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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呼号,苦雨连绵。卫襄冰寒入骨的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分外清晰。
赵王脸色变了变,这些人都是他从禁军中挑选的精锐士兵,虽然已注定被他抛弃,但真要被卫襄断了手指杀鸡儆猴,他却什么也不做,实在长卫襄志气灭自己威风,别人会怎么看他?
他微一迟疑,下定决心跨前一步道:“十一弟,看我薄面……”
“三哥,这些人既非你指使,又与你何干?”卫襄打断他,凛然道,“他们擅闯我的庄子,我不留下点东西,别人还以为我的地方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卫襄竟是丝毫不给他面子。
赵王暗暗咬牙,皮笑肉不笑地道:“十一弟,我不过是想做个中人罢了……”
卫襄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他:“有人这般冒犯三哥,三哥也能忍?”他目光扫过一众士兵,冷若冰霜地道,“还不谢罪?休要逼我亲自动手。”
禁卫军素来骄横,除了皇帝,只卖安国公和三皇子的面子,闻言,一众士兵顿时面现忿色。
赵王却是心里一动:卫襄行事素来手段直接,现在却只是口口声声逼这些禁卫军自己动手,雷声大雨点小的,绝对有问题。他从出现到现在都只孤身一人,是不是说明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带足人手?
跟着郭六的侍卫只有寥寥十几人,这批禁卫军可是有二十多人,占据绝对优势。说不定,他原本想要做的栽赃之事还能趁乱完成。
他和为首的军士交换了下眼色,佯作劝解道:“十一弟,他们不听命令擅闯你的地方是他们不对,不过十一弟做事也不要做绝了,把人逼急反抗,误伤了十一弟可怎么是好?”
这话说的,是在暗示禁卫军可以反抗吗?
卫襄微微勾了勾唇,笑意却未达眼底:“有劳三哥费心了。”
赵王摇头叹气:“罢了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白操心。既然十一弟不领情,三哥告退。”说罢,一脸痛心疾首地向外而去。
先前帮他打伞的中年汉子连忙跟上。
刚经过卫襄,赵王的脸就冷下去了:他这个十一弟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他以为凭他一个皇子的身份加上这么点人,人家就会任他处置了?真要对禁卫军的人下手,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他这么天真,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少不得要好好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自己手下的这批禁军精锐,连前太子都诛杀了,何在乎他一个小小的尚未封王的皇子?到时出了什么事,只需推说自己不在场,不知情,卫襄手段狠辣才激起反抗,别人又能奈自己何?
可惜他还没得意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钱不言陪着一身甲胄的京卫士官,引着两队全副武装的军士,安静地候在院门外,林立的刀戈在风雨中闪着瘆人的寒光。
院子里传来兵戈交击之声,赵王的心仿佛跌入了冰窖:卫襄他早有准备,他根本就是故意诱自己说出那番话的,让自己以为他只是逞一时之气,暗示手下对他动手。
自己竟轻易地就把把柄送到了他手中!
院中,周耀领着手下与赵王带来的人战作一团。
卫襄将剑抬起,伸指在剑脊上重重一弹,一声清亮的剑吟声响起。院门外,早就整装待命的京卫军士一拥而入,形势顿时一边倒。
卫襄收剑入鞘,淡淡吩咐:“全部拿下。”随即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向里走去。
“十一殿下!”郭棋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幸亏你赶过来了。”
卫襄冲她微微一笑,随手掩上门,将血腥的厮杀阻拦在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江苒身上。
她在郭棋身后,亭亭而立,眸中含笑地注视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心中一揪,低低问道:“疼吗?”情不自禁向江苒靠近半步。
旁边忽然传来清咳声,郭朴跨前一步,拦住江苒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十一殿下。”又道,“此处混乱,又有外男不便,还是先送六姐姐和七妹妹回房休息吧。”
卫襄抬眸看向郭朴,神色不豫,怎么觉得这小家伙意有所指?
江苒忍俊不禁,郭朴实在是个妙人。偏偏他一举一动皆合礼法,连卫襄也不能多说什么。
卫襄噎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吩咐鸣叶等先送江苒和郭棋回去。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表少爷年龄还小,这次受惊了,也先送回他的院子吧。”
郭朴:“……”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他不就提醒了一下让这位殿下注意些规矩吗?眼睛都快粘到六姐身上了!
等到将江苒和两个小的送走,卫襄命人打开门,望向已全部就擒的禁军军士,眸中闪过一道煞气,淡淡道:“两只手统统给我打折掉。”
禁卫军靠武技吃饭,打折两只手,以后连刀都提不起,等于夺了他们吃饭的饭碗。
“十一殿下,”为首之人脸色煞白,“我等是奉命行事。你不能……”
“奉命,奉谁的命?”卫襄正自心情不快,闻言冷笑,“是三哥吗?正好,估计三哥还没走远,我把他叫回来问一问。”
那人脸色一变:赵王好不容易脱了干系,他要再把人拖下水,后面赵王和安国公府追究起来,他岂会有好果子吃?他还有一家老小要顾念呢。
那厢,卫襄已高声吩咐去追回赵王。
那人脸色一变,连忙道:“不关赵王殿下的事。”
卫襄冷笑,眉眼间俱是逼人的寒意:“这么说,是你们擅做主张喽?”
那人被逼得没法,应了声“是”。
“既如此,休怪我下手无情。”卫襄神情冷峻,昳丽的容颜神色凛然如刀剑:“爷早就警告过你们,等到要爷动手,就不是一根手指能解决的问题了。”
那人面如死灰,挣扎道:“十一殿下,我任职禁军,乃朝廷命官,你岂能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卫襄眉眼沉沉,几乎化为实质的戾气肆意散出,衬着他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分外让人心惊,“别说我不过是将擅闯我府邸的贼子废了两只手,就算我要了你们的命,也是他徐庆生理亏,敢到我面前来吱一声吗?”
徐庆生是现任安国公的名,正是禁军的大都统,一把手。
卫襄不屑地瞥了一地的阶下囚一眼,冷冷道:“你们还等什么?动手!”
*
乌云渐散,风住雨歇,满地落叶流金。院中月季花枯萎了大半,却又有新的花苞孕育在枝头。
江苒立在月季花苞前许久,直到鸣叶担心地催促起来,这才迈步回到暖意融融的书房。
卫襄平安回来了,真好!她一直悬着的心似乎这才落到实处。
鸣蛩捧来了安神汤,她摇头拒绝,并没有喝。她现在只觉得满心高兴,连赵王在宫变中安然无恙的意外都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哪用安神。
鸣鸾过来请示:“姑娘,快要到晚膳时分了,罗妈妈要我来问一声,主上既然回来了,要不要请了七姑娘和四少爷一起,大家一道用晚膳?”
平时他们的晚膳多数都是各用各的,偶尔郭棋赖着不肯走,江苒会把两个小的都留下一起用膳。但再加一个卫襄……
江苒不由想起在前院时郭朴一本正经地拦在她面前阻挡卫襄时的情形。
如果她胆敢和卫襄同席吃饭,郭朴大概又会有一大堆关于礼法的说辞冒出来吧。
她想想就觉得有趣,当下点头,示意鸣鸾告诉罗妈妈去安排。
鸣蛩将她先前画好晾干的花样子收起来,笑问她:“姑娘,这些花样子够了吗?您要不要再画一些?”
她想了想,先前画了不长时间便被打断,此时反正无事,索性再画一些。
*
卫襄走进书房时便看到她坐在窗下书案前,安静勾画的模样。
她微微垂头,目光沉静,一把乌油油的青丝挽成两个发髻,用碎玉做成的流苏盘在头上,浓黑的色泽衬得她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娇嫩而娴静。
她的身子还是略显得有些单薄,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神情专注,如玉雕琢的手儿轻执竹木的笔管,运笔流畅,一气呵成。不一会儿,纸上出现一朵繁复的花样,精致而生动。
“好漂亮的花!”鸣蛩惊叹,“是您自己想出来的新样子吗?”
是她想出来的,不过是前世的她在漫长无趣的日子中用来打发时间的。
江苒望着刚刚完成的花样子,有些发愣,随即随手递出。
鸣蛩正要上前接过,卫襄摆了摆手,止住鸣蛩的动作,自己上前,绕过她受伤的地方,伸手握住她滑腻如脂的玉腕上部。
异样的触感令得江苒一愕,这才回过头来。
卫襄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似乎梳洗过了,换下了先前的戎装,松松披着一件月白色竹叶纹的斓衫,半干的乌发没有梳,肆意地披散而下,却越发衬得一张脸儿美貌惊人。
见她看过来,他原本冷峻的眉目稍稍柔和,顺手将她刚刚画好的花样子从她手中抽出,递给鸣蛩。随即手上猛一用力,一把将她扯入自己怀中。
鸣叶鸣蛩几个连忙低下头,倒退着出了书房。
江苒大窘,连忙要推开他,卫襄另一只手已经圈来,将她牢牢扣入自己的怀中,叹息般地轻喊道:“苒苒,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这混蛋,把她当什么人了?这才多久,又故态复萌。
江苒又羞又怒,刚要挣扎。
卫襄抬起她的手,柔声道:“让我看看。”说着,来解她腕上的包布。
伤已好了大半,青紫之色却兀自未退。卫襄沉默地看了片刻,忽然低下头,鲜花般的红唇轻轻印上她手腕的伤处。
如羽毛划过,轻柔而又甜蜜,又酥又痒的感觉从腕部一直蹿到脊柱深处。
“别!”江苒心头一悸,又羞又窘,心慌意乱下猛地发力一推。
卫襄闷哼一声,面上现出痛苦之色,手却一点儿都不肯放松。
江苒蓦地察觉不对,只觉手下按着的地方渐渐变得湿漉漉的,低头,就看到他月白的衣衫上慢慢渗出殷红的色泽。
卫襄他这是……
她瞬间白了脸,按着他伤口的手微微发抖,失声道:“这是怎么了?”
卫襄对她安抚地笑了笑:“不要紧,不过是小伤罢了。”
眼看他肋下已经红了一片,这怎么可能是小伤呢?他竟然一直不说,还这样……这样对她。
江苒狠狠瞪他一眼,又是懊恼又是慌乱,不觉泪盈于睫。
“嘘!不要声张,悄悄地去把罗妈妈找来,她知道怎么办。”卫襄笑眯眯地看着她,“苒苒,不要急,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