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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一口气说完,这才伸出手覆在平安的手上。平安缓慢地揉着她青紫的膝盖,觉着那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掌冰冷冰冷,又有些微微颤抖。
想必是怕得恨了。
他又揉弄了几下,坐在床上,把折柳搂进怀里,贪恋似地在哪脖颈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手掌冰冷,可是折柳的身子却还是那么暖融融又温软软地。他这么用力地搂了一把,才重新觉得自己身上又有了热乎气。
“今天我出去,见到我爹了。”
“你爹?”
折柳吃得一惊,“你小时候不是说,你不知道是从哪里被拐过来的吗?”
平安没接这话,继续往下说,“这次去林大人府上传信,发现林甫就是我祖父。”
折柳也顿了顿,想起刚刚平安灰败的脸色,她大致能猜想到,想来林府并没认这个孙子。
她伸出手臂去,从肩上绕过去,抱住平安的头,侧过脸在他脸颊上蹭了蹭,又亲了亲,这才道,“现在不认你,以后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一两年内,你一定能进司礼监的,到时候就不知道是谁求着谁了。”
平安把头埋在折柳的肩膀处,闷声笑了起来。这女人倒是和他一模一样的口气,叫旁人听见,只怕还以为他们也是癔症了。
那可是大楚朝的首辅,内阁武英殿大学士,林甫年轻时候更是清流支柱,名望一时无两。
听到平安的笑声,可折柳却只觉得脖颈处湿湿的,她也不推平安起来,慢慢地摸着平安后脑的头发,“我也是在御前当值的人了,岂会怕他?皇帝如今有了癔症,料定今后一两年都不会上朝了的。就算他是首辅,见不到皇帝的面又能如何?他敢绕过奏章上皇帝的批红么?只要你进了司礼监,就算是首辅,也得给你行礼!”
听着折柳斩钉截铁的口气,又见她似乎是比自己还要生气,平安倒是觉得胸中的郁闷之气一泄而空。他抬起头,见面前那段白皙修长的脖颈,张口咬了上去。
“我的菩萨……可舍了肉身度我一度吧……”
***
白日宣淫了许多时,平安起身便准备出去。
“提了裤子就走……钱还没给呢,回头鸨儿打了我客观也不心疼呀么么么……”
虽然明知道平安现在要去把那假太监的事情做成铁案,见他完事洗了洗就要出门,折柳还是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平安听了她这话,作势又要猴上去,却被她笑着推开,“你可快去吧,等下我也要去见皇上。谢公公那事情,你记得别说漏了,到时候就说是我发现了,然后敲破了头,你把人丢了出去。”
“好。”平安应答了一句,然后又皱了皱眉,“你记得带个护膝去,再这么下去你的腿要跪废掉了……还是太瘦了,晚上看着你吃点肉才行。”
“行了吧,别跟老妈子似的,快去办你的事儿!我也得赶紧去勤政殿了。”
送走了平安,折柳这才起来叫暮秋给自己打扮。
“尚宫这是要去勤政殿吗?穿尚宫的制服?”
折柳想了想,今天是去表忠心博同情的,穿制服并不合适。况且淑妃又刚刚去了,她在皇帝面前一直都是淑妃的忠婢形象,因而吩咐暮秋,“捡一身素净的,头上也别插金戴银的了。用那个米珠的钗子也就罢了。”
虽然是要素净些,可又不能穿得像是守孝之人。毕竟,这宫里头唯一的主子就是那位天子,哪有给旁人守孝的道理。
暮秋忙前忙后地给她妆扮,折柳却发现她沾了一身的猫毛,忙叫她先擦一擦,“你这一身猫毛……先擦擦再过来给我换衣服,省得又沾我一身。”
那只猫倒是平安送来给她解闷的,可惜送来到现在,她也没空去逗一逗玩一玩,倒是这院子里头的小宫女们天天都过来看,倒成了尚宫局一景了。
只盼着这次结束了,她也能松快松快。现在虽然不像先前在冷宫时候天天有做不完的活计,可是整日里思量这个考虑那个,倒是比做了一天的活计还累。再这么绷着弦绷一段日子,她只怕要撑不住了。这几天就觉着有些气弱。
暮秋打湿了布巾,把身上上上下下的猫毛都擦干净了,这才捡出一身蓝色衣裳服侍着折柳换上,“您看这个行吗?”
折柳前后看了看,点了点头,“你继续去逗逗那猫吧,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
到了勤政殿,没费什么事,折柳就被通传入内了。毕竟她现在还是勤政殿的大姑姑,过段时间尚宫局又要轮值,等闲小宦官们自然是不敢惹她的。
大手脚散出去七八个荷包,折柳这才进了正殿。还来不及看皇帝脸色,她就先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奴婢有事禀告皇上。”
建平帝挥了挥手,旁边几个人就都依次下去了,折柳注意到,马太监或者祝鹏飞并不在其中。
“可是尚宫局当值的事情办好了?”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折柳就在心里斟酌了一下用词,这才开口道,“奴婢罪该万死,在尚宫局发现谢公公以烛台练习刺杀大逆不道,已经将其处死。”
这话说出来,皇帝却一丝声音也没有,折柳顾不得抬眼觑一觑他的脸色,赶紧往下说,“奴婢斗胆请提前当值,宿卫皇上身边。”
“你倒是个忠心的……”
沉默了半晌,皇帝这才开口,折柳仔细分辨着他的语气,其中并没有嘲讽之类的意思,倒是真正感慨了一句,这才放下心来。
皇帝话头一转,又说起淑妃,“朕这几日颇感不适……谁想到你主子就这么就去了……”
折柳再磕头,“请皇上万万保重龙体!”
皇帝却又换了个话题,问得折柳有些摸不到头脑,“依你看来,六局几人如何?李尚宫如何?”
“李尚宫自然是忠于陛下又精明强干,六局各位宫正之中,司仪局两位颇可商榷,其余俱是忠心之人。”
“这就好……”建平帝沉吟了一下,“我想给你换个地方,如何?”
折柳听得这话,心中就是一惊。
如果可能的话,她自然是不想换地方的。如今尚宫局已经被她经营得上下如同铁桶一般,又有御前当值的差事吊着各局宫正,正是该乘凉的好时候,这皇帝怎么又要给她换地方?
可是这时候,别说是反驳了,就是迟疑也万万不能有一丝的。
“奴婢全听圣上做主。只是……”
“你说。”
高高在上的建平帝脸色苍白得很,可是却一丝情绪也看不出来。如果是旁人,一个只是他大约已经叫人拖出去打板子了。但是这姜折柳,却是这宫里少有的忠心之人,又有勇有谋。
“有平王之事在前,又有谢公公之事在后,奴婢愿宿卫皇上身边!”
折柳这话丢出去之后,只觉得心跳如擂鼓。她这表忠心是来之前就想好了的,可是谁知道皇帝居然又想一出是一出,又要把她挪去哪里?
六局之首尚宫局尚宫,这已经是宫女在宫里头能做的最高职位了。她自问没做错什么事情,也没踩到皇帝的雷区,怎么就突然降职?
“我那儿子……我准备让太后抚养。但是我也不放心……你可愿意去做个管事嬷嬷?”
这绝对是降职了,管事嬷嬷不入品级,而她现在可是正五品!
但是,这个职位明着是降职了,实际上却是送了天大的富贵给她!皇帝已经得了癔症,接下来如何且不好说,只要这个小皇子平安长大,那她的地位就是再也谁也动不了了的!到时候别说是她要出宫荣养,就算是她想带着平安一同出宫,也没什么说道了!
折柳的声音已经激动得有些颤抖了,而这也完全不需要掩饰,“奴婢万死难报皇上信任!奴婢一定会保护好小皇子的安全!”
刚刚她还在和平安谋划怎么阻止皇后摄政,计策虽然有了,可是也不是肯定能成事的。结果,一转眼,皇帝居然送了个退路给她!
而且,不得不说,皇帝把小皇子送给太后抚养这一招真是当下情况里最好的破局招数了。
一来有效遏制了皇后的权柄扩张,二来,皇帝既然已经重重封赏了太后的娘家人,身上有着造反罪名的太后自然会好好抚养小皇子,三来,皇后对这个结果的反弹也不会太厉害。
而且,从这里也能看出,皇帝对皇后的忌惮似乎很深……一旦平安做好假太监栽赃嫁祸之事后,就算是不煽风点火,皇帝也毫无疑问一定会相信的。
“朕……你好好服侍小皇子就可以了,勤政殿大姑姑的位子,还给你挂着,品级也不变。至于你空下来的尚宫之位,朕听说……你有个干娘?”
折柳忙又磕头,“只是不敢隐瞒皇上,当日里钱嬷嬷被罢免尚宫一职的时候,是因为贪渎之罪。”
“无妨,叫她做着,与你也方便些。今日朕就发旨让司礼监去办了。”
从第一次见到皇帝开始,折柳对皇帝的印象就一直都不好。印象中,这位皇帝不但荒淫无度,更是心胸气度都十分狭窄,格局更是宛如后宅妇女。
平王作乱的时候,折柳之所以选择奋起,也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忠君爱国,单纯只是不想为了这皇帝陪葬罢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心愿。
不过现在,她第一次心甘情愿地磕了头。
“皇上万岁万万岁。”
从勤政殿出来,折柳一眼就看见了一旁的马太监。
马太监的眼神中怨恨有之、阴狠有之,折柳也不假以辞色,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正门。
所谓帝王术,无外乎平衡二字。就算假设她和马太监之间并没有什么龃龉,也绝对要造出些龃龉出来,更别提现在已经有了许多仇怨。
想到这里,折柳突然返身回到马太监身前。
“马公公,真是遗憾……今后与您斗的,可能就要换上个旧人了。”
“唉哟,咱家还真是害怕呢……”
折柳不管马太监冷嘲热讽的语气,径自往下说,“您可还记得钱嬷嬷?圣上钦点了她做尚宫。”
说完这句话,折柳转身快步离开了。就算马太监阴狠的目光在她的背后有如实质般阴冷,也只能让她的心情更愉快。
***
三日后,长乐宫后殿枯井中打捞出一具身着太监服饰的尸体,可是这具尸体却是有根的。
皇上震怒,下令彻查,司掌出入的尚宫局钱李两位尚宫均罚俸三年,降一品。皇后不久病重,只能在宫中静养。
平安升入司礼监,做了随堂太监。
而折柳,这个时候已经在太后的仁寿宫里住了下来,做了皇长子睿王的管事嬷嬷。
***
其实,折柳做管事嬷嬷,一点也不称职。宫中管事嬷嬷其实多由有婚育经验的嬷嬷或者乳母担当,折柳毕竟未婚,又不懂如何照顾婴儿。饮食禁忌上诸多事情,她都只能去请教乳母。
不过好在她也并不用事事都亲手,只要盯住了小皇子的状态,便也没什么大事。这宫中没有什么得宠的妃子,皇后又已经被软禁在了深宫之中,并没有什么人能来害这位建平朝唯一的皇嗣。
虽然累一些,但是倒是轻省。尚宫局李尚宫与她有旧,钱尚宫是她干娘,平安在司礼监也是排行第四的大太监了,就连她自己,都还挂着勤政殿大姑姑的名号。
不说别人,就是太后见了折柳,也轻易不敢叫她行礼的。
叫她心中担忧的事情,也就只有皇帝的病情了。皇帝的癔症,已经渐渐地瞒不住了,京师之中甚至还编了儿歌来传唱。
小皇子三岁那年,一直被软禁在深宫的皇后终于去世了,皇帝大选后宫,可是最高却也只封了个嫔。始终没再有妃嫔怀孕过。
皇帝也很少来看小皇子,不过太后的性格方正守礼,倒是把小皇子看顾得十分懂事。小皇子待乳母倒是不亲,只是格外爱腻在折柳身边。
折柳侍奉睿王也是十分尽心,又从不拿大,在仁寿宫里颇有贤名。直到睿王七岁这年,已经有大臣上奏要求给皇子开蒙这一年,她才陪着睿王搬了出去,住到了端熹宫。
不过,第二天建平帝就薨逝了。
睿王登基,太后摄政,年号永宁。
***
为了彰显孝道,小皇帝并未直接住到勤政殿去,寝殿仍然按照建平帝生前的样子封存着,只是把偏殿作为读书之所。
恢复了三日一次的朝会,如今太皇太后已经是第二次垂帘听政了,不光是熟练许多,得失心也不似前次那么重了。
毕竟,一个曾经造反的背在身上,她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要担心有人把这件事揭开来。
折柳从端熹宫送了小皇帝到勤政殿,自己则在茶房休息。原先就很殷勤的小宦官们现在更是恨不得用脸去擦她的脚底,连贡茶都翻出来给她泡上了。
她也不推让,这份体面是她应有的,现在作为皇帝身边的管事大嬷嬷,折柳退让了这杯茶,伤得倒是小皇帝的体面。
只不过,呈上了这杯茶,小宦官就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连话也不多说一句,这倒叫折柳有些诧异了。
“大姑姑,小的给您捶腿……”
她才喝了一口,就知道那小宦官作甚退下去了——进来的这不是平安又是谁?
自从她做了睿王的管事嬷嬷,两人轻易见不到一面,更别说做点子什么亲热事情了。虽然已经是太监,可是这一素素上好几年,平安也快崩溃了。
还没等折柳把茶杯放下,就觉有一只手已经顺着大腿爬了上来。她狠狠地伸出手拧了一把,“你疯了!这是勤政殿!”
“好人儿……今天晚上不拘哪里,可给我一次吧?难道你不憋得?我看那德顺最近倒是红光满面得很……难不成姑姑把他收用了?”
马太监早就叫发狠的钱嬷嬷找茬弄了下去,可笑的是,罪名俨然也是贪渎之罪。德顺现下已经死心塌地地跟在了折柳身边,平日里也不大往小皇帝身边凑,折柳冷眼看着,倒是个知道进退的。
“我还没问你和那个尚食局的王宫正呢!”折柳看着平安这副样子,故意拿话堵他,六局当值一直到现在,代表宫女势力的六局已经渐渐能和司礼监抗衡了,其中几位宫正更是位高权重。
“姜姑姑您这又开玩笑了不是?”虽然被她狠狠拧了一把,平安仍然是猴了上来动手动脚的不老实,“我这身上可打着您的戳呢,整个皇宫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个敢往我身边帖的宫女啊!我那屋子里可连苍蝇都是公的!”
见他这猴急样子,折柳扫了一眼见外面没人,也有些意动。只是二人才亲了个嘴,那边就有小宫女匆匆跑了过来,“姜姑姑,姜姑姑!”
折柳赶紧推开平安,掏出手帕子擦了擦嘴巴,又指了指平安脸上蹭到的口脂,这才叫了小宫女进来。
“怎么来?”
“回姑姑的话,刚刚午休的时候,皇上逗弄蝈蝈被李大人发现了!”
听到这话,折柳顾不上其他,赶紧提起裙子朝着勤政殿外书房方向跑过去。
这小皇帝哪点都好,只有一点不行,吃软不吃硬……好言好语什么话都能听见去,偏生就是不听先生号令。她再不过去,只怕等下李大人拿出先生的样子,小皇帝就该顶撞起来了。
建平帝才去了没多久,这当头要是传出来小皇帝不尊师重道的传言的话,多少也是个大事。
“那蝈蝈谁弄出来的?真当我心慈手软是不是?查出来回头拖出去中庭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