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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胆子小的伙计趴着就开始呕吐,那架势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肺都抠出来,一时之间空气中的气味难闻到令人窒息。
“头儿,我们回去吧……回去吧……”那个最胆小叫小石头,此时已经哭的稀里哗啦。
慕楚没有出声。这是张六的队伍,只有他能够指挥的动。如果所有人都打了退堂鼓,慕楚即便是有心继续向前,也无力阻拦的。
张六吧嗒一声灭了手中的火把,一脚跺在了血渍里,小石头立马就吓得止住了哭。
“妈的!成天就哭哭唧唧给老子丢人!当初差点把偷你的娘那个奸夫揍到断气的血性呢!”骂完了,张六的声音又是一沉:“回去?现在还能回去吗?那洞口叫那一团东西堵着,巴不得你回去喂他们呢!”
他说的在理,一想到回去的路上还有那么团嗜血啖肉的东西堵着,伙计们心中的那点期盼都被扑灭成了绝望。
“方才的那些飞虫,应当是蜚蛭。”百里长风沉吟道:“这种虫我也不曾遇到过,只是曾听那边的巫民提及。蜚蛭有四个透明的翼翅,翅膀的鳞片会发出碧绿色的荧光,喜湿喜暗,如同水蛭蚂蟥一般吸食人血,也喜钻食骨髓。又因为其会飞,极难躲开。”
“看来是我们运气太好。”慕楚脸色也沉了沉:“蜚蛭出,不见日。此时幽冥之森,少不得阴雨绵延。”
“方才你撒的那刺鼻的粉末,是什么?”慕容烟突然轻飘飘地问,口气竟是毫不惧怕。
“不过是一些寻常的草药罢了,一时着急都撒了。瞎猫碰到死耗子,没想到竟真的管用。”百里长风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有多作解释。
慕容烟正待再问,慕楚却恰好将她在怀中搂的更紧了些。她眨了眨眼睛,乖巧地懂了他的意思。
“不过就是几个破虫子,还能吓破了胆不成!”张六哗啦一下站了起来,精神抖擞地吆喝着:“兄弟们!跟着我冲出这片林子,寻得宝贝,回永安做富贵人!”
他高亢而激情的声音感染了不少伙计,大家都抱着出了这个洞就好了的侥幸心理,糊涂胆大地跟在张六的身后。
百里长风三步并作两步地拦住了张六:“帮主,若是信得过,还是让我打头阵吧。”
张六是个明白人,知道此时不是逞英雄耍威风的时候。方才若不是面前男人的粉末和长刀,他们大概已经全部在那群蜚蛭嘴下化为血沫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看上去软绵绵的男子却多了些钦佩与相信,便默默地让了出来。
一行人继续默默地在黑暗中穿行着,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惶恐万分。好在一路似乎都不再有什么异样,眼见着隐约能看到溶洞出口透露的微光,众人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只当方才不过是一场意外。
百里长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这突然的一顿来的猝不及防,后面的伙计没防备哗啦啦地撞做一团,痛的龇牙咧嘴,有些便忍不住想要抱怨。跟在百里长风后面的张六有点眼力劲儿,见他神色不对,立即低喝了句:“闭嘴!”
脚步声停止了,推搡声停止了,众人甚至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这样安静的溶洞内,那些此起彼伏的悠长缓慢呼吸声便暴露了出来,一声一声,长的让那些屏气的伙计们憋的快要断了气。
“我们被包围了,上面。”慕楚沉郁的声线传来。
伙计们齐刷刷地抬头,只见那一人多高的溶洞壁上竟有着一个一个的凹槽,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被挖凿的,黑黢黢地。此时,每一个凹槽里镶着一双凸出来的血红色的眼睛,正默默地瞪着他们。那眼睛没有眼白,在黑暗里幽沉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是魈鬼,杀得死!”百里长风低喝。
那些吃人的魈鬼自上而下虎扑了下来,他们体型庞大,有反应不过来的伙计一下子被扑倒,地下立即就传来了一阵惨呼和肉食动物撕扯骨肉的声音,听的人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魈鬼约莫有十多个,跳出来后将不大溶洞几乎堵满了,长刀和剑都不大好使,靠的就是手脚上的真功夫。
偏偏那些魈鬼力大无穷,随便一拳便能将人的虎口震麻,再也没有力气挥出第二拳来。眼看着张六被一个魈鬼扫倒,那魈鬼大张着血盆大口,带着酸臭味的口腔黏液滴在他的脸上,眼看着就要一口咬下他的头颅来。百里长风眼疾手快地猫腰躲过了身前的魈鬼,手中的长刀便就势递进了那魈鬼的喉咙之间,将它戳了个对儿穿,又热又腥的绿色血液喷的到处都是。
躺在地下的张六得了空隙,迅速地将手中的剑自下而上送入了百里长风身后那只魈鬼的体内。他咬牙发力将剑在手中翻滚搅动了几圈,只听得那魈鬼的肚子里五脏六腑被搅个稀巴烂的声音,咕噜而沉闷。随着他抽出长剑,脏腑肠血一股脑儿地泄在了地下,那气味熏得人恨不得就此嗅觉失灵。
慕楚抱着慕容烟,只能不断地躲闪,他虽然不擅长战斗,但好在身手敏捷,即便是如此有限的空间内,他还能不断地找到可以让两人通过的缝隙。饶是如此,为了保护慕容烟不受到一丁点儿伤害,他还是结结实实地挨了魈鬼几拳,那力量让慕楚只觉得自己的心肺都火辣辣地燃烧起来。
“太多了!”慕楚绕过魈鬼和正在搏斗的伙计们,冲着百里长风和张六大喊。
死磕不是办法,他们只会渐渐体力不支,而那些魈鬼则不知疲倦。它们此前暗红色的眼睛现在变成了通亮的鲜红,鲜血和搏斗让它们逐渐变的疯狂。这样下去,他们只会变成它们的一顿饱餐,无一人能幸免。
“长风!快想办法!”张六和百里长风背抵着背,撕心裂肺地咆哮。
百里长风显然是想从他的行囊袋子里抽出个什么,但他实在是没法在魈鬼的围攻下分出手来,面色也渐渐变得有些急。
满是血腥气与污浊味的溶洞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清亮的歌声。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慕容烟的嗓音有点抖,还有点沙哑。但那确实是一把好嗓子,听的人心中都熨帖了起来。随着慕容烟歌声的响起,剩下的七八个魈鬼倏地都停下了手上的攻击,鲜红色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似乎在辨别着歌声的来源。然而它们个个都倒着脚后跟,朝慕容烟的方向飘去,将她和慕楚死死地围在了中间。
那些魈鬼凑的极近,近到慕楚清楚万分地感觉到它们身上长如马鬃的毛发垂落在他的手上,像刺一样尖锐。那些带着腥臭的气息就在他的颈后喷撒,将他的发梢吹贴到了脸上。
但慕楚只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孩,似乎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而慕容烟仍旧在放声歌唱,面容是前所未有的肃穆端庄。歌声从她口中缓缓流淌而出,如同某种古老的符咒一般令人心神空茫。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魈鬼和众人都静止着聆听着那歌声,不知为何那嗓音竟渐渐空灵缥缈起来,带着难以言说的魔力,有着令万物静止的力量。静立的人影里,只有一人尚还保持着清醒,不动声色地从包袱中缓缓抽出了什么来。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慕容烟歌声还在继续,竟是缠绵悱恻,令人悲伤。而百里长风则一个一个地绕至了那些魈鬼身后,干净利落地将手中的物什送入了庞然大物的体内。那些魈鬼沉浸在慕容烟魔障般的歌声里,竟丝毫不觉身后的危险。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直到慕容烟结束了她的歌唱,溶洞中静默了极短的一瞬,那些魈鬼竟悉数轰然倒下,巨大的声响惊醒了众人。有人壮着胆子上去查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魈鬼已经一个接一个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魈鬼最怕桑刀。我手中这柄是以老桑削成刀,方才趁着它们不设防,砍之即死。”百里长风示意大家安心,转而看向慕容烟,语气有些不易察觉的变化:“不知甄灵姑娘是如何知道,这魈鬼喜爱听歌的?”
慕容烟睁开了眼睛,琉璃般的褐瞳如水晶般折射着洞**来的微弱光线,竟是亮的出奇。
许是方才的放声高歌,她的嗓音有丝丝的沙哑:“似乎曾在一本志怪书里翻到过,亦不过是斗胆试上一试。”
“你可知你方才唱的歌,可是……”百里长风犹豫着,竟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