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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五年六月。平江城。
城里的生活还是跟以往一般,挑担卖东西的,推小车的,在河里洗衣服的,来回打闹的孩童。但好象有一些事情悄悄在发生着。
一个摆地摊卖蒲扇的老头收了一个客人的钱,随着接钱过来还接过来一张叠得很小的字条,三文价钱也变成了六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年轻男子一摸钱袋,发现里头钱多了点,但也多了一张纸。摆渡的老汉把客人送上岸,回船一看小桌上压着船钱两倍的钱并一封信。
……
昱王府内,流月端坐于大厅,不安地等待着。不多时,木格跑回来道:“总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没人声张。看来我们爷的威信真建起来了。”
流月点点头,皱眉不语。木格想了想,又问:“可是总领怎么知道是时候了呢?”
流月看他傻呼呼的样子,恢复了潇洒狂放的样子,拍了他头一下道:“你小子真笨。你的王爷临走时吩咐,她一走,恐怕就到时候了。于是她一走,我便差人去打听,果不其然呢。”
人徙一开始返京,流月便开始每日吩咐在郊外的王军注意侦察同样在苏州城附近的驻军。一开始没什么动静,可过不了两日,探子便发现金文虎的驻军一改以往醉生梦死花前月下的风流日子,恢复了很久未见的警惕模样,每日操练,个个如临大敌一般。而在蔡京和朱勔的宅邸,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许多,家丁们腰上全塞了棒子刀具。流月便知道,是时候了,吩咐在郊外的王军时刻待命。
又过三日,一个夜晚,一直监视着金文虎北郊驻军的探子急切地来报说驻军动了。流月忙问:“向城里?”
“回军总领,是城外东边。”
流月立刻从床上爬起来,找到近日来睡在前厅的吴衡道:“你去罢,就按原来计划。”
吴衡领命而去,快马往东郊军营狂奔。
夜色如稠密的大网。一切静悄悄的。而就在城东门处,城门大开,快速涌入大量士兵。他们屏着呼吸一般,除了整齐而故意降低的脚步声外,只偶尔听见一两声轻微的马鸣。待全部军队涌入,城门缓缓关严,上了三重大锁。水门紧闭,而城中的大门除了北门以外,都关得一只鸟都进不来。
而此刻在城外,金文虎穿着久违的盔甲骑马急行在前面,带领苏州城约四万驻军向东边的昱王军军营袭来。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杀进营地时,发现营地空无一人。金文虎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跑了?能跑到哪去?”
“大人!看马蹄印!”
众人循声拿着灯照地下,沿着脚印和马蹄印一路追到东门,才发现进城了。
“进城了?哼,这王爷还算聪明着,知道我们要来。八成是让王军在王府附近保护去了。”金文虎笑了笑,满脸横肉堆到了一起。他拿着官腔从门外往门里喊,让守门的开门,可是里面静悄悄的。“睡着了?”金文虎一脚踹到门上,“走,去其他门叫!”
可驻军气喘呼呼地跑了一圈才发现,南门和西门均无人应,又跑到北门,发现大开,连声骂娘,四万军队急匆匆涌入,一个轻骑跑到蔡京的府邸送信。
四万军队跑上寂静黑暗的街道,拥挤着往昱王府跑。可跑了两步,金文虎发现有异样。这平江城,今天晚上怎么这么安静,这么黑?
平江人乐天,爱笑爱闹,平日里就算深夜,也是有聚在街上下棋喝茶的,还有卖东西的。可如今都是夏夜了,怎么连一个乘凉的都没有?
“停!——”金文虎连忙喊停,可是有点晚了。
他们正处在北城居民区,大大小小的房子住得全是平民。就在此刻,各个房子突然次第亮了起来,从院墙上射出大量弩箭,顷刻间街上的驻军连声惨叫,倒地者众多。金文虎气得跳脚,连忙命人把院门都砸开,进去杀人。可刚喊完这句命令,附近的大小院子突然院门开启,出来一些平民,两手空空,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了门。金文虎让他们让开,他们像没听见一般,就是愣愣站着。金文虎手下的士兵着急,拿着刀就向一个老头头上砍去,金文虎一巴掌将他打翻,骂道:“连庶民都杀了,蔡老头怎么向朝廷交代?你个吃货!”
不让杀平民,但平民挡门,有人上去拉,老头媳妇均作晕倒状,嘴里喊道:“你杀我了,我要告官”,一时将金文虎气得无可奈何。僵持之间,他的士兵已损失过千。无奈,金文虎只得放弃,命人快速跑离这埋伏之地。众人冒着箭雨,哎呦着向前奔逃,以图冲到王府,擒贼先擒王。
平江城河流众多,参差于小街之间,因而当驻军沿街跑时,就等于沿河跑。等跑离居民区,离人徙的王城不大远时,金文虎好容易喘了口气,准备歇一下。可耳里突然灌进了水声,放眼朝河里一看,从大小桥梁的阴影下涌出了不少小船,看样子是渔船,可又不太一样。船内,一身黑衣的孟元冲紧张地指挥着船夫通过船蓬两旁的孔摇着桨,一边指挥旁边的平民利用故意留出的洞往岸上射箭。此种船原是渔船,经过他和船场的师傅改造,将船全部封闭,只留各种孔洞,船蓬也加厚了一倍。岸上士兵“哎呀”连声,众人这才发现那些小船里不停地往岸上射箭,虽准头都相对不太高。金文虎一怒之下令众人反射,可朝黑黢黢的船射过去,只听见箭打在蓬上的闷响,丝毫没有人掉下来。街道狭窄,无从躲避,一大堆人挤在一起就像活靶子,不一会金文虎四周的尸体一开始绊脚了。而南边方向,突然响起了马蹄声,从昱王府方向涌来了身着青蓝布衣或铜色铠甲的王军,约有一万来人,他们迅速冲入敌阵,与驻军打在一起。因为地方太小,身边不是敌就是友,因而死伤都很快,不一会连河里都是尸体,双方血流成河,各有损失。
吴衡拿着一把长剑,腰间还别着一把短刀,与金文虎肉搏。两人都是军人,都有打斗经验,因而一时不分上下。战了几个回合,吴衡胳膊鲜血直流,而金文虎大腿上全是血渍。吴衡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而金文虎还是久经沙场,越战越勇。眼看刀就要砍到自己的脖子,吴衡飞快拔出腰间短刀,往金文虎脚上一扔。
“哎呀”一声惨叫,那曾经被人徙射中的脚又插上了一把短刀,疼得他撕心裂肺。吴衡趁机往他两个小腿上一砍,金文虎支撑不住跪地,他一时走不了了。一看大人被打败,驻军士气大落,渐渐露出败像。
而此时,在昱王府,大门大开,小路旁全是尸体,更触目惊心的是前厅门前,尸体堆了一个小山,最上面,木格年轻的脸苍白着,那露出的一只眼睛,紧紧闭着,永远不会再睁开。
昱王府全体仆人随从侍女连带黄医生在内一百来号人全遭灭门!
蔡京让金文虎把兵给他留下一万,在流月把兵力都用在拦截驻军时,带着这一万人偷袭了王府。当时王府只剩下五千守军,流月奋力抵抗,独自杀伤敌人二百有余,可措手不及又寡不敌众,最终不剩一兵一卒,而蔡京还留一千人,大大方方进了王府。
此时在前厅内,一圈士兵围作一个圈,蔡京安然坐在一张扶手椅内,手捧茶碗,冷笑着看着地上的人。
秋兰和其非被绑着双手被迫坐在地上,身旁士兵手中的刀就在她们头顶。曹辅因抗拒回答蔡京的任何问题而被拷打晕过去,而流月,则被两臂平摆绑在厅里的大红柱上,穿着人徙亲手赠与她的湛蓝长褂,上面是金色的四爪龙,同人徙穿的一套深红金龙的一模一样,是人徙要把她当自己人的见证。如今这件褂子上已没有一处完好,全是伤痕,破处露出血痕,流月一张脸上也是到处是血,只眼睛还是那双带着戏谑眼神的眼睛,鞭子抽在她身上,她一声不吭,只抽得狠了,才从鼻子里挤出一声闷哼。可光是这偶尔的闷哼,已经让一旁的其非哭得几乎晕过去,秋兰也痛哭失声。
蔡京看着鞭子手挥舞长鞭,听着鞭子着肉的声音,满意地眯了眼道:“太痛快了,只是你们王爷看不到,不然更痛快了。快一年了,看着你们起房子,变税法和田法,收买民心,我都忍着不动声色,就是要给朝廷一个灭你们的理由。”
“如今,这理由已到了京城了。”蔡京站起来,直视流月那双不羁的眼睛,“我已上报京城,说你们王爷谋反,说连我家都被你们毁了。你们好看的王城和收买民心的举动恰恰成了明证。而你带来的金军投奔,还又成了另一个好说的证据。你们王爷是聪明,猜着我等着这明刀明枪的一天,可还是嫩了些,不知道他的王府已成这个样子,而他最爱的爱将如今被抽成了血人。这个事情,就是谁赢谁可以到陛下那里说嘴,她有把握赢,可她还是输了。”
流月还是一声不吭,只偶尔向蔡京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蔡京笑了两声,“我就想看着你被我活活折磨死,才消了我胸中的闷气,谁让你们王爷不在呢?不过就是他不在,我才觉得是进攻的好时候。”
说话之间,他命两位鞭子手加入抽她的行列,一时间三名鞭手一起抽向流月,劈啪声震天,其非嘶哑地哭喊着:“放了她,你们放了她——!”
无人理她。三个鞭子手使劲挥舞着手臂,鞭子到处飞舞,也许是使劲太狠,啪地一声抽断了一根绳子,流月使劲一挣,从柱子上摔到地板上,头发散了。虽说松了绑,大概也是到了极限,摔到地上微微动了两下却爬不起来。蔡京大笑,命人换个方法,拿刀凑近她,一刀下去一片肉就掉了下来。其非终于哭晕过去,秋兰抱着她不敢动。
流月已动弹不得了。就算没被绑着,刀刮在她身上,她也只是哼一声,身体感受疼痛时就弹一下。但她在等。
过了半个时辰,流月的一只胳膊已露出了骨头,她闭了眼睛。就在这时,外面喧闹起来,蔡京命人去看看怎么回事。去的人没回来,蔡京正要亲自去看,只听流月喃喃说了什么,只听出个“很重要”,便问她嘟囔什么。
流月歪着头看着他,喃喃道:“不行了,放了我们,我告诉你昱王的大秘密。”
蔡京道:“反正她也会被陛下抓起来,听不听都一样。”说话间看着流月的脸及散开的长发,一时怔住,半天才接着道:“你不会是个女人罢?”
流月扯开嘴角艰难笑了一下,“不听你会后悔的。”
蔡京便道:“那你说说看!”
流月张着嘴嘟囔,却怎么也发不出声。蔡京看看她喉咙间的鞭痕,摇摇头走近她蹲下听她说。可还是听不见,便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就在这一瞬间,众人看到流月的眼睛突然睁大,头猛地动了一下,蔡京突然一声大叫,翻倒在地,众人忙去看,发现他脖子里插着一根短短的铁簪,旁边的皮肤上全是血雾,流月又吐了两口,含糊不清用一直以来的轻松腔调说道:“非儿,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口气了,都吐在这老东西脖子上了,真亏。”话一说完,已是气息微弱,闭上眼睛再也不动了。
那最后两口唾沫,已全是殷红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