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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徙听了陛下满心热切说出来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慌道:“爹爹可是喝醉了酒?孩儿连汤师傅的一套剑法还练不囫囵,怎能叫孩儿上战场?请爹爹斟酌!孩儿此去定要给爹爹丢脸!”
徽宗微笑着扶起她道:“就知道徙儿会如此说。当时朕也是连连摇头。可听梁大人一番话,彻底放心了。”说完指指一旁的椅子命她拿了坐在旁边,笑吟吟小声道:“这里头的弯弯,只几位宰相并朕知道。徙儿此去,只不过走个场子,梁大人给朕下了保证,保证徙儿去了定会拿功绩回来,叫太子他们服气,好名正言顺地受封。”
梁师成那日在陛下跟前,信誓旦旦,说‘定会保王爷安全,童太师前些日子回京,又召集了几万京师,再加之宣抚都统制刘延庆督兵十万屯于卢沟,就等着陛下一声令下,定能轻松拿下燕云余部。到时随意叫王爷办个小差,将个功名往她头上一套,不就罢了?陛下喜爱王爷,偏心些,作为臣子,当然要鼎立相助才是。’一番话说得徽宗心花儿怒放,连赞梁师成想得好,当下敲定,只等赵良嗣买城的事一完,就送人徙出京。
人徙此时怔了怔,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默默不语。在徽宗看来,对人徙来说,此是一桩美事——不劳而获轻松得功,回来就加封,岂有不受之理?可此刻人徙的脑瓜飞转,根本想的丝毫不“美”。
她把王黼弄下了朝,梁师成拿厚礼来道过喜。当时两人言语和气,像老相熟一般。但人徙始终想从他话里听出来点什么,比如他的态度,他今后如何待她等等,却一点也猜不出。她不会傻到要以为从此梁师成将她当作同类,更不会试图收作旗下——以梁师成的心计,会想要这个把他昔日义子废除的不乖王爷?不是同盟,便是敌人。朝堂之上,宫闱之内,不会有超出这两种类别的人。而现在居然要帮助她得到受封?真真不敢相信。所以此去定是凶多吉少。
更何况,忆儿落在宫里,自己要出去,两人不是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徽宗满心喜欢地等她高兴的应,没想到她一直皱着眉沉思,有种送礼不受之感,脸顿时沉了下来。
人徙察觉到徽宗的表情变化,心内更是矛盾。好容易得了陛下的器重,此事若不应,一直以来的努力白费也未可知。再加之王黼一事让她胆量愈壮,当下提一口气,站起来拱手回道:“孩儿尊旨!”
徽宗脸上立刻转阴为晴,嘱咐她做好准备,等赵良嗣的信儿一来,就调人送她出征。
又等了几日,赵良嗣的京书终于姗姗而来。陛下一看信,喜忧参半。前一封说要打燕云余部,这一封说的是虽六城已定,但金人说定要等到宋军打下其余之地方能交割,此为忧;而涿、易两州守将郭药师是自己来投宋,虽说白花了点钱,但也算喜。想来想去想到梁师成说童贯刘延庆的话,平白生出信心来,觉得燕云已在囊中,一点忧全部转为喜悦,命人将《复燕云碑》填了。那填碑匠无话可写,只得胡编乱造些话算罢。
且说人徙自接了出征燕云的旨意,一路思索着走回殿,一把拉住曹绅道:“曹先生你最懂,上次说学球,你说高太尉,果然我学不久让宫里的小幺们刮目相看。你再说一个会骑马的来,我跟他学学骑马拿剑不至于闹笑话。”
曹绅不知她做什么,一问才知要上战场,惊得说不出话来,人徙见他不说话,只拉着他摇晃,一个声音道:“谁要学骑马,我来做师父。”
人徙一看是其非,摇手叹气道:“你女儿家家的大家闺秀,恐怕还不如我。”
“那你是一点不了解我们金人。”其非甩了甩头,留海晃荡了几下,“带我去马营给你瞧。”
人徙头一回见她露出不一般的女儿豪气,半信半疑地点头。先差个人去向陛下报信,说昱王出征,要选匹好马,两人一起出殿往马营走。
“她怎么办?”他们两个一路走,一路说,人徙说到要走的事,其非先是惊讶,后而皱眉不解。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人徙也紧着眉头,“不要说了。”说完这四字,率先走到前头去了,一路无话。
皇宫的马营在东边,靠近禁军军营,专门空出一大片土地来做跑马场,平时骑兵训练也在此。马营分上营下营,有上牧监和下牧监,上牧监管的马最多,人徙和其非就径直来到了上营。
上牧监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姓郝,人都叫他“郝马头儿”,谐音就是“好马头儿”,说他马喂得好,个个膘肥体壮。这郝牧监见个皇子模样的人领着个姑娘来马场要马骑,哼一声装没听见。人徙行了礼复又要求,他才不耐烦地领着他们来到马厩,手指一匹马说道:“要好马,那便是,牵去罢!”
他指那马遍体黑色,身形不大,神色高傲,只前额一片白色。其非远着看了看向人徙道:“不错,是匹好马。”说着又走近些,想上前去摸,郝牧监一把拦住道:“是匹小马,不必瞧了!”其非点点头,“头方而宽,眼大,脊背光滑,就这匹。”
牧监拿过马鞍装上,把缰绳递到人徙手里,头也不回地弄草料去了。其非要上,人徙却抢先一蹬上马道:“你先看看我的动作有无差错。”说着一扬马鞭跑了起来。
其非站在马场旁,正要仔细看看人徙的姿势,就看那黑马飞驰,速度越来越快,人徙在马上根本没抖缰,只顾紧紧抓住不掉下来。其非觉得不好,就大喊让她停下。人徙何尝不想停下,而是根本就停不下。黑马发疯一般在马场上一圈又一圈地飞跑,跑至第三圈时人徙已颠得趴在马脖子上,只见那黑马仿佛厌恶人抱住它的脖子,嘶鸣一声猛地停住,前蹄翘起一人多高,一阵尘土飞扬里一声钝响,其非揉揉眼睛发现人徙已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其非喊来牧监,问他为何给这么烈的马,郝牧监一边看着人徙坐在地上吐着嘴里的沙子一边嘻笑着说道:“你们要好马,没说要温柔的马!”
其非气得无话可答。郝牧监得意地笑着,“没事玩马,不如回去念书!真是大哥什么样儿,弟弟就什么样儿!”
“此话怎讲?”人徙努力站起来,看着那好看的白额马傲气十足地打了个喷嚏。
郝牧监哼了一声:“去问你大哥!别编什么出征的理由!”
人徙方知他是说太子,细问才知原委。这郝牧监虽喂马是好样,可脾气古怪,见太子领着一帮小子三天两头来马场乱骑马,着实心烦。于是看见人徙的皇子装扮,便也将她认做纨绔一类,没好脸色。其非还要辩解,人徙一只手拦住,笑着说道:“郝牧监您忙去。”打发走人,围着那白额马转了一圈,看着马那满身结实的筋骨,不舍得走。
其非无奈说道:“如此烈马,你又不懂马,如何要它?此次你没受伤就是万幸了。”
人徙指那马说道:“我第一次骑这样的马。虽说它使坏,可摸到它的脊背,硬得像块石。全身上下一块块的肉那么结实,冲起来不要命,如能得,必是好的。”
其非说不过,只得不管,又自试了一匹温顺的,还拿了一把弓,与人徙表演骑马射箭的工夫,正骑,倒骑,马跑时上马,从马背上侧吊着身子射箭,的确身手敏捷熟练,让人佩服。人徙很想骑那黑马,无奈被摔了一次上都上不去了,她一牵那马就扭脖子乱跳,只得先放了它,再去找一匹来练。
上马,行走,起跑,停马。每一个步骤都被其非纠正又纠正,光上马就练了十几次,满头大汗。至太阳西下,其非累得要回去,人徙却让她自己走,自己走至马厩里和那匹黑马说话,虽然那黑马只顾低头吃料,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人徙看着马额头上那一块白毛,笑着自言自语:“好孩子,本王要定了。”
话说回人徙在琉璃宫门前划字的第二日,开门的丫头一眼看见泥地上的字,莫名其妙,还以为谁的恶作剧,在宫里乱嚷嚷。传到陈忆耳里,却如翻到书中信一般,连忙跑出去看,见泥地上划拉的“有惊无险”四个大字,方长长出一口气,而后又深深失落。
既到门前,为何不进?
王黼的事传得极快,陈忆自是早早的听得,又喜又怕,喜的是人徙真的办成,怕的是接下来她要受的罪。可忐忑地等来等去,并无消息传来,却并不安心,恐有其他祸事。而今又只见字不见人,放心之下又新添一层忧虑,默然在屋内坐着。
又过好几日,仍无音讯,又不敢去问,更不敢去找她了,更加心焦。一日突然对彩灵道:“好闷,我要出宫。”说完就往门外闯,彩灵急急跟着拦道:“娘娘最近是怎么了?前几日陛下来一回,气愤而走不说,今日又要出宫,娘娘不知没陛下允许是连此琉璃宫都不能出的?”
陈忆不答话,只往外走,一路飞走到东华门,侍卫一见忙跪下拦住道:“陈娘娘哪里去?可有陛下手谕?”
“无。”陈忆只一个字,只往外走。几个侍卫忙七手八脚拦住,一个说:“娘娘恕我等无礼,请奏陛下拿谕来。”
“你去替本位请奏陛下,本位累了,在这里等。”说着一靠东华门,以臂抱肩,长裙及地。
那侍卫为难,可见她不理人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去面圣。陛下一听,火冒三仗。心想此妃太放肆。上次心情好些去瞧瞧她,却见她当着他的面讲起几代的政事来,桌前还放着兵书杂记,俨然将他教训过的话丢到九霄云外。此次又蛮横要出宫,是不是住得太舒服了?想着此妃一向不讨人喜欢,肝火越想越旺,一连声叫费长山。
话说陈忆在门前等着,那侍卫不一会喘着气跑来道:“回娘娘,陛下叫你等着,他这会不得闲。”
陈忆点点头,转身就走。侍卫也不敢问,见她不出宫了,也松一口气。彩灵一路跟着自家主子跟到昱王殿,才确信她最近一直为何烦心,而且见她走到殿门十步犹豫着不肯走了,便上前道:“我替娘娘先看看去。”说完小步快跑着进了院门,陈忆拦都没拦住。
片刻后彩灵跑出来沮丧道:“王爷同王妃去马场骑马了。”
陈忆脸色更加灰暗,转身就往马营走,至马场一眼看见人徙和其非同骑一匹马在马场上绕着圈子,举止亲密,便哼了一声坐在马场边上继续看那两人。
只见人徙在前,其非在后,两人边使马跑着边说讨论着什么,突然那马一个急拐,其非只顾着让人徙注意如何行进,一不小心便往下面摔。人徙大叫“不好”连忙去拽,眼看拽不住了只得自己也掉下来,抱住对方让她掉在自己身上。两人还未爬起,就听不远处有大声拍巴掌的声音,人徙撑着抬头一看,只见陈忆一个往回走的背影,慌忙揉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去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陈忆一把摔开,扭身道:“王爷该去拉王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儿!”
人徙也悔忘情,仔细看着她小声说道:“你别走,刚才若换作是你,我怎么会让你掉下来呢?”
“我有话告诉你。”陈忆转过头不看她。
“我也是。”人徙应道,在看到对方的一刻,掩饰的心事全冲到了喉咙口。
“我最近一直在促成一件事。”陈忆看着远处茂密的树木,“而且又在做别人不喜欢的行为来促成这件事。”说到这里,她仿佛很懊恼般停住话头,“还是直接说什么事罢。”
“我要走。”
“我要走了。”
两人同时发声,也同时瞪大了双眼。人徙将她的话误以为叫她先说,却发现与她说了同样的话,自己不同的就是多了一个“了”字。
两人正无言相对,费长山气喘吁吁地找来,看着陈忆一挑眉,不怀好意地一伸胳膊请道:“陈妃,啊,不,陈贵仪(宋代姘妃阶,比妃整整小了六品),请罢,暂且还回琉璃宫住着,等尚心苑打扫出来,您再移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