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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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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姨娘原名卫芯玉,与卫霁同脉,皆出自那代江亲王卫蟠一族。卫蟠乃先帝卫启的十二子,后被分封至浙江,赐代江王府,爵号雍亲王。其下第四子名唤卫霁,原在朝廷任职,二十岁后谋了个允陵刺史的官,独迁至允陵新赐府邸居住。而其二女儿名唤卫芯玉,嫁至允陵郡守刘善正的家中作姨太。卫芯玉虽与卫霁不是同胞姊弟,但感情素来要好,想不到离开了代江王府,也能生活在同一座城下,故而又是一桩喜事。

    而四叔之妻薛敏瑟,祖辈曾封袭三世,到了其父一代,便从科第出生,如今做的是文渊阁大学士,虽非豪奢门第,亦是书香之族。因薛卫两家祖上曾有过深交,恰逢四子卫霁又与敏佳投缘,两家人便于半月前成了这门婚事,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亦被周遭羡煞不已。

    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蒹葭兀自一人坐在房内,单罩一件浅薄的石青纱缎,项上圈着金螭璎珞,头边镶一网琉璃环,眉眼不惊,痴痴的反手枕在竹榻上读着书,一旁的画儿替她摇着作题西林壁诗文的靛青色扇子,静静的,只听闻风来风去的声音。

    蒹葭忽而读到动容之处,不觉梨花带雨,凄凄切切,嘴里含糊:“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乘乘兮若无所归。”

    画儿生的虎头虎脑,年方十四岁,是个实诚的乡里孩子,自是不晓得蒹葭所语,她只在一旁摇着蝉纱扇子看蒹葭愈发的声泪聚下,心底不忍道说:“小小姐还是别看了,不如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思。”

    蒹葭泪眼朦胧,听画儿一说,不觉朝窗外望去,竹帘外茂竹淋淋,微风拂蔷,光色从半遮半掩的窗户边溢了进来,这般好的风景,不奈心底却阴雨不休,无边无止。她梨白的嘴唇微启,淡淡说道:“你扶我起来罢。”

    画儿将蒹葭扶起后,替其穿上了撒花绫纹鞋。蒹葭走到窗户边,拉开帘子,强烈的光线飞涌而入,她用手挡着眼,又从指缝间望着太阳,说道:“怪得这屋里怎越发的闷热,原来是这太阳作的祟。”

    画儿在身后说道:“小小姐,如今都已八月了,自然又是要比前些日子热些。”

    蒹葭嘴边念叨:“八月?”竟又过去了一月,这时间是比那匆匆东流的河流还要急切。

    蒹葭行至门前打开房门,望着院子里茵茵绿草混乱的拔地而起,交错重叠的大片树叶像巨型雨伞投下一段又长又宽的阴影。尖锐的蝉声破土而出,因怕见阳光,不晓得寻了多少处藏身之所,替那歇息着的人儿施加魔咒,花儿也旺盛过了,连园子里杏花什么时候开的竟也不知道。

    她不觉长叹一声。

    却是未注意的,都已到了盛夏时节,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又到了轮回的夏季。此刻因静心看赏,才感知到夏意正浓。不似这一月里,懒见阳光,更不喜走动。

    蒹葭提脚踏出门槛,画儿连忙跟上,走了几节台阶,从紫藤旋绕的隔栏架上望去,稀疏的缝隙眼儿外是阔绰的雕壁飞檐,绿色琉璃瓦映着金灿灿的日光,脊镶吻兽,甍宇错落,曼妙无常的亭堂回廊坐落,却是离她这清幽的园子愈发远了。

    呆呆的怔了一会子,蒹葭欲敛目收神,却见远处的厅堂前,一行数人边谈边笑,朝廊间走去,其间有刘老爷并府里的几个随从,还有几个小厮模样的陌生面孔簇拥着一位年轻公子,那公子估摸着十六七岁,束发银冠,身着白蟒箭袖,腰间系着攒珠蚕丝绦,脚登藕合小朝靴。蒹葭因处的远,看不真切,故而问画儿:“那人是谁?”

    画儿瞧了瞧,回应说:“听说他是吏部尚书祁大人的公子,因喜好四海云游,故而要在府上住一段日子赏赏允陵美景。”

    蒹葭也不知道自家的爹爹与他家是什么渊源,为何他喜美景不去住客栈,偏偏要在这刘府住下,一边想着一边又猜不出个究竟,却又见府里的几个姨太太也迎上前来接待,蒹葭不悦,用那尚且稚嫩的声气问身后的画儿:“可知他要在府上呆多久?”

    画儿低着头摇了摇,她也不晓得。

    蒹葭兀自又怨说:“你是不知道的,可那又有何干系,他们住他们的,欢欢喜喜,我又怨的着去看她们喜庆。”转而扭过身子径直的往别处走去。

    画儿心思简单纯良,猜不透这小小姐又是因何怒了,只跟在其身后去。

    蒹葭望着空空落落的园子,静谧的恨,想着六姨娘也必是去招待贵客了,因而心头无端的又冷了几分,失落落的在园子里转悠了会子。

    日近正午,琉璃瓦间幻紫朦胧,像削下的金粒,层层不断地向下撒着,画儿出园子替她打饭去了,坐在古柏下乘凉的蒹葭,不知何时又拿了那书本来读,本又渐渐觉着书中的人事沁透心寒,却听见从弄堂里传来阵阵欢笑声,姐姐妹妹的,爹爹姨娘的,小厮丫头们的,无所不有,怨上心头,回了房,重重的将门“啪嗒”一声合上。

    午膳后,蒹葭在房内做针线活。下午时分,六姨娘赶园子里来看她,进了房门后见蒹葭正拿着团子绣花,画儿站在一旁替她摇扇子。

    “你可还在绣这东西,都绣了一个月,早该完工了,你可是将这丝线撤了,重新又绣了几遍?”六姨娘嗔怪她,眼底带着丝怜意。

    蒹葭打早就堆来的怒火,此刻又被六姨娘的一句话挑起,她道:“我可还有别的事情做?既然活着是为了打发时间,你又何必管我做些什么。”

    六姨娘听得这话,心头惧怕,蒹葭自上月从卫府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内,虽从前也是一个样,但这一月里,蒹葭不仅食量少了许多,连窗户也懒得开,整日闭门不出闷在屋里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她虽是日日来探望,但扭不过几句,蒹葭便说自己乏了赶着她出去,今儿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说出要生要死的丧气话来,因而吓得不轻。

    六姨娘道:“你这说的是哪门子糊涂话,快休打住,若是我再听得你如此说,可是免不得教训你一顿的。”

    蒹葭冷冷笑道:“今儿个不教训,怕是以后六姨娘想教训了,也没得个机会。”

    六姨娘不知蒹葭何故说得此话来顶她回去,但听这话里却有生离死别的味道,故而慌了神色,又见蒹葭怔怔杵着发抖,欲哭无泪,手里团子愈抖愈烈,她欲忍着,可这手却不听使唤,最后急的将团子扔在地上,不停喘息。

    六姨娘赶紧过来托住蒹葭的身子骨,泪眼婆娑起来:“葭儿,是六姨娘的错,姨娘不该吓唬你的,姨娘将你当做亲生闺女,疼你都来不及,怎么还舍得教训你,可你这话中藏话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有什么想说想问的,别闷着,说出来,说出来,姨娘一一的回了你。”

    蒹葭被她这暖心话一激,那泪也不争气的流下来,还以为自是个铁石心肠的将去之人,原来压抑在心头的东西,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她发颤的身子将六姨娘抱住,哇哇豪哭起来,六姨娘将她紧紧的环在怀抱,深怕她一眨眼就会消失去。

    六姨娘含着泪,嘴里含糊不清:“这么个孩子,真是苦命,天生敏感多思不说,还这么小,就想去生去死的了,你若是去了,叫姨娘怎么活……”蒹葭的泪水浸湿了六姨娘肩上的帛衣,将这一月里压抑着的泪水悉数殆尽。

    六姨娘道:“哭吧,都哭出来,只要哭一场,就什么都好了。”

    蒹葭嚎啕大哭,又变成了一个只属于母亲的孩子。饿了会问母亲要东西吃,累了会躺在母亲心窝里睡觉的孩子。

    画儿虽然知道小小姐是个有心疾的人,但是常常被小小姐的冷言冷语嘲讽回去,自己也是吓得没法,那还有胆量去劝她,此时见小小姐落泪,自个儿也哭成了泪人。

    六姨娘抚着蒹葭的背,哽咽又道:“好孩子,今后可别只在这屋里呆着,家里兄弟姊妹这么多,多多出去同他们玩耍嬉闹,这心病有的没的自然就会好了,何苦一直闷着自己呢,明日我叫几个孩子来同你一块玩,都是同胞子弟,流的是一个家族的血液,就这么生分着可不好,你一人呆着总是爱想东想西,一不小心掉进了死胡同连自己都是不知的,找了个同龄的孩子来陪你,增进增进感情,自然就找回了你孩子该做的事。”

    蒹葭一面听着一面哭:“你千万别去找他们,我天生命不好,别谁又出了事,又都怪在我头上。”

    六姨娘劝道:“你爹爹相信那臭道士的话也就罢了,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将自己往阴坑里送呢?”

    蒹葭固执说道:“娘亲因我而死,小公子怀儿也是被我克死的,这辈子我的命就这样了,别人都避恐不及,六姨娘你又何苦与我亲近呢!”

    六姨娘怄气道:“别人信命,我可不信,就算命由天注定,那当你遇到磨难的时候为什么不可以将它理解为成功前的绊脚石呢,是你一味地逃避害你如此,借口千种百种,谁都可以找到,不过都是为了推卸重新振作起来的责任罢了,葭儿,别再逃避了。”六姨娘语重心长,一番好意劝说。

    蒹葭不说话了,只趴在六姨娘的肩头嘁嘁啼哭,她心底也害怕那些死死活活的事,也不想每日陷在那堆里挣扎不得,但想着姨娘叫自己跟姊弟们玩,便会忆起八年前的那场风波,心底又怕牵涉进府里的尔虞我诈,讨了更深的气受。

    片乎后,六姨娘招呼来客,又出了去。

    蒹葭躺在榻上辗转,伤痛的无可自拔。

    其实这府上的太太姊弟是知道有蒹葭这么个女郎的,但自她六岁丧母,八岁克死怀儿以来,刘父听信道士胡言,就故意将她隔离,府上虽也有像六姨娘一般心存善念之人,可她平素不爱多说话去,便也将她扔至一旁不搭不理。一来二去的,蒹葭便更不喜多言语,也不似从前,虽不是泼闹顽皮,但也与伙伴们玩得开心,尚且还能融入进去,可经此一劫,因着她也不是刘老爷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府上的姨太太们又说她八字犯了天煞孤星,是自个儿克了母亲,命里注定孤老终身也是应该的,因此也无甚往来。

    晚间,蓝色的无垠天际远接目光尽头,高阔空旷,没有界际,像沉睡的幽蓝宝石,安静祥和。

    蒹葭走在小院里,看隔栏的外头,灯芯点点,忽明忽灭,五彩灯笼在夜风的轻抚下,扯着丝线左右旋转,空空的走廊,静谧如此,舒心舒坦。

    蒹葭记起,方才睡下时分,迷迷糊糊的听见六姨娘说晚上会给她送些从京都带来的点心,何故月上西头,肚子空空也不见六姨娘的身影。于是唉声叹息,自个在月下踽踽独行,伴影怜只,正是闲下心来走着,却听见从身后的拱门处响起了轻轻寂寂的脚步声,蒹葭方知是六姨娘来了,于是喜着脸转过身子叫了声“六姨娘”,待定睛看时却见一丰神俊朗,身高七尺的男儿疑惑的看着她。

    蒹葭往后缩退几步,心底慌慌张张,不知来着系何,似从未见过,因瑟瑟微微道:“你是何人?来我园子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