关键是庙前街那边平日里极清净,但若是赶上庙会日,却又热闹非常,夫人带着几位小少爷小小姐,想要观观景看看乐子,都便宜的很。”

    “哦,那你就和我这侄儿说一说进了城去庙前街怎么走吧,一回问清楚了,也省的我们进了城现问!”

    小伙计连连答应着,转脸和俊文详细说起往运来客栈的路线来,说了一会子,确定俊文是真听仔细了,也记住了,这才作罢。

    邱晨一个眼色,俊文又摸出十多个大钱来递给小伙计,然后道:“多谢兄弟指路了!眼看天色不早了,还请兄弟去厨下催催,尽快把饭菜送上来,我们吃完了,也好进城。”

    小伙计接连得了两回赏钱,高兴地都快合不拢嘴了,连连答应着下楼去了。

    不多时,小伙计果然又送了一只八宝鸭、一碗羊肉汤、一盘子馒头上来,邱晨尝了尝八宝鸭,见就是肚子里塞了些香料煮制的整鸭,味道还算凑乎,带着孩子们吃了,下楼结了账,上了车一路进了城。

    按照那小伙计说的,进了城往南一看,果然就看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黑色铁塔。有了这座地标性的铁塔,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庙前街,来到了那家运来客栈门前。

    这条庙前街比刚进城的大街稍窄了一些,但也算干净整洁,除了那座铁塔寺,两边都是林立的店铺,但毕竟在寺庙近旁,这些铺子也就是些食肆、杂货铺子、纸马铺子、书店、文房四宝店之类,倒没有那些声色犬马的酒肆之类。

    运来客栈门面并不算大,临街是一座三层木制楼房,五间跨度,门前两侧各有两个石质拴马桩,桩顶雕花磨得光滑锃亮,楼房的木制门楹、门窗之类,虽说打扫收拾的整洁干净,却能看得出,都是有些年头的物件儿了。

    马车刚一停下,同样从客栈里迎出一个十七八岁,穿一身灰色衣裤,带着顶灰色小帽的伙计来。

    “几位客官,这是要用饭还是住宿啊?”小伙计殷勤地上前替俊文拉着马缰,一边笑问道。

    俊文笑着道:“单独用饭就不用来你们这儿了,我们住宿!”

    “嗳,嗳,好,小店有上好的客房,最是干净舒适……”小伙计一边说着,一边觑着眼睛打量着从车子上下来的邱晨和孩子们,见诸人虽都是棉布衣衫,却干净整洁,暗暗就加了几分殷勤。

    跟着小伙计进了客栈,邱晨示意,俊文询问了客房的等级价格,小伙计张口就来,“小店的客房分上中下三等,上房在楼上,住一晚是五钱银子。中房是后边的小院,一间房子是三钱银子。下房则是在小院在靠后,是大通铺,那个最便宜,一位一晚只需一百个大钱!”

    俊文暗暗咋舌,这里的房价太贵了。他记得爹爹和叔叔冬日出去,也是住店的,一晚上不过十个大钱!这里,睡通铺还一百个钱,还便宜?!

    邱晨见俊文面露惊讶,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想的什么,不由失笑,暗暗摇摇头,对那小伙计道:“你们那小……上房可还有空的?能不能先带我们去看看?”

    邱晨本想着要个独立的小院儿,转念想到孩子们还没住过楼房,若是住在楼上的房间,想必会很开心,也算是一种不同的生**验,是以,立刻改了口。另外,这种没有标准的客栈,邱晨还是想看看房间的设施再做决定。其他的还罢了,住客栈首要的还是干净!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小伙计自然没有异议,立刻热情地在前边引着众人上了楼。

    这家客栈虽说门面并不大,进得门来,大堂却是极豁亮的,楼梯在大堂一侧,也比城外酒肆的楼梯宽阔了不少。

    邱晨跟着小伙计直上三楼,一直往里边走到底,邱晨以为到了的时候,居然还有一个转弯,那小伙计一边走一边还不忘解释:“客官,这边的房子朝着铁塔寺,住在这里,推开窗就能看到铁塔,到了庙会日,站在房里就能看到庙会上的各种杂耍、把式,平日因离了街面又是极清静……”

    邱晨听这小伙计说的头头是道,也不搭话,只微微地笑着。

    这回又是一直走到底,小伙计才在最后一间房门前停下来,一把推开房门,请邱晨等人进屋:“小子看几位客官皆是妇孺,住在这里,相对清静些!”

    邱晨一脚跨进房门,就见房间是两间打通的,中间隔着落地雕花木隔断,里边是一张雕花拔步床,靠着窗户一边则摆着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隔断外边,则摆着几张官帽椅和几案之物,布置的还算齐整。邱晨一眼扫过这些,就径直走到拔步床边,伸手摸了摸床上的被褥,见虽然只是棉布被褥,却也干净整洁,没什么异味儿,也就勉强算是满意了。

    那伙计一看邱晨如此注意床铺被褥,连忙道:“夫人,这上房的被褥都是崭崭新的,只用一回。用完了就打到中等……咳咳,绝不会用第二回的,夫人尽管放心用!”

    邱晨刚刚看了被子的被头,白色的里布确实没有什么污渍,也就姑且信了他这话,点点头道:“行了,我们就住这上房了……嗯,你给看看,再给开两间房……”

    说着,邱晨瞅见俊文想要开口说话,抬抬手止住他,道:“我刚刚看了,你们这转过来后,只有三个房间,就这三间房如何?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小伙计似是没想到邱晨一口气要了三间上房,微微怔了怔,有些为难道:“夫人,不是小的不肯,只是,靠近拐角的那一间,已经有客人住进去了……”

    邱晨微微一笑,也不勉强,摸出约摸三四钱的一个银角子来递给活计,道:“那就麻烦小哥儿在另一间房里给搭一个床……嗯,没有床,有软榻之类的也成。”

    “谢夫人赏!”小伙计暗暗掂了掂手里的银子,眉开眼笑地谢了赏,连声道,“这个容易,小的这就去和掌柜的说一声,抬一张竹床上来。”

    邱晨笑着点点头:“安了床,还请小哥儿给烧几桶水,我们赶了一天的路,一身的尘土,也要沐浴一下。”

    “成,小店厨房里有专门烧水的灶,小的下去就先给客官们送茶上来,完了再给客官们送沐浴用的热水来。”

    “那就有劳小哥了!”

    等那小伙计走了,福儿满儿和俊言俊章立刻就跑去里间的窗子跟前,跪在窗前的椅子上往外看。

    邱晨走过去看了一眼,果然如小伙计说的,真是一开窗就能看到那座铁塔……黑黝黝的,邱晨也没觉出怎样来,转身径直走向那张宽大沉重的拔步床。

    这还是邱晨来到这里后,第一次见到这种宽大厚重带着床架子、四周雕花的拔步床,不由得就想凑近了看看、摸摸,还到床上坐了坐,感受了一下。嗯,还成,没想象中的那种沉重压抑感,若是放下帐子来,应该有很好的私密性和安全感。

    床首放着一只衣帽架,床尾则是摆着一架屏风,邱晨很好奇地转过去,才惊讶的发现,后边原来别有洞天,小小的只有五六平方的小空间里,居然摆着一只木澡盆和一只马桶。这就是古代版的卫生间啊!

    ------题外话------

    昨天那章太血腥了,今儿上轻松的……

    马上到点儿了,来不及一一感谢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