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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半圆,清辉朗朗。
乾和宫东暖阁一片静谧。蒋太医诊完脉将手收回,恭敬地道:“陛下身子没什么大碍,只需好好调养,臣下去重新拟个方子。”
宣和帝双目半阖倚在榻上,面容更加清瘦苍老了。闻言苦笑道:“你就不用哄朕开心了,朕的身体自己知道,熬不了多久啦。”
蒋太医叩首道:“陛下,切不可自己丧气!”
“好啦好啦,”宣和帝挥了挥手道,“朕就见不得你们这种战战兢兢的样子。”扭头叫黄德永带着蒋太医去写方子。
殿门外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上来禀告:“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这个时候?宣和帝心中惊讶:这个时间点卫褒应该在兴庆宫参加小十一的婚宴才对。卫褒和小十一一母同胞,从来感情最好,弟弟成亲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不可能缺席。难道……他神色一凛:出了什么事?
“宣。”宣和帝端坐而起。
不一会儿,卫褒快步走进,见到宣和帝,立刻下跪行大礼道:“拜见父皇。”
宣和帝目光落在俯伏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将近而立之年的嫡子身上。
卫褒是他和郭皇后第一个儿子,寄予了他们俩的无限期待,要说不喜爱是不可能的。
但前有元后嫡出、深受他器重的前太子,后有千娇万宠、顽皮可爱的小儿子卫襄,卫褒又从小是稳重周到的性子,从不要他们操心,他难免就疏忽了这个儿子。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不起眼的嫡次子要继承他的万里江山。
只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三子卫方素有贤名,众□□誉,他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在卫襄娶妻这件事上,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对幼弟毫无爱护之心。其余几个就更不成了:老六贪财好色,老七体弱多病,老九生母卑贱,老十则是个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性子。小十一倒是个胆大妄为的,性子再磨两年应该能成器,可惜他等不了了,小十一也不愿和哥哥相争。
这样也好,卫褒性格虽然闷,但行事沉稳,友爱兄弟,又是嫡子,身份足够,也省得那些酸儒唧唧歪歪。
“起来吧。”他和颜悦色地道。
卫褒却再拜而道:“父皇,儿臣接到一个紧急消息,事关父皇安危,不敢隐瞒,特来禀告。”
宣和帝一怔,神色慎重起来:“什么事?”
“三皇兄披甲混入禁军,从东华门悄悄进了宫。”
什么?宣和帝倏然变色:今日卫襄大喜,赵王夫妇托故不来,他虽然不满,但想到赵王和小十一有心结,还是将不满按捺下来,没有计较。可他现在听到了什么?披甲,混入禁军,悄悄进宫,赵王这是想做什么!
“消息可真?”
卫褒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就在这时,外面报道:“陛下,内廷侍卫统领朱大人求见。”今日正是侍卫统领朱大海当值,但通常情况下,这么晚了,除非有紧急事件,他不会来求见。
宣和帝的心沉了下去,看了卫褒一眼道:“你先起来吧。”宣侍卫统领朱大海参见。
朱大海是一个二十出头,异常魁梧的汉子,进来直接下拜,急声道:“陛下,东华门、德胜门方向同时有禁军异动,兵分两路,正向乾和宫方向而来。臣手下觉得不对劲,拦了拦,他们竟直接杀人,只怕不怀好意。”
宣和帝勃然大怒,猛地一掌击在榻上:“竖子敢尔!”话音未落,忽然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卫褒和朱大海都是大惊,一个喊“父皇”,一个喊“陛下”,刚刚写好方子的蒋太医听到动静忙跑过来,见状不由失色:“陛下,您快躺下,臣来为您施针。”
“来不及了。”宣和帝无力地挥了挥手。
蒋太医和黄德永兀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宣和帝淡淡道:“赵王谋逆,马上就要攻到朕的乾和宫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宣和帝说的什么,顿时面如土色。
宣和帝问朱大海:“两队禁军大概多少人,你可知晓?”
朱大海道:“夜色中看不分明,数千人总有的。”
“你现在能聚齐多少人?”
朱大海惨然道:“大概百余人。”禁宫的守卫全由禁军负责,禁军谋反,等于整个禁宫都落入叛军手中。而内廷侍卫只是负责贴身守卫贵人,单个身手虽好,人数不多,实力实在太过悬殊。
宣和帝面沉如水。
卫褒开口道:“父皇放心,我们得知消息时,魏国公兄弟也在席上,他们已紧急离席去调取驻防最近的京卫。赴宴的前禁军副都统于先勇长子于波则自告奉勇前去说服他父亲的老部下不要从逆。”
宣和帝目光闪了闪:这余家长子倒是个忠勇的,只是未必能奏效。紧急调京卫入宫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宣和帝叹气:“看来朕得暂且避一避那孽障了。”
蒋太医焦急道:“陛下,您的身子不宜挪动。”宣和帝身子本就虚弱,又刚刚吐过血,更是不妙,最好还是卧床静养。
卫褒沉声道:“让他们准备肩舆。”
黄德永反应过来,立刻亲自去安排。
不一会儿,肩舆备好,宣和帝吩咐道:“摆驾永寿宫。”
永寿宫?那不是赵王的生母谢贵妃所居之处吗?卫褒面露犹豫之色:“父皇,三哥谋逆,贵妃娘娘未必知晓;若她知晓,永寿宫必有准备。”
宣和帝冷笑:“她教养的好儿子,敢说无辜?至于准备,朕还不至于惧了她一个妇人。”
一行人行动迅速,很快结好队伍,离开乾和宫,远远地看到有一条蜿蜒的火龙向这边而来。赵王竟是根本就不惮泄露行踪!
宣和帝脸色铁青,路过玉泉宫时,忽然问朱大海道:“可带了火折子?”
朱大海丈二摸不着头脑,连忙奉上。
宣和帝淡淡道:“把玉泉宫烧了吧。”
朱大海大出意外,卫褒却立刻明白了宣和帝的意思:玉泉宫是乾和宫通往永寿宫的必经之路,把这里烧了,一来可以示警,让大家知道宫中出了事,指引勤王者方向;二来可以借火阻住赵王的追兵,拖延时间。
朱大海立刻安排了几个人执行命令,其余诸人护卫着宣和帝继续往永寿宫而去。
*
赵王带人直扑乾和宫,却扑了个空,命人抓了宫中剩下的宫女太监,逼问宣和帝的行踪。他自己却走到龙椅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正自得意,忽然有人急急报道:“殿下,外面起火了。”
赵王脸色一变,走出乾和宫,果然看到玉泉宫方向火光冲天。负责审问的手下走过来禀道:“王爷,有人看见陛下一行人往东而去,他们人不多,一共只有一百多人。”
东,不就是玉泉宫方向吗?不好!赵王脸色一变:玉泉宫后面不远就是永寿宫,难道父皇去了那边?
“快追!”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根本就没有退路了。
到底人多势众,很快就把玉泉宫的大火扑灭,赵王带着人马急急往永寿宫而去。
永寿宫宫门紧闭,灯火通明,里面却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这是唱的哪出空城计?赵王狐疑,带着手下的人马将整座宫殿团团围住,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十人队手持钢刀,小心翼翼地挨近宫门。
忽然“吱呀”一声,宫门大开,两名宫女各挑一盏宫灯分立两旁,谢贵妃盛装华服,站在中间凛然而道:“方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王策马往她身后张望:“母妃,父皇呢?”
谢贵妃道:“你父皇怎么会在这里?”
赵王道:“母妃休要骗我,父皇往这个方向而来,一路痕迹皆在,最后是进了您宫中。”
谢贵妃冷笑:“你关心你父皇的行踪做什么?休说你父皇根本不在我这儿,就算他在,也不是你一个做儿子的该问的。还不速速回去!”
赵王盯着谢贵妃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既然母妃不肯说,那儿子就自己找答案吧。来人,给我搜宫!”
谢贵妃勃然大怒:“你敢!”
赵王道:“母妃,儿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后再给您赔罪。”他手一挥,身后士兵立刻又分出一队,向宫门而去。
宫门内忽然传来叹息声:“爱妃,我早就说过,方儿不会听你的话的,你看现在如何?”
随着话声,侍卫们护卫着坐在肩舆上的宣和帝缓缓走出,卫褒随侍一旁。
赵王死死盯着一行人,皮笑肉不笑地道:“父皇,您终于肯出来见我了。”
宣和帝叹气:“方儿,我一向疼你,你实在太伤父皇的心了。”
“疼我?”赵王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挑动了下,冷笑道,“您若是真疼我,就把我母妃封为皇后。”
谢贵妃大惊:“方儿,你岂可说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大逆不道?”赵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母妃,您该不是天真吧,我都带兵来见父皇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大逆不道的事?”
宣和帝面无表情,淡淡道:“只要谢爱妃封后吗,就没有别的要求?”
赵王一脸关心地道:“父皇身子不好,也该退位颐养天年了。”
宣和帝目露嘲讽:“你倒是孝顺。可你别忘了,朕有太子,即使朕退位了,也轮不到你!”
赵王这才看了沉默地跟在宣和帝身边的卫褒一眼,轻蔑地道:“那又如何?死太子可不能继承皇位。”
宣和帝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复杂之极,良久,轻轻叹道:“方儿,你若知错,朕可以饶你一命。”
赵王差点笑出声来:“父皇,您以为你现在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吗?来人,把父皇请过来,让本王好好和他叙叙父子之情。”
禁军一方,瞬间刀剑出鞘,原本站在宫门边的一队士兵接令,向宣和帝走去。护卫宣和帝的侍卫却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行动。
赵王正自奇怪。蓦地,空中传来“咻咻”几声,利箭划过,穿透血肉之声不绝于耳,那队士兵还没来得及惨呼,便统统毙了命。
怎么回事?赵王变色,见鬼般地看向前方宫殿屋檐上、围墙上突然冒出来的无数弓箭手。
一人朗声而道:“三皇兄,父皇和贵妃娘娘几度相劝,你都执迷不悟,就休要怪我了。”
卫襄,他不是该洞房花烛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色下,琉璃瓦闪闪发亮,倒映出兵器的冷光,少年一身红衣猎猎,张弓搭箭,立于高处,眉目间容色逼人,亦戾气逼人。
赵王脸色倏变,随即嗤笑:“十一弟今日大喜,不好好享受洞房花烛夜,怎么跑这里来了?可怜了你那如花似玉的新娘子,新婚夜就得……”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话,卫襄蓦地松弦,箭如流星赶月,直直向他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