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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喜刚到殿门口就停了步子,弓着身子,轻轻退开。何小七提步入内,殿内幽静凉爽,只刘询一人在,他的面色看着发暗,精神疲倦,好似也一夜未睡。何小七跪在了刘询身前,“陛下万岁。”
刘询默默看了他许久,“朕要吩咐你去办一件事情,你可以拒绝。”
“是。”
刘询靠在檀木镶金的龙榻上,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握着仰天欲飞的雕龙头,“找个远离长安的地方,将黑子他们厚葬了。”
何小七的呼吸好似停滞,又好似在大喘着气,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发出声音:“臣遵旨。”殿内幽暗的光影中,只有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
七喜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寒鸦夜啼,刮得人遍体凉意,“陛下,孟太傅到了。”
何小七想告退,刘询却命他留下,扬声对外吩咐:“宣他进来。”
孟珏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何小七,向刘询磕头行礼,刘询指了指龙座不远处的坐榻,示意他坐下。
孟珏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眉目中全是倦意,神情冷淡,没有了往常的笑意,人显得几分清冷。
刘询打量了他一眼,微笑着说:“朕有件事情交给爱卿办。朕曾派手下的人去请云歌,手下人一时失手将抹茶给杀了。云歌前几日在未央宫瞧到了一个人,以她的性子,肯定会继续追查下去。爱卿既然一直未将这些事情告诉她,一定是不想云歌和朕正面冲突,朕就将这些手下人交给爱卿了。”
孟珏作了个揖,淡淡说:“臣遵旨。”
刘询笑指了指何小七,“小七也要帮朕料理一件事情,你们就彼此做个帮手,将事情替朕办妥了。小七,孟爱卿是朕的肱股大臣,你跟着他,要好好多学点。”
何小七心中暗藏的最后一点希望破灭了。刘询也许只是谨慎,也许早已经料到他会耍花招,所以将一切的生路全部堵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喘着粗气,重重磕头。
刘询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都下去吧!”
孟珏和何小七刚出殿堂,刘询握着的檀木龙头突地碎裂,断裂的檀木刺入他的手掌,刘询却一无反应,只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前方。鲜血顺着凹凸起伏的雕刻龙纹,滴在了龙座上,鲜亮的殷红在幽暗的大殿内异样的明媚。
何小七先代刘询吩咐黑子他们偷偷出长安,赶去秦岭翠华山杀了霍光派去行刺刘询的人,黑子他们一听大哥会有危险,自然叫齐兄弟,乔装打扮,掩匿行踪,悄悄溜出长安,赶去帮助大哥。
等着他们离开后,何小七再暗传刘询旨意,将所有牵涉在捉拿云歌、杀先帝御前侍女和宦官的官兵调到了翠华山,命他们追杀一群乱贼,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一切安排妥当后,何小七匆匆去找孟珏,向正靠着车椽闭目休息的人禀奏:“孟大人,下官已经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将两方人马诱向翠华山,现在该怎么办?”
孟珏挑起了车帘,进马车内坐好,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十分疲惫,“马车到了翠华山,再叫醒我。”
何小七呆呆立了会儿,跳上马车,做起了临时马夫,打马向秦岭翠华山赶去。
面对刘询亲手训练、意欲对抗羽林营的军队,黑子哥他们的结局不言而喻。
何小七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去面对死亡,可当他站在山岭上,看着 谷中凌乱不堪的尸首、支离破碎的肢体,他忽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坚强。他顾不上去想孟珏就在身边,也许会向刘询回禀自己的反应,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将肚内吃过的东西都呕了出来。
自小就是孤儿,东讨半碗汤,西讨半碗饭地活着。很多时候,都是兄长们硬从口里给他省的食物。寒夜里挤在一起取暖,偷了有钱人的看门狗躲起来炖狗肉吃,一块儿去偷看姑娘洗澡……
孟珏负手立在一旁,静看着一切,等他哭了一会儿后,淡淡说:“哭够了就去清点人数,回头陛下问时好回话。”
何小七霍然抬头,满眼恨意地盯着孟珏。即使要杀死他们,为什么非要选择这种方式?为什么不能用一种温和的方式?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此痛苦地死去?
孟珏毫不在意地微笑着,将一包药粉丢到他面前,“这是一包迷药,兑入酒中,可以让人全身无力,神志却依然清醒。”说完,挥了挥衣袖,自下山去了,好似一切的事情,他都已经办完。
陈键顺利完成刘询的命令后,按照何小七的吩咐,退避到山林中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等了两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仍然没有人来。众人嗓子渴得冒烟,肚子饿得咕咕乱叫,不远处就有山泉和野兔,可他们从接受训练的第一天起,就最强调军纪,所以没有命令,无一个人乱动,都屏息静气地站得笔挺。
一阵酒肉的香气传来,何小七赶着辆牛车出现,“这是陛下犒劳大家的酒菜,回头等大家成为陛下的近卫,各位都会有各自的官爵,先吃些东西,然后等夜黑了,悄悄返回营地。”
陈键命所有人就地休息,取用酒肉。
何小七先给他敬了一碗酒,笑着嘱咐他将来封了将军,可别忘了小七。陈键出身江湖草莽,不善这些官场上的言辞,只笑着把酒饮尽。何小七看他喝了,又端着酒碗,去敬其他人。一炷香后,整个山林中已经没有任何人语声和笑声,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 黑衣人。
何小七打量了四周一圈,打了几声呼哨,十几个人奔进了树林,躬身听命。
“就地掘坑,将这些人都埋了。”
“是!”
等他们掘好深坑,拖着尸首要埋时,忽地发觉触手温暖,手中拖着的人竟然还是活的,甚至有些醉得浅的正惊恐地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一个个骇得呆立在地上,何小七冷冷地哼了一声,众人才又硬着头皮继续。
铁锹盖土的声音,听来如同刀刃刮在骨头上,不知道身在土下的人,清醒地听着尘土落在自己身上是何感受?别的人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何小七却觉得自己的仇恨和痛苦稍微淡了几分。何小七突然想也许孟珏残忍地设计杀死黑子他们,原因只是为了逼迫自己更残忍地杀死这帮人。
何小七看手下人将所有黑衣人都埋好了,又吩咐,“移植些草木来种上。”
等看着眼前的坟场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林木,他才笑着说:“天快亮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今夜的事情能忘得多干净就多干净,否则……”
众人立即跪下,指天发誓。
小七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他面对着林木,坐到了地上,在静谧的夜色中,像是要听清楚地下的一切动静,又像是在思考天亮后该做什么。
东边的天刚透了鱼肚白,孟府的马车就已经备好,等着送孟珏入宫上朝。孟珏刚出府邸,何小七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作揖说:“不知道下官可否搭孟大人的车一程?”
孟珏仍是倦意深重的样子,只点点头,就上了马车。
何小七坐在下首,看孟珏闭着眼睛,歪靠在车上,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他笑道:“下官将伤害过尊夫人的人都活埋了,想来孟大人应该还满意这种惩戒。”
孟珏唇角抿出了丝笑,“既然没有勇气拒绝,就不要再像只野猫一样东抓西挠了,又没有人责怪你。”
何小七强撑的镇静立即被孟珏的话击碎,挺直的身子好似突然萎缩了一半,他恶狠狠地说:“大人就不想想将来吗?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