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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闷热,东宫还在修,周公以只得挪去南书房处理些公文。但实际上,自那小丫头住进思华堂,他一日的功夫除了在朝阳殿上朝,也没挪过步子,公文都是何诤叫着太监搬去思华堂批。只是今儿小丫头不在,他也不想自己回思华堂。这会子身上只穿着一件蚕丝薄袍子的周公以刚刚从高高摞起的文书里抬头喝口茶,何诤面色有些发白地就进来了,“殿下......”
何诤虽是周公以的贴身近卫,除了护卫安全以外,他其实还替周公以担着外头歌市街和望仙阁的生意,虽不是内卫的人,但安监院一天到晚的琐事成千上万,如是都要太子爷这个院长来一一过目,只怕周公以那双透亮的双目早该老花了。周公以也没瞧他也不应声,啜口茶便低下头去看公文,只是等着何诤自己说事。
“纠察处刚刚报上来,说是......说是西墙底下摆了八颗兵部尚书府送来的人头......”何诤小意地觑着周公以的脸色。纠察处的西墙正正好临着安监院的东墙。
这头周公以手一抖,笔上的一滴墨滴在了手底下的公文上,声音平缓冰凉,“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何诤愈发地没有底气,索性一咬牙一闭眼,也不等周公以反应便继续往下说,“下午的安监院的探报都没有呈上来,奴才只是方才在听着唐少詹事回来复殿下早些时候让直接送去尚书府的那封手书的时候说,李献良下午去兵部衙门的时候......碰着郅澌大人了......”
周公以手里攥着那支湖笔,指节微微发白,“唐楼人呢?”
“殿外候着答话呢。”
“费什么话,还不叫他进来!”周公以恨声道。
何诤连忙快步转身就出去叫唐楼。不消须臾,唐楼连跪拜礼都被周公以免了,觑着那厢黑得墨一般的脸色,一面腹诽最近这太子殿下果然是威严不已,一面小意地低着头站在公以书案前大气都不敢出。
“兵部衙门那儿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午后那封手术臣着人直接送去了尚书府,给事中李献良大人便带着命令赶去兵部了。听闻出来的时候不知怎得在兵部衙门口碰上了郅澌大人,寒暄几句之后......郅澌大人好像是杀了李大人身边的一个仆从。晚些时候臣派去的人领复命的时候,正碰上尚书府的人带了八颗人头往出走......”
终于,“啪”地一声,周公以手里的毛笔折了......周公以把断了的笔丢回桌子上,唐楼抬头迅速瞥了一眼,只见先前黑锅底一般的脸色,这会子却是煞白煞白的,连忙收了眼光,就听那厢周公以冷冷淡淡道:“本宫晓得了,你先下去罢。”这厢便行了个礼告退了。周公以心里这会儿一阵火一阵寒的好不难受,想着这厢方才召了皇亲国戚六部众臣给你摆完乔迁喜酒,你个死丫头便满城风雨惹出这么个晦气事是何用意?这儿正心里发闷,骂这小丫头不省心,却又对今日安监院的反常心生疑窦,索性一甩袖口,叫人更衣准备出宫去看看。正这会功夫,外面唱报二皇子求见。
周公以在帐子后面更衣,顾不了那么许多就叫公祥进来说话。
公祥也顾不上行礼便开口道:“嫂嫂今日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呐。”
周公以在帐子后面面上一僵,沉着声道:“有话快说。”
“哥哥这会儿先别出宫的好,今儿个这事,您不适合插手管。”
“先说说什么事?”公以不耐道。
“我刚去尚书对过儿的学士府问过了,听是晌午李献良府上打出去了个内卫府的暗桩,正巧让嫂嫂碰上了,就给救了下来。”
“那怎么会闹到兵部衙门去的?”周公以有些气急败坏道。
“这还不知道,但想来跟那个李献良揪出来的暗桩跑不了关系,我让六弟去兵部衙门附近找那人去了,有消息就通传回来。总之,嫂嫂三步两步走到兵部衙门口,正巧赶上李献良处理完公事出来,手底下的人想来是有晌午嫂嫂碰上的打人的,便动了手。这事儿说到底李献良不占理,他只能按着嫂嫂的意思把那些个小喽啰的命交出来。再者,那李献良如是个乖觉的,八颗脑袋怎么不能送去,偏要送到三侯纠察处的墙根底下?”
“李知名的性命是澌儿取的,李献良这会子闹得满城风雨明摆着是故意的。”周公以更衣完毕从帐子后面出来,这会眉头紧蹙满面愁容。“旁的倒是没什么,内卫府这些年跟个没娘的孩子似的被欺负得厉害,澌儿若真是护短便护去罢,怕就怕七叔这会子去督察院那些个嘴上不饶人的那儿煽风点火借题发挥。”周公以揉一揉眉心,又道:“二弟,劳你跟公琅一趟,去趟安监院。那妮子放肆得很,做起事情没个轻重,你劝和着些。”公以的脑子转得快,经由方才公祥一题点,那内卫府的小喽啰带郅澌去城南想是见过了什么院里的人,郅澌这个不嫌事大的姑奶奶肯定是有什么动作,不然不会今儿的院报至今没呈上来,故而又道,“那院子今儿想是热闹,让公琅警醒着些,万一事情真是闹大了,我这个太子也收拾不了烂摊子。”复又叹口气,“那丫头今儿跟我置气,你们说话做事都小意些,惹毛了她那可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公祥应了声便往出赶。
还没喘口气,养居殿的王太监便着人来报,洹亲王跟督察院的左右都御史已经到了御前了,陛下这会子叫太子一同去议事呢。周公以一面无奈感叹着怕什么来什么,一面跟何诤恨声吩咐:“今儿你就是打晕了绑回来,也得把郅澌给我带到思华堂!”何诤心里苦不堪言,那姑奶奶,他何诤他说不听也打不过,难不成要不要命地给那么个五毒八怪的祖宗下迷药?只怕那时候,他何诤不是被那姑奶奶先一步下毒药死,就是被自家疼老婆的主子爷赏顿板子打死。
周公以养居殿那头倒是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场唇枪舌剑我是你非的争论罢了,倒是这满城风雨的事,自然是先一步传到权贵聚集的歌市街。这厢公旸和公晔本在悠哉地听着小曲儿,听着这消息硬是没憋住,甚是失礼地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二人好一番戏谑完,公晔赞叹着,“哥早先总说,咱们兄弟里我是最出格的一个,现下看着,他还是管好他自己的后院的好。”
公旸笑得开心,稳着声道:“有了这么个内卫府的祖宗,好些人是都该收敛收敛了。”
公晔沉了沉声,又阴戚戚道:“三哥说的是。说来那会子行宫围猎,咱们跟那李献良也算是点头之交,人家老爹病了,你我也该替哥几个去探望探望才是,不然,这病一直捂着不见光......也不是个事啊。”兄弟二人相视一笑,传了仆从去太医院将院使传来,一同去兵部尚书府,好好瞧瞧病。
再说这郅澌,日落前就在自己院子里聚齐了些黑压压的人头,小姑娘撤下去了院子里晌午的冰缸和贵妃椅,搬了把太师椅,命人一人给发碗绿豆汤,清凌凌地开嗓问:“都到齐了?”
上前一个花白胡子的答话:“回大人,京中能管些事的,都在这里了。”
郅澌拿个小勺搅着自己碗里的绿豆汤,蹙着漂亮的远山薄眉道:“诸位想来是已经知晓了,我是郅澌。”堂下众人拱个手一齐打个礼,道:“见过院令大人。”
这内卫府大的来说分三部分,除了那个形同虚设的三司不提,首要的第一部分,便是安监院。院里设一名院长,另有一名院令行副院长职;行事二,负责同内阁与纠察处协调上传下达;监事四,分别负责整理汇总各处情报、协调院内行事;主簿五分理四方内卫并与京官协调。其次的部分是卫士部,这些人马是内卫府明着放在各府里看家护院的,由内卫提司袁秀提领。再来的一部分,便是各处的情报集散地,情报头子由一名主办杨喜明担任。而今儿个周公以之所以收不到消息,便是因为郅澌顺藤摸瓜,由府里到的早的几个监事那儿“摸”出了这个杨喜明,早早扣在了她这儿。
“我看着那日拿下来的这院子门上的那方匾额也是先前的哪位皇帝手书的,可怎的今儿这内卫府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不说,还任人欺辱了呢?”郅澌面色望着像是十分不解,先前答话的那个花白胡子便是杨喜明,瞧着便知道自己主子这是有些着恼,乖觉地闭紧了嘴。“该藏的、见不了光的,都仍旧给我捂好了,其余的......这院子不小,赶明儿把前堂挪出来,行事、监事、主簿的,往后都按着衙门规矩按时点卯。”人群里出来几个应了声,郅澌点点头,又道:“明儿个一早,照规矩该回话的都去回个话,内阁、纠察处、各部衙门,一个都不许落。”正说着,门仆来报,说是二皇子和四皇子来了,郅澌眉心动了动,让他们请进前堂坐着喝茶,自己处理完后院的事就去。这头继续说:“我同你们院长那个温吞性子不太一样,既然是做买卖的,就该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开张。今儿个兵部尚书的彩头也送到了,我这个长官,先行恭贺咱们开门大吉。各位呢,也都把自己手里的买卖拎拎清楚,别哪天掌柜的查账去了空着两只手说不出话。”说完这话,众人低着头不敢言语,郅澌只当这就算是领了命,打眼扫一扫,眉头终于是松开了,呲着牙同那些十五六的姑娘一般无二地无邪笑道:“诸位,即便是个洒扫喽啰,内卫府的洒扫喽啰也不是旁人能欺辱了去的,上到本官这个院令,下到你们自己,该报复回去的,连本带利的,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同样的,关上门来,安监院里的家规,也不是哪个想犯就能犯的,那时候,就不能说我郅澌不讲情面了呀。”郅澌心头的确是雀跃的,为什么呢?因为她终于体会到了师父坐在高高的台子上颐指气使、唯我独尊的感觉,小姑娘一边美着,心里一面扑通扑通地激动着,想来也是这会功夫,她还没体味到当初周公以对她说的“这个位置烫屁股”的感觉。
这厢公旸和公琅在堂屋坐着,颇有几分坐立不安的感觉。周公以找他们来是来平稳事态的,不能让郅澌把事情闹大,可现下,他们却是坐在这大屋子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可规矩是死的,内卫的事情,他们插手不得,郅澌既在后面议事训话,他们必须避嫌。何况这厢听着后面也没甚大的动静,他们更是没有由头冲出去。故而直到晚饭时间,这两个热锅上蚂蚁样的人才终于见到了他们的小嫂嫂。郅澌迎上他们除了久等了什么都不说,找人布了桌饭菜,借着食不言的圣人教诲,悠闲自得地看着两个闷嘴葫芦吃了一顿晚饭,心情颇是愉快。
心情很是愉快的,还有公旸和公晔这两位小太岁。两人驾着马车拉上了年近七十的太医院院使,优哉游哉地朝着兵部尚书府去,李献良诚惶诚恐地恭敬站在门口将他们迎进去,不论如何,现下周公旸都是亲王身份了,除非新皇即位,不然他这身份于皇子中间已然是加无可加的尊贵了。瞧着那太医院院使,李献良的脸色很是难看。越是看他这样有苦难言,公旸与公晔心里越是畅快。他二人今日前来,本也是明知道不能将李知名已死且秘不发丧的事宣扬出去,因为周公以手里尚且没有合适的可以顶替的人选,却仍旧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替他们现在在宫里被御史言官百般折磨的哥哥嫂嫂出口气罢了。
看着到底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公旸公晔也就不再纠结,抬手便顺着主人的意思告辞了,郅澌本以为今儿这事就算是结了,却不想,来了个更为难缠的角色。
“姑娘,殿下这会子正因为姑娘在养居殿挨骂呢......好不狗血淋头呀!”
“姑娘,今儿木姑姑做了新样式的糕点小吃,清甜可口的很!”
“姑娘,您今儿要是不回去爷赶明儿就把奴才吊在宣德广场上曝尸一年了!”
“姑娘,好姑娘,姑娘,活菩萨,求求您了......”
......
总而言之,何诤这个杀伐果决的东宫近卫头领,这会儿是泫然欲泣,孙猴子七十二变耍了个够也不见这位姑奶奶脸上变一下颜色。何诤正觉得没办法了,就见着那头公曜和公旦一齐冲了进来,“嫂嫂!嫂嫂!哥在朝阳广场上罚跪呢,说是不到后日晌午不起来!”
郅澌动了动眉心,又一想,周公以这厮连太皇太后老祖宗都不怕,谁能罚他跪?便还是低头啜着茶水,任他们叫喊便就是不闻不问。
却看那公旦竟是哭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要不是七叔和都察院咬着你今天的事不放,哥哥实在没有办法决意替你受过,堂堂一国太子这会儿又怎么会跪在那无遮无拦的广场上受辱!”
郅澌闻言脸色一变,想着那日朝堂上那些个大臣捏住自己的官职来由不依不饶的样子,洹亲王那张真真假假的脸也浮现出来,小丫头这便坐不住了,摔了杯子人便跳了出去,一路翻墙掠瓦就出了宅子。
“何诤,去告诉我哥,别忘了记着我俩这次的人情!”公旦一把抹干眼泪,挤着眼睛对何诤说。
何诤有些怔楞,却还是口齿清晰地回道:“二位爷,奴才大恩不言谢!回去一定转告主子爷二位的功劳。”这便一撩袍角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着去追郅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