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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正好,云层堆积,一眼望出去,一团一团的云朵宛若神话传说中诱人以身犯险珍贵的金色羊毛。
太晃眼了。
顾清明神色不愉,伸手“啪”的一下拉下遮光板,发出的声响引来隔壁人的侧目。
“小舅舅,你怎么了?”陆明贞向他投来关心的眼神。
顿时,顾清明感觉胸口更加憋闷,忍不住伸手松了松领带,试图缓这份没有来的难受,嘴上却还故作轻松道:“没事,就是阳光有点刺眼睛。”
陆明贞,港城船王陆世开的孙女,父亲是船王与第一房太太所生的长子,母亲出身书香世家,真正的千金小姐,世家淑女。和那些需要靠名牌自我标榜的假名媛们不同,从小在要求严苛的女校就读的陆明贞衣着朴素简单,但挺直的背和举手投足都透露出良好的教养,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性格是讨人喜欢的温顺。
看着不像是个胆儿大的,估计在陆小姐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做过最放肆的事就是爱上王正烨了吧。顾清明用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刻薄口吻如此评价。
陆明贞对身边坐着是自己的情敌这件事还一无所知。她小心翼翼地瞄着顾清明透出几分冷峻意味的侧脸,想想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心底有些胆怯,可是一想起那天舞会上对自己微笑的王正烨,她弱不禁风的身体里就涌动着足以抵抗千军万马的勇气,驱使着她为自己的幸福大胆争取一回。
“小舅舅。”陆明贞轻声呼唤。
待神情复杂的顾清明转过头来,陆明贞就从随身的手袋里捧出一件藏蓝色的毛衣,献宝似地与她分享。
“小舅舅,您帮我看看,这件毛衣,阿烨会不会喜欢?”
阿烨——
顾清明一阵牙酸,不怀好意地想:整个王家也就顾远会这么叫王正烨,陆小姐自以为亲密地这么一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想给王正烨当小妈。
“小舅舅,小舅舅?”
顾清明回过神来,对陆明贞露出歉意一笑,“对不起,刚刚有点走神。”
“没关系啦,就是麻烦你帮我看看……”
顾清明低下头,几眼之后,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讶异,这细密的针脚一看就是纯手工织出来的,没想到身为千金大小姐的陆明贞还能有这样的手艺。再认真一点端详,配色干净,款式简单大方,毛线柔软有质感,像是王正烨惯常会穿的。
顾清明顿时感到如鲠在喉,心情愈发气闷难言。
普通的毛衣在他眼里抽象扭曲成了一张天罗地网,正张牙舞爪地等待着将王正烨牢牢网住。一想到这,顾清明就恨不得把毛衣从飞机上扔下去,让王正烨永远收不到才好。
可是一无所知的陆明贞就坐在身边,还用那双如含秋水的大眼睛殷勤地望着他,顾清明只好把一腔妒火强行咽回肚子里,勉强从后槽牙里挤出几个字来,“挺好的。”
陆明贞闻言大喜,碍于多年的教养不敢过分表露,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追爱的心情在她心底占了上风,于是她又腆着脸追问:“那阿烨他……?”
“大概,也许,可能会喜欢吧。”说完,顾清明就用力闭上眼睛,一脸不欲多言的表情。
陆明贞得了想要的答案,忐忑不安的心情便定了大半。
她有心想再和顾清明多聊两句,最好能旁敲侧击地探听一些王正烨的习惯喜好,但看顾清明已经侧过大半个身体背对着自己,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开这个口,只在心里盘算起见到王正烨后该如何表现自己,又如何说话行事来博得王家人的喜欢,一张娇俏的小脸随着思绪的翻腾时喜时忧。
顾清明为了逃避与陆明贞的交谈,装睡装了几个小时,临下飞机时肩膀都麻了,不得不借着小动作活动身体。倒是身娇体贵的陆明贞脚步轻快,脸上的期待都快掩饰不了从嘴角溢出来了。
等到下了飞机,出乎顾清明的意料,来接机的人既不是陆明贞心心念念的王正烨,也不是管家陈楚。那在白色遮阳伞下站立着的人,居然是他的哥哥顾远。
顾清明当即扔下还搞不清楚来人身份的陆明贞,迈开长腿,快步行至顾远跟前,“哥,你怎么来了?”
顾远还是改不了把顾清明当孩子疼的习惯,见他额头泛着红晕,伸手过去摸了摸,确认不是发热后,才放下心,不紧不慢地同他说话。
“家里要来客人,主人家当然要来迎一迎,更何况……”
更何况陆明贞的身份不一般,除了船王家的小姐外,她也是唯一一个王正烨默认了的“交往中”的女友。
顾远顾忌着顾清明,所以刻意留住后半节的话没说
但顾清明丝毫没有领会到他的用心,正一心后悔自己一时的头脑发热,把陆明贞带过来就算了,还劳烦到顾远亲自出门。
“王正烨呢?怎么不是他来?”顾清明认定王正烨才是一切事情的根源,是罪魁祸首,提起他的口气也是凶神恶煞的。
听他这么说话,顾远简直要叹气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弟弟一眼,第一次怀疑自己怎么养出了个榆木脑袋来。
“阿烨有事要忙,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出门接你一趟就当是出来放放风了。”
“再忙也不能劳烦您啊,他真是……”顾清明犹自喋喋叨叨地埋怨。
顾远懒得再搭理他,朝不远处双手交握,神情略显紧张的陆明贞露出和善的微笑,“是陆小姐吧,令祖父已经来过电话了,欢迎你来家里做客,你就当在自己家里,不用拘束。”
顾远友善的态度让陆明贞紧绷着的心弦得到一丝放松。
她提起裙摆缓步走向顾远,站定后,点头微笑,“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了,您嫌我烦就好。”
到底是高门大户出身,镇定下来后,礼节周全得让人挑不出一丝错,顾远内心赞叹,再瞥一眼身后强忍不耐的自家弟弟,无可奈何摇摇头,然后意有所指地说:“哪里,你是阿烨的朋友,不需要这么客气。”
听见他这么说,顾清明和陆明贞的表情都有了变化。顾清明将嘴唇抿成一道锐利的弧度,陆明贞则是惊喜得双眸一亮。
顾远把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嘴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纹路。
夕阳挂在天幕尽头缓慢地往下垂,晚风裹挟着能吹入骨头里的凉意撩开顾远单薄的衣角,顾清明见状立刻从随从人员手里接过风衣,为顾远披上。
顾远单手攥住衣领,习以为常地接受弟弟的照顾。
陆明贞的眼睛里闪了闪,似乎是看见了预料之外的场景。
顾远看到她眼睛里的诧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我的身体不太好,所以家里人看得紧,让陆小姐见笑了。”
陆明贞赶紧摇头,“不是的,我只觉得小舅舅和您的感情可真好,实在令人羡慕。”
小舅舅?
在那一瞬间,顾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明白后,又坏心眼地想笑。
顾清明是他一手养大的,自然能感受到他情绪上的变化,于是一张俊脸瞬间冷得堪比极地隆冬,简直可以飘起鹅毛大雪了。
在黑着脸为顾远和陆明贞拉开车门后,破天荒的,顾清明没有和心爱的哥哥挤在一辆车上,而是默默地上了后头的车,和保镖们坐在了一起。
王正烨直到晚餐结束之后才姗姗来迟,并在顾远的召呼下在顾清明身边坐下。
自陆明贞踏入这里后就一直暗暗盼望看到他,等到王正烨真正出现后,她却像是突然哑巴了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顾着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倾诉相思。
王正烨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王小姐的一腔痴情,专心致志地低头喝茶,连眼皮都没有多掀一下。
顾清明面无表情吃茶点,酥脆的曲奇在齿间被咀嚼得粉碎,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
吃完后他硬邦邦地评价:“今天的点心做得不够好,有点儿硬,咯牙。”
“是吗?”顾远做出惊讶的表情,“我再尝尝。”说着就伸手又拿了一个,没等他放进嘴里,就被王重山中途拦截下来。
面对王重山警告的眼神,顾远不敢有丝毫反抗,乖乖把手放在膝上,拿过曲奇的拇指和食指遗憾地来回摩挲。
陆明贞为王正烨所表现出的冷漠态度所伤,又很快重新打起精神来。她告诉自己,王正烨就是这样冷峻严肃的人,就像在他们第一次见面舞会上,那么多人曲意讨好,也未见他对谁假以辞色。但自己是不同的,否则他不会在那么多人中偏偏选中了自己做舞伴,还一连跳了三支舞,不是吗?
只要她再勇敢一点,再努力一点,他就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陆明贞暗暗为自己鼓劲。
“我倒是觉得还好,在家里我就喜欢吃酥脆的,倒是祖父喜欢松软一些的,家里的厨子还专门研究出了一个配方,说是用的黄油不一样,改天我问了给您送来。”
陆明贞这话是对顾远说的,本意是想以后能借着送方子的由头再上门来刷刷脸,但顾远虽然嗜甜,对吃食却一向没有什么研究,他也是个有自己事业的大男人,陆明贞拿和大家夫人们打交道的本事对付他,只会让他觉得不自在。
连顾清明都觉得她一本正经地说要上门来送配方的事情太过荒谬,而微微皱起眉来。
好在王重山一眼看穿了顾远的窘然,自然地接过话,“我去年到港城拜访时,令祖父正在计划筹办慈善基金的事,一年过去,不知道他身体如何?是否还依旧健朗?”
陆明贞笑盈盈地回答道:“祖父身体依旧健朗,上个月还嚷嚷着要骑马,要不是父亲和母亲拼命拦着,老人家还想参加今年的马术慈善赛呢!”
王重山点点头,“嗯,他老人家的心态还是那么年轻。”
王重山少年求学时曾受过陆明贞的祖父陆厚德的指点,老人对他可谓是有着半师之谊,就算是王重山也得卖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船王几分面子,这就是为什么陆厚德一打电话来说情,陆明贞就能轻松进入谢绝生人的王家别墅的原因。
突然,顾远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陆小姐也喜欢骑马吗?”
陆明贞微微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笑着说:“嗯,很喜欢的。不怕您笑话,我八岁时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就是一匹白色的设得兰,十二岁以前我都还做梦想成为骑手,参加马赛。”
顾远听后点点头,“我也喜欢马,所以也在家里养了两匹。”
陆明贞一下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激动得差点坐不住,捏紧了手强忍心里的欢喜,小心翼翼的问:“那我可以去看看吗?”
就知道聪慧如陆明贞绝对会抓住这个机会,顾远一边感慨,一边语气轻快地对她说:“当然可以,让阿烨陪你过去吧。”
陆明贞含羞忍臊地对王正烨露出温婉一笑,“那就麻烦了。”
顾清明瞪着眼睛看王正烨没有任何迟疑地走到陆明贞身边,绅士的将她扶起,然后两个人相携而去,连背影都是那么令人憎恨的般配,忍不住朝顾远抱怨:
“天都黑了,外面连个鬼影都看不到,她看个屁马。”
顾远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不慌不忙道:“看不清有什么要紧,找个由头让他们而已。”
顾清明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不敢相信地问:“您是什么意思?”
顾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是阿烨第一个没有否认的女朋友,感情应该不错。她是陆家小姐,人品,相貌,家世都没得挑,更重要的是阿烨自己喜欢。阿烨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有些事也该定下来了。”
“……你说是不是?”
顾远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又狠又重地擂在顾清明的心上,痛得他连一个反驳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反驳,他拿什么反驳呢?他是什么身份?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顾清明脸色苍白地坐着,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从钝痛的心脏到冰冷的指尖一起失去知觉,他深深地陷入了某种前所未有的惶恐中,就连顾远什么时候走开了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