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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倾城推开宙冲到门口,直升机巨大的气流差点把她吹得倒下。
宙追出来,从身后将她扶住,慌张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她这是怎么了?
他竟然问她是怎么了!
纪倾城推开宙,上了停在厂房外的越野车,发动了车子。
“你去哪里?跟我上直升机。”宙说。
“我自己开车回去。”
“这里很偏僻,至少要开四五个小时才能到市区,还是你不迷路的情况之下。”宙站在大风之中,担忧地看着纪倾城道:“你刚刚遭遇了这些事情,不应该一个人开车,你不想坐直升机,我来开车……纪倾城,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不!”纪倾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宙,道:“我想一个人呆着,不要跟着我。”
“你这样很危险。”宙担忧地说。
“危险?”纪倾城冷笑着看着宙,一脸嘲讽地说:“按照你的说法,我如果是什么邪神的话,应该是别人危险吧。”
纪倾城不再看宙,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
这里也知道是什么鬼地方,gps上都没有显示,于是纪倾城干脆关了gps,选择一条道走到黑。
果不其然,这一开,就开到黄昏……
真的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黄昏的果林里有两条分岔路,几乎一模一样。
纪倾城停在岔路口,手机已经没电了,也没有办法查那条路是对的。她干脆就拉上手刹,靠在车里发呆。
黄昏的果园里,影影绰绰,已经过了收成的季节,树上空荡荡的,叶子将黄将落,只有风呼呼的吹,吹得果树林呼啸。
这呼啸之中有一种将要尘埃落定的庄严和悲壮。
纪倾城打开车载音响,继续坐在车里发呆。
她想着宙对自己说的话。
“纪倾城,就像你一直以为的那样,这不是你的时代,这不是你的世界,你是我的同类,你是神,你是毁灭女神,你是痛苦和自由之神,野兽之神。”
……
真不敢相信,宙会在这种时机对她说这种话。他是不是太看得起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在她还被那血腥的一幕的震惊之中,他却跟她说了一个更让她无法接受的事情。
神,还是毁灭和痛苦的邪神……
哈哈哈,纪倾城真的是要朝着天空大笑三声。
在她这辈子听得各种各样荒谬绝伦的言论里,这个绝对是最登峰造极的。
真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倾人,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她周围的人都活得这么痛苦了,看来她还真的是天煞孤星,灾星转世……
不过也许宙说没错,纪倾城转念一想,自己可能真的不是人,要不然她应该也跟章朝一样,被吓得精神失常才对,她的表现是很非人。
而且她也的确感受过那种全知全能的力量,她兴许应该相信宙的话。
所以她要接受这个设定么?推翻自己25年以来对自我的认知,抛下原来的自我,做一个新的人。
那她前25年的人生算是什么?
一个荒谬绝伦的玩笑么?
……
如果她真的是神,那么她的人生还有何意义?
她曾经在乎的都变得微不足道,她曾经烦恼的都变得无关紧要,她曾经深爱的都变得不值一提,她曾经坚信的都变得脆弱不堪。
如果她的记忆,她的人生,她的爱与恨都不是真实的;如果她在人世活着的这25年都不是真正的她,那么她要用什么来确定自己的存在?一个虚幻的□□号吗?还是并不存在于她脑海里的来自远古的记忆?
如果她真的记得自己的前世,她兴许还不会如此焦躁和迷茫。
可是她不记得。
所以她的自我开始动摇……
没有什么比对自我开始产生怀疑更让人迷茫无助的事情了。
当曾经用来肯定你存在的事情都被剥夺,你要怎么确信你依旧是你自己?
啊啊啊!
纪倾城抓着脑袋痛苦地嚎叫着。
宙只是想把她逼疯而已吧!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情?
天色越来越暗,纪倾城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
可是眼前有两条岔路口,她不知道哪一条才是能够通往真正的大道的,因为它们看起来一模一样……
你看,就连路都在跟纪倾城作对。
纪倾城再次发动车子。
妈的,随便选一条吧,走错了大不了回来重走。
然而纪倾城忘记了,人生的每一条路都绵延无尽头,选定之后就再不能回头,往往一生便就此决定。
她没油了……
*!
纪倾城下了车,遥远的地方好像有灯火,但是鉴于她现在可怕的视力,她觉得那灯火可能真的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她翻了翻车子的后备箱,找到一个军用的手电来,简直就跟探照灯似的。
看来这群已经死了的变态还挺专业的。
纪倾城拿着手电筒,朝着那有亮光的方向走。
夜晚的树林有些诡异,但是她现在有什么可怕的?
她已经迷茫得感受不到恐惧了,她的灵魂就跟她的*一样,迷失在黑暗的果林里。
她手上有光,然而她却只有一个极其渺小和遥远的目标。
……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身后忽然听到了喇叭的声音。
纪倾城疑惑地转过身,见到一辆车子朝她开过来。
纪倾城怀疑是宙,这荒郊野岭的,除了宙她想不出谁会跟来。
都说了不想见到他了。
纪倾城站在路边黑着脸等待着。
车子停到她身边,车窗摇下来,竟然是江子归。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两个人同时惊讶地问道。
……
“我的剧组在附近拍戏,你呢?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种乡野小路里走,我还以为遇上女鬼了……”江子归忍不住笑起来道:“要不是你身上的光,我可能会直接碾过去。”
纪倾城不知道怎么解释,便说:“车子没油了,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
“上车吧,刻薄小姐。”江子归说。
纪倾城上了江子归的车。
“你在附近拍戏为什么会跑到果林里来?”纪倾城好奇地问。
江子归轻笑一声,嘲讽地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事情了?”
“因为我先走需要聊一点真实的事情,我需要确认一下我的人生是真实的,所以随便什么都好,跟我说说你的事情。”纪倾城没好气地说。
江子归皱皱眉,琢磨着纪倾城的话。“你说的话真的很莫名其妙,你知道吗?”
“我知道……”纪倾城黑着脸,不耐烦地说:“所以你大晚上为什么会把车子开到果林里,不是做什么坏事吧?”
“约了同剧组的女演员,果林里比较掩人耳目。”江子归面无表情地说。
纪倾城一时还没有想明白,疑惑地问:“这大晚上的,你们跑到林子里来干嘛?对戏也不用这么偏僻吧……”
江子归看向纪倾城,冷笑一声道:“不要告诉我你是那么天真的人……”
……
纪倾城终于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那要不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赶快去忙你的好事儿……”
“不用。”江子归一脸无所谓地说:“本来就是等戏很无聊,随便找个人出来打一炮打发时间而已,你比约炮有意思多了。”
纪倾城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子归,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应该说什么?”纪倾城用不可置信地眼光看着江子归,问:“谢谢?”
江子归扬了扬嘴角,笑得吊儿郎当的。
“不客气。”
……
江子归在电视上的形象就是就是伟光正,人品好,努力踏实,温柔热情,对待工作极其认真,什么只要有空,就会在片场里一个人看剧本,戏疯子之类的。
结果他是会在拍戏间隙随便找女演员约炮的人……
纪倾城无奈地摇摇头道:“你的粉丝要是知道你是什么人,估计要幻灭……”
这荒郊野外的路况不好,天色又黑,车子开得很慢,江子归掏出烟来叼着嘴里道:“他们知道我是什么人也无所谓。”
“为什么?你不在乎你的公众形象?”
“不在乎,我只是按照公司给我打造的形象表演而已,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粉丝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很讨厌他们。”江子归说。
纪倾城一愣,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讨厌你的粉丝?他们那么爱你,还是你讨厌那些特别狂人的?”
“我讨厌所有的粉丝。”江子归皱了皱眉,冷冷地说:“夸我的、骂我的,真爱粉、黑粉,我都一样讨厌。”
……
纪倾城看着一本正经的江子归,忽然大笑了起来。
她觉得简直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你这么讨厌粉丝,为什么还要做明星?”
“因为很多人指望着我生活,我的公司,我的工作室,我的经纪人,我的团队,还有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他们都需要我当江子归。”江子归对纪倾城说:“能帮我拿一下打火机么?在你前面。”
纪倾城一边翻着打火机一边问:“你讨厌粉丝什么?爱你还有错了么?”
“他们爱的是江子归,不是我。”江子归冷笑一声道:“你知道么,粉丝都是傻逼,不仅仅是粉丝,大众都是傻逼,从来不自己思考。或着他们以为自己思考了,其实只是人云亦云,看几篇公关的文章就觉得自己了解了你。他们的思想很容易被左右,他们以为是自己选择了你,不是,他们是被操纵着选择了你。”
纪倾城找到了打火机,给江子归打了火。
江子归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焦虑的情绪才稍稍缓解了一些。
“怎么今天不拦着我抽烟了?”江子归笑问。
纪倾城也冷笑了一声,道:“因为我今天也不确定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了……去他妈的,你想找死就死吧,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了,之前那么顽强的对抗病魔,简直就是毫无意义……”
“要不要来一根?”江子归把手里的烟递给纪倾城。
“不要。”纪倾城依旧毫不犹豫地拒绝。
江子归默默地抽着烟,车子里都是烟味,呛得纪倾城直咳嗽。
他笑了笑,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了。
“你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了?”江子归问纪倾城。
纪倾城不知道为什么,跟江子归见面的字数,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竟然有一种他是自己老朋友的感觉。
“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神,你相信吗?”纪倾城说。
江子归看了纪倾城一眼,用那种看智障儿童的眼神,然后冷笑一声问:“你是什么神?”
“邪神,毁灭女神,去是痛苦和自由之神,野兽之神!”纪倾城神情夸张地说。
江子归笑起来,他的声音很好听,笑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他胸腔的共鸣,所以即便是嘲笑,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那我也是神,男神。”江子归一脸嘲讽地说。
“你不是能看见光么!”纪倾城没好气地说:“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你应该相信才对吧!”
“那你告诉我,神为什么会得癌症?”
纪倾城无言以对,她真的觉得江子归很讨厌。
过了一会儿江子归又说:“但是也有可能是真的,你背后金光闪闪,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说不定你真的是神……不过,就算你是神又如何,有什么好烦恼的,不是应该高兴么?做神总比做人有意思吧,做人太辛苦了。”
“如果有人现在告诉你,你并不是你自己,你是别的什么,把你长久以来对自己的认知都摧毁了,要你重新建立一个新的认知。你发现你原来对抗的、憎恨的、深爱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误解,都是虚伪和毫无意义的,你能接受么?”
江子归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车差一点都开不稳。
纪倾城给他稳住方向盘,他这才收了笑,重新握住了方向盘。
“好笑?”
江子归看了纪倾城一眼,眼里有一丝戏谑。
“宝贝儿,你以为我每天面对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像我这样的大明星,天天都有人在告诉你,你不是你自己,你是别的什么,人人都可以定义我,往我身上贴标签……”
“跟你以为的不一样……”纪倾城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江子归解释,“并不仅仅是往你身上贴标签而已,我知道,我也被人贴过标签,被定义过,被……”
“是一样的。”江子归打断纪倾城道:“别人说你是某种更伟大的存在,让你否定从前渺小的人生,或者往你身上泼脏水,说你是某种低贱的生物,都是一样的。”
纪倾城沉默下来,琢磨着江子归的话。
“这个世界笑骂由人,”江子归说。“大多数人以为自己的存在是由别人定义的。我们是别人口中的我们,是我们的名字,是我们的职业,是演员、是医生、是学生。绝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是某种东西,可以用几个词定义,用几样东西代表,但是抛去这一切,我们是什么?没有了你的名字,你的职业,你住的房子,你拥有的东西,甚至说没有了你的记忆,你的身体,你真的还是你自己吗?你想过这个问题么?”
纪倾城沉默下来,思索着。
真实的自我在哪里?
有几个人由外向内,摸索过自己的灵魂,问过自己,我到底是谁?
“刻薄小姐……”江子归笑眯眯地对纪倾城说:“你不需要烦恼你是神还是人,你只需要是你自己就够了。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告诉你,你到底是谁。”
纪倾城眯着眼打量着江子归,道:“你知道么,真实的你,比荧幕上的江子归有魅力多了,你的粉丝了解真实的你之后,会爱上你的。”
江子归大笑起来,摇摇头道:“不会的,我的粉丝都是一群傻逼。我要是做真实的自己,早就饿死了。在我们这个时代成名的人从前的任何时代的名人都丢人。”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一个傻逼横行、小人通天,庸人卖乖的时代。你去书店里看看那些鸡汤文学就知道了。还有我现在演的剧本。就在后面,你可以看看……”江子归严肃地拧着眉头道:“是现在著名的作家和编剧写的……你只需要读两页就懂了,谄媚、虚伪、矫情……”
纪倾城哈哈大笑起来,江子归真的跟她从前一模一样。“你知道吗?我原来是会站在书店里,骂鸡汤文学的人。”
“现在还骂吗?”
“不骂了。”纪倾城笑眯眯地说:“我先走已经不是愤怒girl了,我现在是爸爸的好女儿!”
“什么改变了你?”江子归一脸嘲讽地说:“是什么让你黑暗扭曲的内心忽然阳光了起来?”
“因为我发觉,愤怒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有期待。每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包括你,心底都对这个世界有着深深的热爱,都渴望被了解。如果你搞清楚了原来你爱这个世界,很多事情都可以原谅了。我知道并不是这个世界的错,只是这不是属于我的时代,不是属于我的世界。所以我就接受它咯,不对它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只是去爱它就好了,允许别人跟你不一样,允许他们笨、自私、虚伪,允许他们有很多的小瑕疵。接受你的孤独,拥抱你的孤独。”
“你知道你的话听起来像什么吗?”江子归问。
“像什么?”
“像神。”
……
纪倾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聊不下去了。
江子归又冷笑了一声,又问道:“你说去拥抱你的孤独?可你知道孤独多可怕吗?”
“多可怕?”
“可怕到我把剧组里的女演员都睡了个便,再继续下去,我就只能睡女编剧了……”江子归面无表情地说,然后他又皱了皱眉头,想了想道:“或者来探班的女粉丝……”
……
“这样你就不孤独了?”纪倾城问。
江子归摇摇头。
“我时常觉得筋疲力尽,觉得我和世界之间像是隔着一堵墙,我在墙里,所有人都在墙外,无论我怎么喊叫,他们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你知道么?如果你是一个平庸的人,像我一开始以为的那样,你绝对不会觉得孤独,因为你的灵魂没有别的值得别人了解的地方。但是你不是,你有一颗金子一般的心,所以你不容易被了解,你注定孤独。这不是坏事啊,这说明你是强者。”
江子归笑了笑,不置可否。
“亚里士多德说过一句话——人要独居,必须是野兽或天神。可我不是野兽,也不是天神……”江子归微笑着打量着纪倾城,道:“刻薄小姐,也许你真的是神。”
纪倾城一愣,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道:“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刻薄小姐,也不要一直说我是神?这两个称呼我都不喜欢。”
“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江子归说。
纪倾城一愣,这才发现她竟然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江子归她的名字。
“不过你不用告诉我,你就当刻薄小姐就好了。”江子归停下车,手撑在方向盘上,凝视着纪倾城的眼睛道:“我知道你是你就可以了。”
纪倾城笑起来。
“你说不定也不是人。”纪倾城忽然说。
“哦,那我是什么?”
“小天使。”
江子归大笑起来,然后解开安全带道:“我到剧组了,你把我的车开走吧,这里离市区还很远,直走,前面就是大路了。”
纪倾城从善如流地下了车,上了驾驶座。
江子归弯下腰,在窗边对纪倾城说:“对了,你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过朋友了……”
江子归笑起来,笑得倾国倾城。
“你现在有了。”
他又敲了敲车窗,算是跟纪倾城告别,转身走了。
“喂……”纪倾城叫住江子归,问:“你一直说你看得到别人身上的颜色,你呢?你是什么颜色的?”
江子归低下头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身离开。
他背着纪倾城挥挥手,大声说道:“下次告诉你。”
……
纪倾城笑起来,发动车子,在夜色里一路向前,终于开到了大路上。
她的心情忽然好起来,打开了江子归的车载音响。
这是一首她没有听过的英文歌,似乎是一首乐队歌曲,主唱的声音有一丝沧桑,然而又充满了生命力。
纪倾城打开车窗,风呼啸而过,歌声散碎在风里:
……
'llikei'mfalling,
i'mupagainstthesky,
……
歌词说:我并不觉得自己在下坠,我已经做好了对抗命运的准备。
……
直到深夜纪倾城才到家,远远的她就看到了一辆大大的越野车,车旁靠着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
他有一张能让每个女人坠入爱河的面庞。
纪倾城笑起来,停好车,在他温柔的凝视下走到他面前。
“你大半夜杵这儿做什么?”纪倾城问。
宙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深邃又多情,他打趣着说:“在等我离家出走的女儿回家。”
纪倾城大笑起来,张开双臂道:“她现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