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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姬无夜的时候,慕容凝只觉得恍若隔世。
还要多谢阿碧提前的通报,让她尚有时间支撑着从床榻爬起来,换了身宽便的常服,描了个不浓不淡的妆,挽了个简单的随雲髻,门口便传来了他一贯的脚步声,不快不慢,沉稳有力,曾是她最爱听的频率,此刻却像是烙铁一样印在她的心里。
“你来了。”她倚在门边,唇角的笑容挑的恰到好处,既不失世家贵族的端庄,亦不显得过分地拘泥呆板,所有澎湃汹涌的情感一滴不漏地被她揽在了如花笑靥间。
不知道姬无夜对她的印象如今倒回到了过往的哪一层,但他显然是没见过这样的慕容凝,愣了一愣之后,却依旧恭敬地行了一礼:“宫主,听闻您身边的百里公子医术了得,不知可否借与在下?”
慕容凝看着他疏离拘谨的态度,明白过来白月衣是不知该如何编纂婚后她与姬无夜的这一段,便索性悉数抹去了,只余自己与姬无夜的不离不弃、伉俪情深。
她看着面前那让她朝思暮想的身影,说出口的话却是相敬如宾的:“不知将军要借百里公子何用?”
“这……”姬无夜倒被她问得犯了难,虽然月衣有了身孕他也并未做刻意的隐瞒,但毕竟眼前的这位未央宫主才是自己的正妻,虽然几乎是个摆设,可自己总不好堂而皇之地说是为了给妾室安胎吧。
好在慕容凝却未多与他为难,只依旧笑道:“百里公子来本宫这里做客,自是贵宾,说借不借的倒不够礼貌。不如问问百里公子意下如何吧。”
她侧身让出了百里长卿的身影。
百里长卿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面前一袭玄袍的清瘦男子,心中却难以苟同他究竟有何魅力竟能让慕容凝舍身至此。他向前跨了一步,冷冷道:“我同你走一趟。”
——
一路无话,姬无夜和百里长卿皆步履匆匆,可从晚晴居通往风临楼的路仍旧显得格外地漫长。对了,自从半个月前白月衣被诊出喜脉来,姬无夜便顾不得什么礼仪同旁人的目光,直接将她接来风临楼中随身照料,日夜看护,倒真是应了情深爱重四个字。
眼看着脚下的路仍没有到头的架势,百里长卿想了想,打破了压抑的氛围:“季将军可知,为何在下会常驻于季府之中?”
姬无夜想了片刻,似是揣摩了下他此话的深意,方才谨慎回道:“素闻宫主身体不大好,想来百里公子是来为她调养身子的。”
“这倒也不假,不过,最主要的一点,还是因为她怀了孩子。”
姬无夜的脚步猛地一顿。
百里长卿亦随他停下了脚步,侧身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面上却仍是毫无表情地继续说着:“宫主在冥州与我初识之日,便已怀有二月身孕,如今正好五个月整。将军,竟然不知吗?”
姬无夜缓缓地向他看过来,那双墨瞳里汹涌的情绪复杂难辨,但从那难以置信的表情里,百里长卿没有看到惊喜,有的只是意外与震惊。
“怪不得将军一次也没来看过宫主,也不知道她如今寝食难安,害喜十分严重。毕竟五个月大的孩子已渐渐成形,到底是闹腾的很。”百里长卿的口气淡淡的,似乎只是陈述着事实,却到底暗含了丝责怪的意思。
姬无夜却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仍旧是满脸不相信,犹疑着开口:“怎么会?我与她……从未亲近……她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百里长卿的眉刷地就拧了起来,显然姬无夜这话问的极其混账,他忍着怒气,语气却已冰冷:“她对你如此一片痴情,你如今竟然怀疑她的忠贞?素闻季将军铁血无情,今日一见,才发现真是过犹不及。”
“若果真是我的孩子,为何从未听她提起?”姬无夜面对着百里长卿无端的指责,心中便涌起了一阵不快。
“她曾想,亲口说与你听,给你一个惊喜。”百里长卿倒平静了下来,明白如今说什么都是徒劳,只重新迈开了步伐,淡淡道:“我想,她迟迟没有开口,大概是知道你注定会让她失望吧。”
“我——”姬无夜正欲在说些什么,眼前竟晃过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脑海中有一张娇俏艳丽的笑颜一闪而过,快的让他难以分辨究竟是谁,只是,他却知道,不是月衣。
他沉默了下去,可百里长卿本没有要他的回答。
风临楼。
“侧夫人只是因怀了孕有些不舒服,在下开几服药便能好了,算不得多严重。若说严重,在下今日照顾的那位才叫个严重。”百里长卿收回把脉的手,不痛不痒地说道。
一旁的姬无夜听得他这么说,脸色便白了几分。
“夫君,可是月衣还是好难受啊,莫不是要死了……”白月衣靠在姬无夜的肩头,似是整个人都要腻到他的怀里去。
姬无夜尚未来得及回话,百里长卿倒是尽职尽责地答了:“侧夫人放心,通常怀孕时是不会死人的,生孩子的时候撑不过的多。”
姬无夜的脸色更是白了好几层,白月衣这才转了个脸打量起百里长卿来,话音矫揉:“原来这便是姐姐金屋藏娇的那位冷医仙呀,这说出来的话可真是让妾身耳目一新呢。原本妾身也不想这么兴师动众地,还将百里公子从姐姐那里借来,本来姐姐身子也不好,身边总归是需要个男人帮扶着。可偏偏将军听说公子的医术了得,非要为妾身去请公子,可真叫妾身有些羞赧得慌呢……”
这一番话说的夹枪带棒,栽赃示威兼而有之,若此时她面对的是慕容凝,怕是少不得要一桩一桩地还回去。但白月衣显然是觉得百里长卿文弱的模样很好欺负,也并不知道他曾将慕容烟气哭的光辉战绩,所以她有恃无恐地丢出了这番话,便窝在姬无夜的怀里连讥带讽地等着他的回答,心里暗自得意于这一场稳赢。
“将军找在下来是应该的,毕竟侧夫人这病,只有在下能治。”百里长卿一脸严肃,半分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你说什么?”白月衣一愣,接下来的笑声可谓刺耳:“你是不是搞错了,将军请你来可是安胎的!”
“侧夫人这意思,是这病不治了?”百里长卿收好药箱,竟有几分要走的架势。
白月衣急了,话音陡然尖锐:“你给我说清楚,我身子有什么问题?你莫不是因着和慕容凝交情好,故意框我的不成?”
“月衣,别激动。百里公子医品卓然,断然不会信口开河的,且听公子怎么说。”姬无夜低声劝慰着白月衣,一面询问般地向百里长卿看了过来。
“那在下便直言不讳了,侧夫人可曾在宛州——”
“不要说了!”白月衣猛地打断了百里长卿的话,突然间变的有些慌乱起来,似是有些惧怕地喃喃:“竟然、竟然这么快……”
“月衣,怎么了?”姬无夜执起白月衣的手,关切地问。可她却担惊受怕地无法作答,眼神躲闪。他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又看向百里长卿。
“哦?原来季将军不知道啊?看来这是侧夫人的秘密。”百里长卿负手冷睨着她气焰全无的模样,目光里的不待见毫不掩饰。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白月衣恨恨地抬起头来。
“侧夫人这话问的可笑,若在下没记错,不是您请在下来的吗?”
白月衣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看着姬无夜蹙眉凝神思索的模样,她更加地痛恨起了已打算转身离去的百里长卿:“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能看出来?”
“我劝侧夫人还是好好想想自己该怎么办吧。”百里长卿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待百里长卿走近晚晴居时,遥遥便看见慕容凝依旧倚门而立的身影,脚下便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你莫一直在这里吹风做什么?难道还指望你那便宜夫君会将我送回来不成?”
她却不同他计较,面上挂着的笑容有些虚弱,声音却放的柔柔的:“我在等你。”
百里长卿稍稍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便听得她继续问道:“如何了?”
“自然是包你满意的。只是,我却有个疑问,如此机密之事,你为何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心怀异端,坏了你的大事吗?”百里长卿抵着门,神情有些莫测。
慕容凝似乎料到了他有此一问,笑道:“若我不信你,又为何要心心念念地将你从冥州请来?长卿,你已是我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了。”
“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百里长卿与她并肩而立,天边晚霞艳丽如火,温暖地镀在两人的眼眸之中。
“放心,不会把你的命搭进去的。”她笑着保证着,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那你自己的命呢?”
再也没有应答之声传来。
他微微侧目,但见她唇边的笑容,浅而淡,却真切而热烈,似是沉浸在什么美好的回忆之中。
晚风拂起她的长发,柔软地擦过他的面颊。他心中微动,却终究没有伸手去触碰。只映着夕阳晚照,任由那缕轻盈的发丝随风飘飘又荡荡,与他来来回回错过又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