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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磕在冰凉的地面,一双牙白缎地团纹鞋从她面前走过。
她心坎一颤,缓缓起身,抬眼望了望躺在病榻上气血褪却,黯然无光的敏瑟姨。
敏瑟淡淡的望着自己,隐忍住眼中的恨意,从前那个温婉贤淑,柔情似水的敏瑟姨因为她露出了痛苦憎恶的神情。
蒹葭满腹愧疚,只歉意的向她鞠躬后便缓缓出去了。
六姨娘随在她身旁,向着卫霁的方向,往西边第二间抱厦走去。
来到抱厦外,卫霁先往里去,六姨娘让随后的贴侍在外候着,独和蒹葭走进。
进屋后,六姨娘合上门。
蒹葭走到屋子中央,垂着头,只看见四叔在上座坐下,她不敢发一言一语,双手交相紧握,略显局促。
卫霁只静静的望着她,多日未见,她连他都会害怕。
六姨娘缓缓上前,见蒹葭至始至终不敢抬头,心下叹气,便打破沉寂对卫霁道:“方才在来的路上我也问过她,你知道葭儿的心性,她是从来不会做这些下贱事的,若非她粗心大意就是有人想故意害她或者害敏瑟肚里的孩子。”
卫霁眼里一丝寒光掠过,他一直望着紧张不安的蒹葭,遂而缓缓开口:“我自不会相信是她做的。”
蒹葭听着卫霁的声音,恍如溶和的月光流淌,温暖她冰封的心,他说信她。
“我想着若是葭儿粗心大意不小心染了藏红花的话,这藏红花又是哪里来的,算是我天天去她屋里也没瞧见,”六姨娘掂量着又问蒹葭“葭儿,你再仔细回忆可有见过这样东西?”
蒹葭低声如鸾鸣,又是抱歉又是心颤,像只受伤的小鸟:“我不知道藏红花长什么样子。”
六姨娘心疼的无可奈何,见东屋的纱帐后有一书桌,连忙走去,抬笔即画。
时间分秒过去,蒹葭一直低着头,此时因六姨娘不在身边便更是慌张,只是她垂着头,四叔不会发现她脸上的焦灼。
“你在害怕吗?”卫霁半晌方开口“这样一直低头,对脖子不好,抬起来。”
那声音如三月和风,只是他不应该是恨她的吗?
蒹葭以为现今最好掩护自己的方法便是低头了,若抬起头就等于将她的心裸露出来,她是懦弱的,她不想完美无瑕的四叔看见她不堪的一面。
蒹葭交相的手指又握紧了几度,她不为所动。
“连四叔的话你也不听了不是?”卫霁语气略带怒意。
听得四叔斥怪,她不想惹他生气,便缓缓抬起头,一张枯白的脸上挂满泪痕,像拭不净的水纹。
她静静的看着四叔,眼波些许颤抖,她咬紧牙关,不想泄露半点情绪。
她在压抑。
卫霁看着那番极度掩饰内心,又丝丝渗漏出痛苦的神情,眉心为之蹙然。
“你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听芯玉说你近来整日把自己闭在房里,可有此事?”卫霁悉心探问。
蒹葭望着四叔如墨玉般润泽的脸庞,眼底透着些许疲倦。
她心中恻然,不知如何作答。
实则从六岁丧母以来,她就不喜同她人玩闹,只是那时小不知这是种病,便就任之由之,后在七岁那年,三春草长,她跟在刘府一群家眷身后去北郊踏春,便遇见四叔同几位友人谈笑风生的从远处走过,她只是在车轿上匆匆一瞥,心底便滋生出一股无由来的亲切,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四叔,平静的再也激不起任何漪澜的心为之一动,好似雀跃,好似兴奋,仅是一面,至此忧思。
本以为再也不会遇见,后才知他是六姨娘之弟,朝廷刚派下监督允州的刺史,在政务上与其父来往密切,也经常出入刘家府邸。
那时候卫霁偶尔会在刘家的桌宴上看见蒹葭,她虽不似其它姐妹这般好动,但只要她一笑,就会流露出孩子般的天真无邪,那是最纯真无暇的笑容。但他想不通这般璀璨笑容后为什么还有着若隐若现的忧伤,后来了解后也才知晓她母亲身份低贱,后又不幸死亡,使得她在刘府的地位十分低下,无论是吃饭,出游她都坐在走在最末一个。
为了让这孩子开心,他暗自委告刘父对她悉心照料,自己也经常叫蒹葭去他府上玩,慢慢的,蒹葭开始和他无话不说,又变成了那个活泼乖巧的孩子。
蒹葭八岁那年,卫霁与刘善政的关系交恶,就再未来过府上,恰逢那年蒹葭克死怀儿被所有人孤立,便开始遗世在孤秋园同画儿俩人相依过活,她虽常去卫府,但仍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愉快模样。
此后第二年因一次偶遇,六姨娘与刘善政倾心相许,便嫁入了刘家,因着芯玉的干系,卫霁也不得不来刘府作礼,不过也就走个流程,多数时候单只探望芯玉与葭儿。
蒹葭在卫霁面前从来都是逞强欢愉,实则内心早已忧思过度。
而在六姨娘面前虽则不必刻意表现,但因接触过多,芯玉也感觉到这孩子的孤僻和在卫霁跟前的掩饰。
实则六姨娘和卫霁在一起的时候谈到过这个孩子,卫霁虽则不动声色,但他未曾想过十一岁时她身上竟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却他面前却不露半丝痕迹,可想这孩子担住了多少哀痛,只是他不想将他所明白的告诉蒹葭,他希望哪怕她有一刻的快乐,都要让她继续维持下去。
只是蒹葭不明白,她也想过六姨娘会不会告诉四叔她这不讨好的性子,只是见四叔待她如前,便极力维持,不过也的确,只有她和四叔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银铃般的欢笑。
“饿了便吃,困了就在屋里躺着,怎会为难自己。”蒹葭脸上堆出丝不自然的笑,即使一身病骨也要极力支撑着谎言。
“是吗?”卫霁心里憋住一柱怒火,他起身走来。
蒹葭听闻那声音中带着几许寒气,很沉很重,像压在心底的巨石,让她不能动弹。
他在距她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锐如刀锋的眼直审视着她,她心下慌张,急忙低下头应:“是!”
看着眼前只高到他胸口的孩子,身子孱弱的犹如一朵摇摇欲坠的黄花,他不知觉的抚上她的鬓发,她的发丝很细很柔,可只一刹蒹葭便吓得躲开。
蒹葭急哭道:“对不起四叔叔,你要责怪就责怪我吧,虽然下毒的不是我,但这手绢既然是我送的,我的责任就无法推卸,对不起四叔叔。”最后一句对不起时蒹葭应声而跪。
终于这一跪激起了卫霁的怒火,他语气有些歇斯底里:“我本无怪你,你又何苦折磨自己,莫不是自怀儿死后,你就一心自怨自艾,把自己折磨成今天这样!”
他知道了?
知道怀儿因她而死,
还是说他一早便知道,附和着自己强颜欢笑的戏码?!
六姨娘果然和他提及过自己,纵使在他跟前演了千百出活泼开朗的戏码还是抵不过听来的一句话。
他在冷眼旁观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明明是看穿她的一切,还要默不作声的继续观看她装疯卖傻的表演!
可她又该如何作答,不用表演的她自己就像行尸走肉,不需任何言语,但她还是说了。
只是面无表情,
谎言虽被揭穿,但还得顾及在四叔跟前的一分颜面,因而她逞能道:“没有。”
“没有?!”卫霁无法自抑的重复这两字,她不是当他最好的四叔吗,为何现在又不肯坦诚相待!
他看着她蜷缩在地的娇小身影,他努力压制情绪,缓了缓方道:“罢了,你起来罢。不难为你。”
蒹葭此刻心若木偶,不敢造次,硬生生的起来,不想再多说一字一句。
卫霁见她杵杵的倔样,心底不欲,转过身去上座坐下,闭幕调息。
不时,六姨娘画好后举着一张挑墨的宣纸走了出来。
她将画举在蒹葭眼前道:“葭儿你看,这便是藏红花,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见过它。”
画上赫然立着一朵花,花开六瓣,球茎扁圆,分枝弯曲而下垂,蒂芯反卷,花茎短促,径端楔形,带浅齿状。
蒹葭见时,瞧其三头伸出的径蕊,心底凉透半截。
她记得大夫给她开了药方中就有这一模一样的东西,难不成真是画儿?
她又恍然回忆起昨日画儿说话吞吞吐吐,还说什么于她而言有一丝希望的话,刹时明白过来。
只是她急着摇头否认:“不曾见过。”
六姨娘叮嘱道:“你再仔细瞧瞧。”
“真的从未见过。”她语气十分坚定。
六姨娘见状,蹙紧眉头续续说道:“那这么说来,就并非是你不小心弄上的,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蒹葭听闻心底骇然,手里捏着汗,不敢多言。
卫霁漫不经心的看向蒹葭,直问道:“这方手绢除了你、六姨太、敏瑟碰过可还有旁人?!”
“没有!”蒹葭矢口作答,音如羽箭。
六姨娘犹疑的望了蒹葭一眼,心事重重。
“果真没有?!”卫霁音量加重三分,狐疑询探。
“果真没见过!”这句话蒹葭说的毅然决然,她绝对不能害死画儿!
卫霁看她态度异常坚定,顿了顿,方才挥手:“罢了,既然这事不出在源头与过程,便是在结尾了,我容后再叫人查探查探。”
六姨娘见卫霁忧思熟虑,很是着急,几番欲言又念及蒹葭的坚定便止住了下文,到最后只憋出了句:“那我们不扰你,就先去了。”
卫霁低沉的应了一声,就见芯玉扯着蒹葭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