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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翌日,永安城门。
齐整威严的军队列阵行进,楚扬一身戎装,统领着同样毫无生气的士兵们。此前他们都是皇城中人人又怕又惧的御林军,是父母兄弟的骄傲,可如今年关将至,正是阖家团圆之际,他们却被派去同翼王一起戍守边关,从此聚少离多,这一生怕是都要奉献给茫茫大漠。
不过一夕之间,任谁也不能接受这样巨大的心里落差,甚至连离别和感伤都来不及,便麻木地行径在队伍之中,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空气静默的如同他们身上死气沉沉的铁甲。
楚扬控制着身下的骏马,步伐迈的很慢很慢。他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女人。
他知道她应该是绝无可能会来的,这一切不过是他的痴念。他爱了她十年,却也看着她爱了别人十年。他一直在想,自己于她,究竟是什么呢?是儿时总拌嘴的玩伴?是多年来的老友?还是一直追求她的男人?
可她却用事实告诉他,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可利用可抛弃的二皇子,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她甚至都不屑于多看他一眼。她的心中有天下百姓,有大炎未央,有至亲妹妹,有挚爱夫君,明明有那么多在乎的人,却偏偏没有他。而这些,他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纵然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可他却无怨无悔。他还想见她一面,不是想找她要什么解释,也不想追问什么答案,只是想再见她一眼。
他慢吞吞地拖了很久,不住地频频回望。身侧的景象已经越来越荒凉,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已笼罩在一片云雾蒙蒙的永安城,隐隐绰绰的城门只剩轮廓,却空无一人。
她终究还没有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夹紧了马腹,扬鞭启程。
别了,永安。别了,故土。别了,父皇母妃。
别了……阿凝。
——
与此同时,季府。
“你真要去见他?”姬无夜堵在门口,脸色暗沉,语气一脸不悦。
“说到底,还是我在皇上面前的那番话,将他送至了莽莽西北。从此后荒凉沙漠,边境苦寒,远不如永安的繁华安逸。我既如此待他,心中过意不去,理当去送送他。”慕容凝驻足台阶下,柔声地解释着,态度却是坚决无比的。
“将他派去凉州的皇帝,又不是你。或许他本不知情,你此番前去,岂不是平白让他记恨。”姬无夜却也固执地立在门口,拦着她的去路。
“他不会记恨我的,我前去与他好好说。”慕容凝仍旧好言好语劝着。
“他既是不会记恨你,你又何必非去不可?”出乎意料地,姬无夜异与往日地难说话,死活不愿让她出门。
慕容凝看着她面前矗立的像是一座山的男人,颇有些无奈地解释着:“相识一场,他待我不薄,于情于理,自然该去。”
“好一个待你不薄!”姬无夜似是被她的话激怒,面上一片寒霜:“是不是都怪我那日将你们拦下,否则你早和他走了!”
慕容凝被他问得蹙起了眉头,声音也沉了下来:“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你也要这般编排我?”
“我……”姬无夜本不善言辞,此刻更是无话可说。
“我去去便回。实在不行,你与我同去便是。”慕容凝知晓他是因对自己在意才如此不肯相让,便怎样也发不出火来。
“你当真无论如何都要去吗?”姬无夜的眼神黯淡了,声音也低了下去。
慕容凝不忍心见他这幅颓丧的模样,却也觉得自己欠着楚扬一个交代,一咬牙还是不松口:“无论如何。”
姬无夜终于彻底死了心,无力地垂下了横栏在门边的手,沉默着让到了一边。
“就这一回。”她路过他身侧时,仍旧不忘安慰了他一句,可他却是置若罔闻的模样,仍低垂着眉眼。
她跨上马车,忍不住回望。他却没有伫立门口目送她的离去,一袭黑袍不知没入了何处。
“驾——”
骏马撒着蹄子将谁的心碎统统踩在了脚下,碾落成泥。
——
待她赶到时,城门前空余一排排马蹄脚印,扬起的灰尘尚未完全散去。
“楚扬……”
年轻的女人定定地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景象,竟然生了丝茫然无措。就这样走了吗?这一场送别,她到底还是没赶上。
本以为还能再见最后一面,她的的确确是有话要同他说啊。
楚扬,我本想说,此去凉州虽难免受苦,却好过在永安的处处排挤、日夜提防,你终于能睡个安慰觉了,是不是应当谢我才是,你莫不是还在心里怪我吧。
边关即将不太平,天下将遭大变。你有将帅之才,镇守凉州,统领一方兵马,进可攻退可守,变故来时尚能自保,这是我的一番苦心,你可体谅?
还有那日你说,姬家灭门案不是你做的,你解释了三年整我都不肯信。可如今我信了,你不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没有将无夜的秘密说出去,便是最好的证明。你本可以不接受这样的安排,却还是去了凉州,楚扬,我终于信了你,还想同你说一句早就该说的对不起。
本以为今日会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却没想到季府一别,竟无缘再见。那日我选择留下,是否伤了你的心?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这颗心却早已许了无夜,此生再也容不下他人,你可愿原谅我?我本以为自己终能有救,还想着向你讨要凉州油糕和米汤油撒子吃,可如今……
唯愿你珍重自己。
来世,还是莫要遇见我的好。
【第二节】
渐入黄昏,暝色逼人。
季府门前。
“你不必等我。”慕容凝见到等在门口的姬无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地没有和颜悦色地迎上去。
“我……都听说了。”姬无夜支吾着,模样无辜。
“听说了什么?”慕容凝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唇角的笑容就有了一抹嘲讽的意味:“是听说了我未能见成他,所以就肯前来接我了?”
“阿凝,你误会我了……”姬无夜此时没了几个时辰前的脾气,连说话都小声了几分。
“我误会你了?那你倒是说说,我误会你什么了?”
慕容凝径自走进季府,姬无夜追在她的身后,更加地心虚:“我本不是有意阻拦……”
“你不是有意阻拦?你在门口堵了整整一个时辰,这叫无意阻拦?如今我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未能见着,你满意了吗?”慕容凝气呼呼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发过脾气了。
“不是的,阿凝……”他追着她的步伐急急地解释着:“是我的错,是我多心了,我以为你要和他走……”
慕容凝猛然顿住,幸好姬无夜反应迅捷地侧绕过身,才堪堪站在了她的面前。
“我和他走?”慕容凝显然是气急,面色都更白了几分:“姬无夜,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姬无夜低下了头去,像是个被训斥而不敢还嘴的小男孩。那姿势兀地就刺的慕容凝的胸口一疼,剩下的话堵在胸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我做的很糟糕,阿凝,他们都说,从没见过比我更差劲的丈夫了。”他低低地开口,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即便是她尚且在气头上,也无法将那句‘你本来就是’说出口。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我也欠了你许多。从那日刺了你一剑,我便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弥补你。”
果然只是愧疚和弥补么……是她想多了吧,她自嘲地扯扯嘴角:“如果只是弥补,那就大可不必了。”
“不是的阿凝,我本以为我只要多陪陪你,多关心你一些,你我就能同原来一样……可直到那日我看到了二皇子来季府后花园里找你。你不知道我多么慌张,我看着他将你抱走,那一瞬间竟然像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慕容凝未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梗在那里无法言语。
他却像是隐忍沉寂了很久的火山终于爆发:“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你也可能会走,可能会爱别人,可能会放弃我……虽然你已经嫁给了我,但却……却没有……阿凝,我真的害怕,很害怕……”
“二皇子他身份显赫,我知道你并非看中荣华富贵之人,可偏偏他又对你痴心不二,教我不得不服。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却也见不得别人对你好。今日见你又要去见他,我只当你是在季府过的不开心,你反悔了想要同他走……我顿时慌乱的没了主意,竟生生拦了你那么久……对不起阿凝,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肯不肯原谅我?”
“你这个大傻子……”慕容凝看着几近于哽咽的男人,只觉得自己的喉间也发堵。
他抬起了头,却仍旧是不敢直视她的眸子:“你走了之后,我气恼了很久,又反思了很久。陌上尘钦天监说的对,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不配做你的丈夫,也不配得到你如此的深情。如今你想通了去追寻你的真爱,我确实不应该阻拦。如今幸而他没走多远,我派好马送你……”
他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不时地抬头望望天,又转身假意地望着平静无澜的曲水湖面,不想叫慕容凝看见他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