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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事事,我便四下端详起那些伊察族人,我的红脸膛的同胞。他们都紧闭双眼,虔诚又专注地默诵着圣诗,这么多核枪实弹的白种人的到来丝毫没能惊动他们,这让那二十位随行都有些疑惑不解,他们深锁双眉,审视着这些平静得极不正常的土著民,放开了缰绳的那只手始终没从枪袋上拿开。
朴实无华的月光涤净了乌云的混沌,开阔的天宇为它所朗照,顿时成了一座巨大的穹隆,神圣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鲜血封干后,图腾柱看上去俨然是把尽情屠杀过的利剑,只不过流淌在上面的是自己人的血迹,仿佛恶神纵欲后流下的畅快的泪水。
豹皮帐蓬被一团圆润的光芒照亮了,我立刻屏住呼吸,跨下的马儿比我更警觉,伸长脖子,执拗地向前踱了几步,我劲使一扯缰绳,才刹住了它。
这时,我发现所有的伊察族人都已睁大双眼,黑宝石般明亮的目光,在暗地里幽深地闪耀着,痴迷地凝望着那团灵异的光芒。我总算醒悟过来了,原来他们是来朝圣的。
今晚,在废墟中沉睡已久的圣物即将重见天日,破败得仅剩下残垣断壁的神庙又成为了不可侵犯的圣所,在这个神圣的时刻,密林之外的所有战乱与苦难都离他们远去了,受到侵略的故土仿佛又尽归他们所有,民族丧失掉的尊严也得到了收复……
而这一切,又将由谁来完成?
我禁不住自问,会是我么?但我又不敢奢望,心中呢,满怀着狂热的向往。难道我不是为此而来的么?
远度重洋,一路风尘……
不过,一切又似乎太顺利了。
如此重大的时刻,往往来到的极为不易,而此番涉险又将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不容我再胡乱揣测下去,养父向我打了个手势,尽管他背对着我,我还是会意了,利落地跳下马背,跟着他绕过那位石雕般凝然不动的酋长,走进了豹皮帐篷。
养父的举止很是怪异,想来应该出于他的谨慎。白色的布帘挡在面前,他不伸手去挑,而是躬下腰钻了进去。我呢,虽说满头雾水,还是效仿他的样子,不敢擅自多事,弯下身先把脑袋探了进去。
帐篷里站着一个人,身前是一尊恰克莫尔的石雕,众神使者的双手叠放在垄起的腹部,上面擎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石盘,一团淡黄色的火焰正在那里舞动着,时弱时旺。
我瞄了一眼这处做为暗号的机关,迭忙又去琢磨这位模样蹊跷的老者。他的身材高挑纤长,整个罩在一件出奇宽大的黑色披风里,披风的翡翠扣子一个不落地紧紧扣着,从下巴到脚面,把那副畸形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掩了起来。
因为有石雕挡着,我看不到他的脚。而他的面容,也被披风上的帽沿护住了大半,帽沿投下的阴影又隐去了他的嘴巴,所以我便看不到什么了。
不过,一种机敏的潜意识却向我发出了提示,霎时间,那个凄风裹挟着骤雨的夜晚,藏书室的石门背后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嘶磨利齿的恐怖声响又响彻了我的脑际,此时的我更是睁大了双眼,极力透过帽沿下的阴影去辨认那似青似白的肤色,却只看到几处极为骨感的棱角,仿佛那张脸上的皮肤已像木乃尹似的封干了。
我以为他会开口说话——不如说,我在迫切地等待着他这样做,但没有。
这是个被神默许了的夜晚,所以我们必须严守秘密,最有效的方式当然是守口如瓶。无法依照记忆中的声音来认定他,我的失落可想而知,于是又转过头去,用眼神向养父求证,看到他正紧抱着两臂站在那儿,我才发现了他臂腕里的那方玉石宝盒。
在马赛港登船后,养父出于谨慎,决定由他保管玉盒。我虽不情愿却不能反驳。之后又是不堪其苦的海上颠簸,抵达梅里达后我的倦怠就无需交代了,直到不久前养父在空地的边缘翻身下马,我一直没顾上询问他。
隐约记得那匹花斑马的背上搭着一副褡裢,玉盒应该就放在那里吧。
下马后养父径直去拜见青年的酋长,他始终背对着我,也难怪我没看见他怀里的宝贝。
这会儿,当目光无意中碰触到了玉盒上那美仑美幻的浅浮雕,不觉间凝望起了先祖巴加尔穿越阳阴之神的躯体,横渡生之彼岸的画面,我竟有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就像这方玉盒已被我拥有了无数个世纪,只是暂时在我的心灵角落里被遗忘了。
也说不清那一刻是受到了哪位神明的感召,还是一种发乎灵性深处的感应,我竟伸出手,捧过了玉盒,然后掀起盒盖,取出了里面的面具,看到存放在下面的那张照片时,恍惚间,一丝诡异的微笑似乎从神之风采的嘴边滑过,也许这只是众神使者石盘里的火光跳动出的扭曲身姿的投射,却是那么的鲜活、逼真,我被赅得不轻,玉盒在手中颤抖了一下,险些跌落在地。
之前的回忆在脑海中如闪电般划过,我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圣物酥醒的预言,和第一眼看到这死亡象征的奇妙面孔时,心头蹿升起的那一阵躁动以及随之生出的无边猜想:难道这神之风采正在醒来?
沉默已近千年,它早已迫不及待想要倾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