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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岳山城物资贫乏,城中百姓多以上山打猎为生,妖兽皮毛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最为保暖,虽价格金贵,仍是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来。正因为此,北岳山城中有许多道士捉妖师,自是与妖兽常常冲突,也有妖魔自无量山下来,对城中人展开袭击,以解心头怨怒。
时日久了,众人便都觉平常,若是没有捉妖师,又哪里来得妖兽毛皮,捉妖师们既然要谋求金钱,便不可撒手而去,每逢妖兽来袭,捉妖师们总不约而同聚在一起,共同抵御。
凡空在北岳山城中养伤数月,也见过几次兽潮,无量山上妖兽像是发了疯般对山城发动攻击,似要将山城中百姓尽数吞入腹中。山城正中有一个百丈方圆的空阔空地,数百名降妖师聚在空地中,用珍贵的灵石摆成阵法,抵御兽潮。
而捉妖师中的佼佼者,便趁此机会,游走在山城边缘,时不时突袭出手,将一两只落单的妖兽抓入城中,将其击杀。凡空立在城西一处绝高的钟楼上,每当兽潮来,便有人敲响钟楼里古老的铜钟,这钟楼看起来颇为陈旧,也不知存在了多少个年头。
她漆黑的眸子仍如最初一样静默,无喜无悲,似能承载世间万千苦痛与无常,滚滚红尘在她眼中,尽都化作轻盈的风,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消散。她望着城外黑漆漆的兽潮,面上没有任何神情,这注定是一场无法消解的灾难,妖兽不肯放下仇怨,捉妖师亦不能抛却山城百姓,必定要苦苦纠缠。
这夜的兽潮来得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早,也更凶猛,本是胡乱攻击的妖兽们像是得了谁的指令,变得有序起来,这一变动叫凡空眉头微微皱起,她想起大半年前曾在无量山下见到的黑衣男子,只觉告诉她,这男子必居于无量山上,兴许今夜这滚滚兽潮,便与之有关。
“凡空大师,妖兽太多了,我们快支撑不住,还请大师出手,佑我山城!”
一蓝袍道士登上钟楼,如愿见到钟楼楼顶的凡空,他双手抱拳,态度十分恭敬。凡空来此山城已有大半年,她本是默默养伤,不愿惹起事端,然上一次兽潮来时,城中阵法出了变故,破开一个缺口,自缺口中涌入山城的妖兽在城中大肆残杀百姓,凡空才不得已出了一次手,自那时起,北岳山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有一高僧在此隐居,其修为深不可测。
今日兽潮猛而烈,恰逢有□□个捉妖师不知为何在日前突然失去联系,此时众人抵抗起来有心无力,便有人想到凡空,才有现下这一幕。凡空低声念着经,细细数着手中菩提,那道士见她没有反应,不由有些着急,便又唤了一声:
“大师!”
凡空捻动念珠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言道:
“让那些在外击杀妖兽的人回来,你们自可守住。”
她不欲造太多杀孽,若非确有取死之道,她不会出手,无论妖魔神佛。那道士面上有些难看,但因凡空强大,他不敢太过违逆,却仍意图尝试将其说服:
“大师,现下山城处于危局,唯有大师出手,方有留存之机,还望大师莫要弃百姓于不顾!”
凡空默叹一声,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有一事不解,还望道长替贫僧解惑。”
那道士闻言抱拳:
“大师请讲。”
“此妖兽何故袭击山城?”
骤闻凡空此言,蓝袍道长稍一愣怔,旋即开口:
“大师有所不知,此等妖兽袭人之事自古便有,妖兽自是以食人为趣,吾等修行之人,以苍生安危为己任,自当倾力杜绝此事,若有可能,便将这些妖兽尽数斩杀,如此,山城方可安宁。”
“妖兽以食人为趣。”
凡空低声重复了一便蓝袍道长先前所言,面上稍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转身拂袖离去:
“今日贫僧不会出手,山城留存与否,全凭天定。”
那道士怎么也没想到凡空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凡空已走远了,他才骤然回神,却已寻不到凡空踪迹。从未经历此等怪事的道士怒从心起,猛地握紧拳头,怒道:
“怎会如此?!这和尚怎地如此怪哉?!”
但凡空不肯出手,他亦无可奈何,唯有快速下了钟楼,回到城中空地,与众捉妖师协力抵抗兽潮。
北岳山城中除了凡空,所有人都觉得这夜格外漫长,在城中苦苦支撑的捉妖师们,到的天亮,竟有一大半脱力倒地,甚至有三人在外捉妖时反被妖兽所伤,待兽潮褪去,这三人便也撒手人寰,就此长眠。这死去的三人中,有一人正好是那蓝袍道长的同胞兄弟。
当他看到自家兄弟的遗体被妖兽残忍地撕扯,身上竟无一处完好时,他整个人都呆愣住,仇恨由心而起,他将这仇怨尽都记在凡空身上,若非这怪和尚不肯出手,他的兄弟又怎会遭此横祸!
凡空这日之举无疑触了众怒,那蓝袍道长将城中所有捉妖师都聚在一起,于第二日清晨找上门来,要让凡空给个说法。凡空一夜间便从拯救北岳山城的圣僧,变成了残害同道中人的妖僧。
面对诸多指责,凡空只盘膝静坐,便是那蓝袍道长将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脸上仍是不改颜色。
北岳山城忽的又下起了雪,白茫茫的雪花自天空中飘落下来,本是莹亮美丽的景象,在这死了人的冬日里,却显得分外凄凉。雪花落在蓝袍道士肩头,他蓦地长啸一声,一剑刺在凡空肩头,凡空未有躲闪,却听那道士声色俱厉,怒声咆哮:
“和尚!贫道从此与你不共戴天,今日且放你自山城离开,全当全了月前恩情,若他日再见,贫道必要将你斩于见下!替我兄弟报仇雪恨!”
世间之事何有对错,许是见解不同,便有了这无法消解的仇怨。待得蓝袍道士与一众以奇怪眼神看着凡空的捉妖师们渐渐离去,凡空闭上眼再念了一遍心经,便起身,缓步走出北岳山城。
北岳山城虽小,却时时有捉妖师往来,城中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且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后来,已完全走了样,人人皆知那北岳山城出了个不肯除妖,倒杀同门数十人的妖僧。但凡自诩正派之人,皆扬言若是遇见此妖僧,必除之而后快!
派了妖兽时时盯住山城情况的孤越自是知晓了此事,他曾于秋奕皇帝口中听闻凡空与一狐妖的往事,故而立即便推测出这被逐出北岳山城的和尚该就是他所寻之人。秋奕皇帝落马之事他也有所听闻,而今已然寻到凡空下落的孤越自是不会管谁做皇帝,谁又失了荣华。
凡空成为众矢之的,如此有趣之事,他贵为妖尊,没有理由不参和一脚,既然正派之人皆要将这和尚除去,便由这些人来试试凡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凡空还未寻到姬小白,她还未等到妖青悠再出现,自是不会离开无量山,她辗转在无量山四周小城,但凡她每次落脚,总很快被人发现,追杀她的人从最初的一两个,到后来,已有十数人。
她不欲与这些人为敌,但他们却苦苦相逼,凡空身上的伤在这辗转流离中一直未好,终是在一场争斗中,她失手打伤了一个追击而来的剑客,就此坐实了妖僧之名。
她躲躲逃逃,能避则避,一年时间就此匆匆而逝。一年,不短,亦不算长,对寿命悠久的妖尊而言,却不过转瞬即逝的光阴,这一年里,凡空被无数人追杀,已然伤重到极限,与人相对,能使出的修为不过全盛十之一二,即便如此,她仍从未对任何人下杀手。
冬日的破庙显得分外凄寒,凡空盘坐在少了一只臂膀的石佛下,她本就瘦削的脸颊经过一年的流离之后越显清瘦,形容憔悴,她低垂着头,心无旁骛地打坐念经,然安静的时间并未持续太久,只听破庙外响起刷刷的破空声,一粗犷汉子哈哈大笑,手中大刀猛地顿在地上,对庙内喊道:
“妖僧!快快出来受死!”
不多时,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破庙前,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一脚踹开破败的木门,见得凡空背影,不由冷笑:
“和尚!你已逃了一年!今日一切便都结束!”
凡空睁开眼,眼中神情淡漠,她早已身心俱疲,还未找到姬小白,她怎可在此停下脚步?她缓缓站起身,手中念珠仍未停止转动,那静默无波的眼中,却是旁人看不懂的超脱与释然。
“贫僧一年来可曾杀过一人?诸位自诩正义,贫僧却未见正气,若贫僧是为妖魔,便以这双手,以杀度世人,又有何不可?”
话音落下,她漆黑的眸中骤然爆发惊天气势,浩浩荡荡的佛光瞬间将整个破庙笼罩,她双手抬起,不闪不避地看着庙外众人,低声言道:
“三生修罗,一世佛陀,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