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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中,郭梧目眦欲裂,红着眼睛向江苒扑来。
江苒垂下眼,一副怯怯的模样躲在夏夫人身后。
夏夫人挡在前面,一把抓住郭梧怒道:“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伯母,”郭梧挣不脱夏夫人的手,气得胸口不断起伏着,咬牙切齿地道,“你休要拦着我,今日我不给她一个教训,我,我,我……”
夏夫人沉着脸道:“五姑娘,你冷静些,对面的可是你的妹妹。”
郭梧怒道:“她算是什么妹妹?这么多年都发配在外,郭家根本就当没她这个人,也没见大伯母你关心过她一句。这会儿来扮什么母慈子孝,姐妹情深?”她冷笑着,索性撕开来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伯母在打什么主意,她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十一殿下选妻这当儿回来了,还不是你们怕二房占了这个便宜。”
一席话说得夏夫人脸色也不好起来,厉色道:“五姑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郭梧一番话冲口而出后,脑中总算恢复了一丝清明,顿时脸色发白。她咬了咬唇,索性捂脸哭道:“大伯母不过是欺负我母亲不在这里罢了。”
直把夏夫人气了个倒仰。
江苒在一旁暗暗叹气,到底是才及笄的小姑娘,实在太沉不住气了。就这么竹筒倒豆地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能落在什么好?坑这样一个冲动毛躁的小丫头,实在太没有成就感。
马车中一时安静下来,只余郭梧呜呜的哭声。
回到国公府时,太夫人那边午膳时辰已过。夏夫人忍着气,将两个姑娘带到自己房里去用了饭。
见郭梧的一对眼睛肿得如桃子一般,夏夫人即使气得心口痛,也没法再说什么。吩咐彩画带了小丫头服侍郭梧净了面重新梳洗了,这才亲自送了郭梧回二房。
等到下午江苒去太夫人那里请安时,郭棋就神秘兮兮地告诉她,郭梧被方夫人禁足了,说是要抄足三百遍《女诫》、《女则》才会放出来。连方夫人也在娄太夫人那里吃了瓜落,责她教女无方。方夫人回去就发落了郭梧,晚上告了病没来。
看来郭梧在马车上的一番话夏夫人已经都跟方夫人和娄太夫人说了。
江苒和郭棋一道进去时,娄太夫人正在和夏夫人说话,见到她们进来,两人止住话头。
娄太夫人对江苒点点头道:“好孩子,你在宫中的表现你母亲都跟我说了,你很好。五丫头的话你休要放在心上,她只是一时气恼口不择言罢了。”
江苒含笑点了点头。人都坑完了,她怎么还会再放在心上?
娄太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小丫鬟报道:“国公爷来了。”一屋子除了娄太夫人都站了起来。
小丫鬟打起帘子,一个魁梧的男子龙行虎步,大步迈了进来。一屋子有叫“老爷”的,有叫“父亲”的,纷纷行礼。
江苒还是第一次见到魏国公郭庆,见他生得浓眉大眼,方脸阔口,十分威严,几乎就是一个长大版的郭朴。举手投足间,满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凛凛生威。
魏国公喊了一声“母亲”,目光落在江苒身上:“这就是小六?”
江苒上前行礼,夏夫人代她答了声“是”。
魏国公道:“刚刚宫里来消息了,册封小六为福郡王妃,旨意马上就会送达,你们准备一下。”
这么快?还以为卫璃胡搅蛮缠一番会生出波折来,没想到旨意竟这么快就来了。江苒吃了一惊,余光看到娄太夫人和夏夫人脸上也现出惊讶之色。
郭棋最快反应过来,“啊呀”一声,欢喜地扑入江苒怀中道:“六姐姐,恭喜你了。”
众人跟着醒过神来,顿时响起一片“恭喜”之声。
圣旨果然天还没黑就送达了。除了圣旨,还有宣和帝另赏下来的一只金雁。
消息很快传遍国公府。
兰芷院中,正在抄写《女诫》的郭梧手一顿,一滴墨水滴到纸上,顿时废了一页。
她白皙的手紧紧捏着笔杆,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毕露。
郭柳,凭什么我在这里受苦,你却青云直上?
*
江苒此时在夏夫人的正院中。
夜色初临,明月流辉,夏夫人的宴息室中灯火辉煌。火盆中燃着上好的银丝碳,熏着清雅的百合香,整个屋子暖意融融。
夏夫人喊她坐了,端起茶盖缓缓撇着茶沫,一副难以启齿的踌躇模样。
江苒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夏夫人叹了一口,勉强开口道:“是关于嫁妆的事,国公爷让我和你谈一谈。”
江苒压根儿没有想过嫁妆的事,此时不由微愣:确实,她顶着郭家嫡小姐的身份出嫁,嫁的又是皇子,郭家肯定得赔一份不菲的嫁妆。
她有些不安,无缘无故占了郭家小姐的名头,还要人家为她出嫁妆,实在说不过去。
夏夫人见她神色,却误解了,忙安慰她道:“你放心,你父亲划了两万两银子给我,帮你置办嫁妆,总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江苒吃了一惊,前世父亲几乎将大半个江府的资财都给她做了陪嫁,也不过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已经称得上极为丰厚。魏国公居然一出手就是两万两银子。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假的,这是为什么?
夏夫人见她惊愕的模样却露出愧疚之色:“我知道,你该得你母亲一半的陪嫁,国公爷给你的这些,比起你母亲的一半嫁妆确实太少。可大少爷的情况你也知道。你父亲的意思,你母亲的嫁妆就不分给你了,全留给大少爷,这两万两银子算是他另补给你的嫁妆。”
女子的嫁妆是要留给自己的子女的,论理,郭梓和郭柳该平分常乐县主的嫁妆。可她并不是真的郭柳,魏国公心里明白,当然不会将常乐县主遗留的嫁妆分给她。
给她两万两银子的嫁妆想必也是为了掩人耳目。等她离开卫襄“暴毙”时,没有子女,到时嫁妆自当归还娘家。
夏夫人不明就里,见她神情恍惚的模样,面上愧色更浓。
国公爷的决定她不敢质疑,可这也的确偏心太过了,生母的嫁妆竟一点也不留给做女儿的。
她心中同情江苒,安慰地对江苒笑了笑:“柳儿放心,太夫人和我还会另添嫁妆给你,我们家六姑娘出嫁绝对不会比京城任何一个贵女差。”
江苒愕然:夏夫人这是误会什么了吗?
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跟江苒说开,见江苒脾气温顺,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夏夫人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对江苒更怜惜了,准备嫁妆的时候格外用心。
夏夫人空前地忙碌起来。
她上一次嫁女儿还是嫁郭二小姐的时候。只不过郭二小姐是庶女,嫁得也远不如郭柳显贵,嫁妆又是早就备好的,等出嫁时,一切井井有条,她根本不需费多少心。
郭柳情况特殊,郭家压根儿没有为她准备嫁妆。临时要置办大笔的嫁妆,又要办得漂亮光鲜,夏夫人顿时空前忙碌起来。
她本就因魏国公的决定心怀愧疚,又有心做人情,索性把江苒叫到身边,将自己拟的嫁妆单子给江苒看。田庄多少,家具多少,衣料多少,金银玉器多少,陪嫁仆妇多少……她细细讲解给江苒,让江苒看着酌情添减。
江苒根本不感兴趣,反正总有一天要还给郭家的,置办什么压根儿就不重要。
夏夫人却是兴致勃勃,这边让人来量体裁衣,那边便见了买卖田庄的牙人,再过一会儿又接见带着各色货物上门的商人娘子,忙得不亦乐乎。
见江苒一副躲懒的模样,连最华美的衣料和最漂亮的首饰都没法让她打起精神来,夏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抓丁了两次,决定不要再窝在家里,带她去福庆楼走一趟,添些头面首饰作为嫁妆。
郭棋嚷嚷着也要去,被郭朴一句不给面子的“你还要上课”直接拎走了。
于是最后出门的只有夏夫人和江苒。
福庆楼位于坊市最热闹的中心大街上,还是江苒记忆中的模样。四间门面一字铺开,雕楼画栋,装饰华丽,气派无比。
掌柜的亲自出来迎了夏夫人,直接将她们引到一个布置清雅的房间。
两人坐下来,立刻有青衣小丫鬟奉上香茶及四色茶点。掌柜的亲自捧了一本册子过来,笑容满面地道:“这里面都是小店新出的款,夫人和小姐若有看中的,我让他们拿过来。”
夏夫人接过册子,一边随手翻阅,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有没有适合压箱的新款头面?”
掌柜的看了江苒一眼,笑道:“有是有,不过不方便拿过来。”
“哦?”夏夫人诧异道,“福庆楼什么时候有了这规矩?”
掌柜的陪笑道:“实在是货物太珍贵,夫人如果感兴趣,还请亲自去瞧一瞧。”
夏夫人笑着起身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好奇,那就去瞧一瞧吧。”她将首饰册子递给江苒道,“柳儿,这册子上的首饰,你要是有喜欢的,只管拿下来,休要和母亲客气。”
江苒含笑点头,心中不免起了违和感:她前世也常来福庆楼,怎么从没听说过福庆楼有贵重货物要客人亲自去瞧的规矩?夏夫人竟就这么相信了,居然丝毫没有邀她同去的意思。
夏夫人冲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跟着掌柜的离开。屋中只剩江苒和鸣叶,江苒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首饰册子,里面的款式她前世大多都已见过,在她最爱打扮的时候研究了个遍,现在实在没了新鲜感。
门忽然从外打开,她以为是夏夫人回来了,正奇怪怎么这么快,忽然听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