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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到过诺克萨斯城的异乡人都会对这样一件事感到诧异:诺克萨斯从没有过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那里的夜晚是实实在在的夜晚,然而那里的白天却永远如黄昏般阴沉沉,明亮这个词,与那里的太阳毫无关系。在很久以前,诺克萨斯城的太阳也曾荣耀地明亮过,只是诺克萨斯人对此完全不领情。他们天生厌恶头顶上有一个多管闲事的太阳就那么自顾自地明亮着而不索取任何报酬,这超出了诺克萨斯人所能理解的范围。因此,几位穷极无聊的诺克萨斯莽汉索性跑到自然神的大殿,对主管太阳的神嚷嚷:“我说,哎,老头,麻烦你把你家那大灯弄暗一点行吗,明晃晃的,真他妈烦人。你说什么?没这个先例?你他妈不知道我们打哪儿来的吗?麻溜的!”
夜晚的诺克萨斯城远比白天繁荣得多,大大小小的街头黑市上流通着瓦罗兰大陆上所有的被盗物品,熙熙攘攘的街头赌场里堆满了瓦罗兰大陆各国大大小小的奇怪货币,或者索性就直接是钻石王冠、祖母绿权杖或镀金腰带,换不换成钱又有什么所谓?绿林好汉、江洋大盗们玩儿累了,就在鳞次栉比的酒馆里一屁股坐下,大快朵颐一番。只咬一口的鸡腿和只动一筷子的菜肴杂乱地混合起来,沿着诺克萨斯城四通八达的排污管道流入大海。站在宏伟的排污管道的尽头,抬头可见明月,低头是万尺酒肉瀑布,而这里,就是泰隆的家。
泰隆慵懒地倚靠在排污管道的墙壁上,右手把玩着他无数精刀中的一把,左手将一小时前刚刚从一位脑满肠肥的贵族哪里偷来的纯种诺克萨斯金币高高弹起,再看着它缓缓落下。泰隆想不起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好像从他有意识开始,他就是住在这里,像今晚这样玩弄着金币和刀刃。他时而抬头看一眼月亮,时而低头看一眼金币,他对明媚的月色嗤之以鼻,却对金币的光泽喜爱有加。赏月?那是富贵人家的欢乐伎俩,而这世界上唯一能让泰隆感到快乐的,只有右手中精刀那温暖的寒气,和左手中金币那高贵的光泽。月光落在泰隆刀削斧刻般英俊的脸上,他看起来是那么美,像是肮脏世界里的优雅王子,可他用力将外衣上的帽子扶起盖在头上,再一次将自己藏在了深深的阴影之中。“今晚再拿到五枚,就可以再锻一把好刀了,这一把的刀刃,要试一试新的形状。”泰隆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诺克萨斯人声鼎沸的夜晚中。
泰隆在赌桌旁边和所有看客一同为牌九叫好,手却悄无声息地落在身旁人的钱袋中。泰隆在市场上和别人一起为珍宝叫价,手却悄无声息地落在身旁人的钱袋中。虽然不是一件难事,但泰隆从不将他们的钱袋整个偷走,只是从中摸一枚手感极佳的金币拿出来而已。泰隆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么点奇怪的怜悯,“全拿走了,他们下次就不再出来玩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当泰隆觉得肚子饿时,他就在所有人都醉倒的酒桌上自己拿东西吃。他从不拿别人碰过的食物,因此他常常要流连很多张桌子才能果腹。泰隆做什么都干净利落,唯独在如何填饱肚子这件事上磨蹭不堪。谁让他把偷来的钱,一分不剩地全部拿去锻刀了呢?男人嘛,在爱好面前,吃的差点少点,又有什么所谓?
这晚泰隆拿到了足够多的金币,也填饱了肚子,他的脸上显露着少有的轻松。他走在回排污管道住所的林间小路上,习惯性地将一枚金币放在拇指上,弹起又落下,想到即将入手的新刀刃,他感到充实而满足。忽然,皎洁的月光在一瞬间暗了又明,小路两旁的树叶发出比夜风更紧更密的摩擦声,金币落下,泰隆用力将它攥紧,他知道有人来找他了。三只黑影从树上落下,碰触地面,显出三个黑衣人的身形,全身黑布包裹,只露出眼睛,在黑夜与黑衣的衬托下白的瘆人。
为首的黑衣人发话了:“泰隆,今晚又发大财了?生财有道嘛,佩服佩服。”“好狗不挡道,滚。”“我靠,你他妈别在这儿装逼!你以为你前两天杀了几个喽啰,尾巴就他妈能上天了?我告诉你,若不是我们首领执意相中你,让你活着加入我们暗影刀会,我们早就一刀把你废了,先切你小鸡|鸡前半段,再切你小鸡|鸡后半段。识相点,加入我们,别给我们几个添麻烦。”泰隆听得累了,打了个哈欠,眼角露出些许困意:“滚。几点了还不回家?你妈妈不着急吗?你爸爸不着急吗?滚滚滚。”为首的黑衣人怒目圆睁:“你要这样,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动手!”就在他话音刚落亮出武器的那一瞬,面前的泰隆突然消失不见了,黑衣人们以为他跃上了空中,一起抬起头向天上望去,天空空无一物。“我在这儿呢。”黑衣人首领一惊,发现泰隆就在他的背后,紧贴着他的身体,他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要还击,却抬不起匕首,他低头一看,一把尖刀从他的胸前微微地探出了头,一滴一滴地舔着鲜血,而那里,正是他心脏所在的位置。
还没来得及感受刀的冰冷与血的温热交汇时冰与火的齐奏,黑衣人首领就瘫软在地上,双目空洞,浑身颤抖。剩余的两名黑衣人自知不是对手,惊恐万分,正要逃命之际,泰隆叫住了他们;“喂,别急着走,你们看到了吗,刚才那一招瞬身术,我叫它割喉之战。而要了你们老大性命的那温柔的一刀,我叫它刺客诡道。回去告诉你们头领,想好怎么杀我了再来,有点效率,好吗?”黑衣人以为泰隆决定放过他们,慌乱地一个摇头一个点头,但脚下都是一样的要开溜的动作。当他们转身过去的那一瞬,几把尖刀从后穿过他们,又在它们的眼前原路返回穿过他们,回到了泰隆的手中。扑通一声,两名黑衣人一齐跪在地上,渐渐消失的听力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还没说完呢,这个叫斩草除根,傻逼。”泰隆将这三具尸体摞起来,用他们自己的衣服裹住,拖到了就近的护城河里扔掉了,因为他不想让过两天会腐臭的尸体毁掉他每晚都要走的林间小路的清新。
在之后的日子里,同样的故事发生了很多遍,除了对方口中报上的“暗影刀会”、“夺命刀会”等名字不同外,甚至连黑衣都是同样的款式,搞得泰隆都有点审美疲劳,看见了穿黑衣服的人都不愿意近身,连他们的钱袋都不愿意摸了。泰隆无心加入任何狗屁组织,因为他不愿服务于任何上级,他想要的钱他能拿到,他想要的刀他能锻造,来去自如了无麻烦,为什么要加入他们呢?
直到有一天,又一个黑衣人在夜色中拦住了他的去路。泰隆烦得很,连话都不愿多说了,手中的刀刃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割喉之战瞬间沉默对手,一刀捅烂了那人的身体。泰隆嘴角刚有笑意,却发现被捅烂的身体化作无数蝙蝠纷飞四起,而那黑衣人却在他的身后,用他惯用的姿势,拿刀抵着他的后心。泰隆大惊失色,向后奋力蹬踢,逼开对手后顺势使出一记斩草除根,可被打烂的还是蝙蝠化成的人影,那黑衣人依然如噩梦一般,静悄悄地站在他的身后。泰隆自知胜利无望,向周身散出无数把旋转飞刀的同时自己化为阴影,想要以暗影突袭快速逃离战场,可当他跑出很远,从阴影中显形的时候,那黑衣人站在他的正前方,双手抱在胸前,眼神平静地就那么望着泰隆。
泰隆拨了一下前额的头发:“你牛逼。我服你。求速死。”黑衣人缓缓撤下蒙面的黑巾,露出中年男人特有的父亲般慈祥的微笑:“年轻人,我可以选择顺着你,就这么杀了你。可那有什么意思?你也可以选择服从我,从今以后,用你的一生一世对我效忠,只对我效忠。我保证那样会很有趣,你觉得呢。”泰隆的字典里从没有“屈服”这两个字,可他看了看面前男子的微笑,竟轻声细语地问:“您是?”男子依然微笑着:“我是诺克萨斯城的大将军,杜·克卡奥。”泰隆听到这个在市井传说中如雷贯耳的名字,眼睛惊诧地睁大,很快又平静地闭上。“唉。这是我的命。”泰隆单膝跪地,俯首效忠。是夜明月当空,杜·克卡奥看着身前这英俊冷酷的年轻人,淡淡地说道:“从今往后你的人生,也只有手中的刀和身边的影陪着你了。就叫你刀锋之影吧。”
从那以后,从弗雷尔卓德的寒冷大地,到比尔吉沃特的海滨港口,从祖安的邪恶实验室,到班德尔城的内部密室,处处都闪耀着着刀锋之影的身影,处处都看不清刀锋之影的身影。每一个想要武逆杜·克卡奥意见的人,都要再三掂量掂量,因为他们知道泰隆的刀不会放弃对他们心脏的追求,最终它们一定会如愿以偿的。泰隆不断地用他人的骨头做自己的磨刀石,不断地为杜·克卡奥带去好消息。就当泰隆已开始慢慢习惯这样有点安逸的杀戮生活时,杜·克卡奥突然消失了。把持着诺克萨斯秘密的高层找到泰隆,希望他忘记将军,继续为诺克萨斯的荣誉而效忠。泰隆一口啐到他的脸上:“只有傻瓜才会为荣誉而献身,我要去寻找我生命里唯一重要的人,好狗不挡道,滚。”
将军在泰隆生活里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天,泰隆知道了什么是自己的命。而将军消失的这一天,泰隆知道这一定是命运在跟他开玩笑。他深深地明白自己此生不慕荣华富贵,不慕万人敬仰,但是在度过了无数个暗无天日孤苦无依的排污管道里的夜晚之后,他太渴望有个如将军这样的人,能杀我却不杀我,不要我的命,只要我的忠心。
将军消失那晚,泰隆回到了他人生记忆开始时的悬崖上的排污管道中。抬头是明月,低头是大海,而这里是他有将军之前的家。他在这里睡了一个夜晚,夜深忽梦少年事,泰隆醒来,眼角有一滴没来由的泪。他在深夜里背着行囊出发,踏上了寻找将军的路。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刀锋之影,他知道不管将军身在何处,他一定要找到将军。陪伴自己的只有手中的刀和身边的影,自己是将军唯一的刀锋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