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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窗外的雨声似乎已经掩盖住了一切,粉饰太平一般,掩盖住黑暗下的肮脏与龌蹉,以及让人永远无从适应的恶心。殷辛一头乌发散乱在地上,脸朝着窗外,眼角是不自然的嫣红。桌上烧着的烛火照亮了他裸在外面的肌肤,雪白的,腻人的,似乎又散发着香气。
外面突然劈了闪电,闪电的光刹那间照亮了外面的景象。
他看到那个浑身湿透的人了,不过仅仅只是一瞬而已,在那瞬间他对上了对方的视线。满眼荒芜。外面重新陷入了黑暗,殷辛瞪大了眼睛,挣扎着要爬起来,下一刻就重新摔回了地上,他终于崩溃地大声哭了出来。
眼泪顺着眼角流落到头发,再消失不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把视线模糊了,面前那张美人脸也在视线里变得模糊。
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他的脸,擦掉他脸上的泪水。
“有这么难过吗?”
对方的声音低若轻语,仿佛说出来就已被掩盖在了雨声下。
乌黎的神情冷漠,但那张脸却的确美出了妖气,在这昏暗的殿内,他仿佛是从烛火幻化成的妖,他的长发与殷辛的头发纠缠在一块,眼角上挑,唇若饮血,脸白得晃人眼。
殷辛突然停下了哭泣,静静地看着乌黎一会儿,就抬头咬住了对方的肩膀,他咬得狠,隔着衣物都咬出了血腥味,那双猫儿眼终于不再澄亮,里面是恨,是怨,是杀意。他犹如水妖缠住溺水的人一样,紧紧地缠着乌黎,吸取对方身上的血液。
乌黎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纵容地让对方咬自己,即使在最情.热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是淡漠的。
“长欢,你不能离开这里。”他轻声道。
“最算腐烂,也要腐烂在我面前。”
*
“嘎吱——”
门从里面打开的时候,束卫回头看了一眼就跪了下去。
“国师。”
一双靴子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守在这里,别让他死。”乌黎的声音混杂在雨声中,听得人都要恍惚了。
“是。”束卫答。
乌黎离开后,束卫静候了下,见殿里静悄悄,便推开门走了进去。走进去后,殿里似乎只有他的脚步声,他往里殿走去,刚走进去就停住了脚步,他在原地站了会才走近他要寻的人。
殷辛还躺在地上,睡在乌黎的披风上,小腿以下都露在外面,肩膀也没有遮住,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束卫走到他旁边,把自己身上的披风给解开,盖在对方身上,再把对方从地上抱起来,放到了龙床上,为殷辛盖好了被子。殷辛在束卫做这一切的动作,眼珠子都没有转动过,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束卫做完这一切便起身走了出去。
*
殷历345年四月,温长安在上原大败蜀王殷佩文,随后连夺回五城。六月,蜀王殷佩文投降,被押送往殷都,路上几次试图自杀,皆被阻止。
昏暗的地牢里。
一个男人披散着乱发坐在地上,身上破烂的衣服还依稀能辨出花纹,脏兮兮的脸上那双眸子却亮得吓人,他挂着冷笑看着面前的人。
“乌黎,你终于肯见我了。”他阴阳怪气地说着,声音嘶哑得到刺耳的地步,“我还以为你要我老死在这地牢里呢。”
他面前的人站着门外,听到他的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不得不说,你越来越好看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不,比你好看的女人也没几个吧。难怪殷敏那老头那么喜欢你,喜欢到把江山送给你啊。”他哈哈大笑,“大概是被男人睡多了,所以才长成这样的吧。”
他骂了一大堆难听的话,骂到自己的口都干了,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终于停了下来。不过他没安静多久,就重新开口了。
“你还记得那个长生不老药吗?我跟你说吧,其实这世上真有那药,我上次请来的异士也是真的,但那个药是假的,因为真的药我早献给殷敏了,在一年前。那个药虽然叫长生不老药,但却跟我们想象中的那个不一样,吃了那个药的人身体会急速衰败,然后重生在一具更年轻的身体上。那个异士就是吃了个药,重生在一个十岁孩童的身体里。”殷佩文说到这里,诡异地笑了笑,“你猜殷敏现在在哪呢?”
乌黎的脚尖微微一动,殷佩文笑得更得意了。
“想知道?可以啊,你跪下来求我吧。你求我,我也许大发慈悲就告诉你了,要不然你就等着殷敏回来杀了你吧。”
乌黎淡漠地看他一眼,转身望外走,殷佩文突然愣住了,猛地扑过去,抓住木栏,大吼:“乌黎,你不想知道吗?我知道殷敏的下落!乌黎,你给我回来!乌黎!”他喊到一半,脸上突然露出惊骇之色,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难道你早就知道了?不可能啊……连我都不知道。”
殷历345年七月,蜀王被斩首于菜市场,首级挂在城门三天三日,蜀王之乱彻底平息。同月,蜀王之子殷浦同由皇帝亲自抚养,册封为太子。
殷朝也正式走入了夏日。
*
“这夏天是越来越难过了,随便走几步都是一身汗,你说皇上什么时候会出发去避暑山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主子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奴才能猜的,皇上也许这日想去,也许明日才想去,再或者这个夏天都不想去。你也不看看,皇上近来是泛舟游湖上瘾了吗?”
“是啊,整日跟太傅大人……咳咳,还是不说这个了,继续打扫吧,还有好多地方要打扫呢。”
“都没人住,还打扫什么,真是。”
“你不要命了!”
一个宫人恶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同伴一眼,拿着扫把走到另外一边去了。谁不知道有关于先帝的一切都是宫里不能提起的,那个家伙还说这种话,不要命可别扯上他。
那个宫人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立刻惶恐了起来,弓着腰开始打扫,不再说话。
*
“皇上,近来太子读书更加认真了,连《周子论》都能倒背如流了。”
“哦。”尾音略微上扬,随后便响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走近后,本来站在自己老师身前的殷浦同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退完之后就懊悔了,下一刻就被一个充满果香的怀抱抱了起来。
“浦同真乖,有什么想要的吗?想要什么,父皇都赏你。”在他面前晃的脸还略微带着一些稚气,但眉目之间也初展青年期的成熟。这半年间,抱着他的这个人长高了许多,自己原来已经到他的大腿根部了,现在踮起脚都难以到达。有时候看到对方,只觉得对方像一夜之间有了如此大的改变,无论是从性格,还是从相貌。
殷浦同刚进宫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皇帝有些特别,有时候还喜欢说些特别幼稚的话,连他都不会说,不过现在对方已经不会了。
总是微微一笑,处事不惊,即使自己不小心把他书房里的一个收藏品打碎了,他也只是愣了下,便笑着把他抱开了。
至于相貌,有时候他们一起照镜子,他总觉得对方好像真的就是自己亲身父亲一样,长得太像了。好吧,他现在也是自己的父皇了,对于那个惨死的父王,他并没有太多印象,他是丫头生出来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到主母那里养,外界都以为他是主母的孩子,他差点也以为那个温柔大气的女人是自己的娘亲。主母从来不让他见父王,每日只让他读书背书,背不出来就罚跪,夏天跪在太阳下,冬天跪在雪地里,这种生活从一岁就开始了,因为总是被克扣饮食,主母总是说怕他积食,一天只给他吃一顿,还极其少,所以他都六岁了,看上去去像是三岁。现在虽然可以吃好穿暖,但还是长得很慢。自己这个父皇有时候会比划自己到他哪里,比完之后表情有些微妙,蹲下来问他,近来是不是觉得御膳房送来的食物不合胃口。
被带往殷都,才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父王,父王看到自己的第一眼,露出的是诧异的眼神。他捧着自己的脸看了许久,最后露出一个笑。
当被父王留到宫里,他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一个弃子。
所以当父王死的时候,他只是躲在被子里哭了一顿,暗地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自己就是殷朝太子,不再是那个生活在柴房里的小世子。
*
“浦同?”
殷浦同回过神,就看到对方奇怪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张口,慌乱之中随便说了一个要求,“父皇,儿臣想要……想要国师的题字。”
这个真的是他随便说的,但没想到他父皇却蹙了下眉。
“小小年纪,真没品味啊。”
旁边的宫人听到了,权当自己聋了,他们才没有听到皇上说国师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