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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的书房内,此刻正是剑拔弩张。
贾琏脖子上的伤口还浅浅流着血,汇成一道,直渗进了衣领里。贾琏却是完全没在意,眉头皱也不皱一下的讥嘲盯着贾赦,云淡风轻的说道:“老爷,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这个儿子不争气,给你丢面子了嘛……现在,您吩咐一声,我马上自裁在你跟前,这以后,再不给你丢脸!”说话时,脸上还带着几丝笑容,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多么好一样的随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只是在随口乱说——如果不是他脖子上的伤口提醒着别人,他到底有多认真的话!
贾赦全身血液直往脑顶上冲,脸上通红一片,几欲滴出血来,愤怒的身子都在轻颤着,鼻翼一开一合,粗喘着气瞪着贾琏,好似要吃人的样子。“你、你这是在威胁我?”
要是从前原主,贾赦这般愤怒,怕早就吓得投降认错了,只可惜,贾赦现在遇上的,却是全新的一个贾琏。
所以,注定他今天是吃定了憋了。
浑然没把贾赦的怒气放在心上,贾琏摇摇头,轻笑着:“老爷,你好像误会了,我这可真不是在威胁你。说实话,或者对我来说,其实挺没意思的。你说我,这没娘疼,有爹跟没爹一样,每天还得被人数数落落,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好,这里比不上珠大哥,那里在可惜我那亲生大哥瑚大哥怎么早死了,好似宁愿死的是我不该是大哥一样……老爷,我真没骗你,我说真的,你想要我死,不要给你丢脸,说一声就是了,我保管听话,马上就去死,不给你添一点麻烦!”
反正这种日子,他也不想活了——当然,是指原主,原主是真的心灰意冷,连“孤魂野鬼”占了身子都没什么过激反应的乖乖去投胎了,可见是对这世界有多绝望了。
而他的亲爹,却对此一无所知!
贾琏表示,鄙视这种只管生不管养的爹!
贾琏眼底的鄙视实在太明显,贾赦之前听到他的话,才有些心惊,看到他的眼神,火气瞬间又上来了:“不想活?呵~想死啊?那你去啊!小畜生,生在福中不知福!锦衣玉食给你,琼浆玉液给你,绫罗绸缎给你,住得雕梁画栋,睡的高床软枕,吃的鲍参翅肚,你还敢说不满意?外头多少平头百姓想过你这样的日子!你要不是我儿子,你有这福气?说我对你不好?孽种,你想死,就赶紧去死!”
说完了,瞧着贾琏平淡无波一点也没有变化的面色,更觉得一股火气压在胸口,只恨自己刚才说的太简单了,双目充着血的又咆哮道:“我是前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生了你这么个孽种?!早知道是你这样的孽畜,当日,就该让你和你那短命的娘,一起死了算了!……”
“你别扯到我娘!”贾琏暴起着一声喝断他,皱着眉头道:“人都死了,好歹是你原配,有事要说就说我,别没事扯上去世的人!”
贾赦哪能叫个孩子还是自己儿子给喝住了,骂了声娘,手一抬还要打人:“老子说话,还用你来教?”
贾琏自然是不能让他打到的,一下就给躲开了去,只是怒气也跟着蒸腾起来。
贾琏自己是个没妈的,虽说这么多年他早就对自家那个抛弃儿子的妈绝望了,可不代表他就一点不羡慕别人有个好母亲。原主贾琏虽然后来变成了个悲剧,可小时候,张氏还在的时候,对这个孩子,绝对是爱若珍宝,捧在手心里的。连死去了都不放心,安排了许多人照顾贾琏。虽然后来这些人慢慢都变了心思,到底张氏这份满满的母爱并没有错。
这份母爱,是贾琏对原主唯一羡慕的地方,也是原主心中一块圣地。
贾赦他怎么敢,那么随意的提起死去的人?!
如果之前贾琏还能装着几分,这会儿,真是怒了,不敢置信的看着贾赦:“我母亲,好歹也是你原配,为你生下了两个孩子,哪怕后来大哥夭折了,到底也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当着我的面,说谁短命?!”
爆发起来的贾琏,别看身体还只是个孩子,脖子那里,却是青筋毕露,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眼睛烧红了,紧紧咬着牙,仿佛贾赦多说一句,他就能扑上来跟人拼了的架势。
贾赦自然是怒火于心,可转念一想张氏,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那毕竟是他的原配,年少夫妻,也曾有过恩爱的时候,长子出世,夫妻两欣喜若狂,便是初怀上次子的时候,夫妻间也是多有和乐,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长子的夭折,张氏体虚,最后死亡,时间带走了太多东西,以至于贾赦一时都忘记了往昔那些炙热的感情。
刚才一时气愤,有些话,甚至没过脑子就给说出了口!贾琏这般忤逆父亲的态度固然不对,可毕竟,是为了他的母亲……
贾赦想到这一点,这才生生忍住了要出口的怒喝,没敢刺激贾琏,闹的最后父子之前真的无可收拾。
虽然,他们现在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架势,已经很没有个父子的样子了!
只不过,这事可以算了,贾琏这一幅想对老子动手的架势,贾赦却是容不得的:“小畜生,你还敢提起你母亲?每天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不求上进,你母亲要还在世,非得被你气死不可!”眼瞧着贾琏慢慢收敛了怒气,总算不是要扑上来拼命的架势,贾赦虽然还是怒火汹汹,可心底深处,不是没松了口气的。
再怎么不争气不像话,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是嫡子,贾赦多少还是关心的。儿子对老子动手,这样忤逆不孝的事,但凡贾琏真做了,传出去,以后他这一辈子,就全毁了!
总算这孽子还知道点分寸!
事情走到这一步,怕是贾赦自己都发现,他原本怒气冲冲要责罚贾琏,可到如今,心态从气愤到暴怒,再惊吓到愤怒,此刻,却是已经悄悄在为贾琏考虑了。
他当局者迷,贾琏旁观者却看得清楚,贾赦刚才那几句喝骂,难听归难听,可气势,却已经弱了下不少,更没有了之前那种喊打喊杀的戾气了。
吃错药了吧?
贾琏心底想着,面上只道:“我母亲要是真活着,绝不会让我在学堂在家里,都受尽鸟气,被人指指点点拿来跟珠大哥比较,把我贬的一无是处!”
贾赦哼笑一声:“你要读书上进,把珠哥儿比过去,谁还能说你?”
贾琏会给他更冷然的哼笑:“珠大哥比我大三岁,我才描红人家就已经读书了,我读三字经人家已经开始读四书五经了。我在学堂,跟着一群孩子启蒙读书,人家呢,请的秀才单个教他,后来更是祖父亲自请来的进士给他上课……我早年刚启蒙时,难道不曾用功读书过?早起晚睡,不曾有半点懈怠,难道偷懒了吗?只是读书进度不快而已,笨鸟先飞,我何曾不努力?可换来的什么?我略背书慢一点,老爷便骂我蠢钝如猪,珠大哥早年多多聪慧,背书几天就能背好。我读书进度稍微差些,大太太老太太便老在我耳边念,珠大哥当年是多聪慧……要说我今日变成如此,老爷你也是功不可没!”
贾赦气煞:“照你这么说,你没学好,还都是我的错?”
贾琏半点没给他面子:“养不教父之过,不敢说全是你的责任,可你也脱不了干系!”看着贾赦那铁青的脸,贾琏唏嘘着:“同样是贾家子弟,人家有父母祖母嘘寒问暖,我这边,吃个菜还要自己拿钱去厨房打点……明明我自己的家,却要被下人背后议论,还不能回嘴,免得被人议论小心眼,回头还得挨老爷的骂……我倒是想把珠大哥比下去呢,也得我有这命,有这条件啊!”
贾赦面上挂不住了,这些事,他以前从来也没细想过,粗红着脖子:“作死的奴才!”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到此时已经缓和了下来,贾赦再也没提惩戒贾琏的事,贾琏却颇是懊恼,一个不小心,话题就给岔开了,他本意是要好好闹一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那么一番在古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也不知道哪里触动了贾赦,竟叫人态度莫名软化下来了。
贾琏不由扼腕,本来还想接着这机会,好好叫贾赦知道,他再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唯长辈的话是从的原主了,现在看,怕是没机会了……
可这么算了,他实在不甘心!
“你别把什么都怪罪在下人身上!”贾琏对着人叫嚣道,“就府里这些奴才,跟红顶白,一双青白眼,都是看着上头主子的眼色行事的。我是大房独子,却在府里过叫人看低一等的日子,老爷只怪下人,怎么就没见你平日对我的生疏冷淡?要不是你平日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我会这样?”
一番话说完,贾赦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黑,眼看着就要爆发了,深深吸口气,又给压了回去,只骂着贾琏:“你是府里的少爷,正经主子,下人怠慢你,你不会说吗?白长了一张嘴,倒是只会跟长辈顶嘴,对着下人,难道不会呵斥吗?不行找老太太找我给你做主,这也不会?”明着是呵斥,倒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贾琏还要再说两句,贾赦已经是不耐烦的挥挥手:“给我滚回你屋子去,好好给我反省反省,别杵在这儿碍我的眼!”
贾琏有些不敢置信,他刚才闹了那么一通,就这么虎头蛇尾的,完了?
贾赦眼睛一瞪:“还不给我滚回去?!”
贾琏莫名所以,想要再闹,眼下这气氛,实在不大合适,站了一会儿,果断的转身、走了!
连个请安告别也没有!
“逆子!”
贾赦狠狠拍了桌子怒骂一声,脑海里又浮现起刚才贾琏说自己不想活了时的样子,心下一哆嗦,又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那些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