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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缓步步入半山腰准备宴客的红叶阁,阁中已经有两位小姐倚在窗边谈笑,听到动静看了过来。
两位小姐看上去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个圆圆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穿着绣百花的八幅湘裙,四指宽的腰带上挂了带有长长流苏的玛瑙坠子;另一个瓜子脸,桃心髻,奶白的肤色,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穿着姜黄色折枝牡丹纹织锦褙子,脊背挺直,小小年纪就有一股凌厉的气势。
陈莹莹先介绍瓜子脸的姑娘:“这位是季阁老的孙女,闺名燕双。”又介绍圆脸姑娘道,“这是工部尚书,陶阁老家的小姐,我们都叫她如娘。”
江苒心中一动:陶阁老,不就是和赵王勾结的陶晋甫吗?她下意识地打量了陶如娘一眼,姿色虽不出众,看上去倒像个和气的。
帐中悉悉索索的声音静止下来,江苒在里面喊他。
廖怀孝道:“主上不妨找个安全妥帖的地方暂时安置小娘子,等大事敲定再回来接人也不迟。”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分开。时间久了,任这小娘子再狐媚惑人,见不到面,主上到时自能丢开。
卫襄听着帐内的动静渐渐减小,沉吟片刻:“容我再想想。”
廖怀孝拱了拱手,没有多说什么,告退了。话已点到,再说便是画蛇添足。
他走进去,看到她已经换好衣服,一把乌油油的长发垂落下来,愈衬得一张小脸白生生的。眉含轻愁,眼波朦胧,小小的嘴儿淡淡的,没什么血色。
黑色的劲装紧紧箍在她身上,勾勒出起伏的线条。她年纪虽小,但也渐渐有了少女的曲线,实在惑人心神。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眉尖微蹙,蓦地反应过来,匆匆忙忙避开眼。
耳根一阵阵发烫,他心神不宁,转身从包裹中翻出一件家常的道袍扔给她:“把这个披上。”
江苒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违拗卫襄,依言披上。
卫襄松了一口气,这才敢再看她:“时候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江苒看了并排的两套寝具一眼,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红晕。同行皆是男子,只有卫襄还熟悉些。到了这个地步,她已没办法再计较男女大防。
可到底还是羞赧的,与一个不是丈夫的男子睡得这么近,甚至触手可及,呼吸可闻。
卫襄知她脸皮薄,背过身道:“你先睡下,我去梳洗。”
江苒脱下刚披上的道袍,其它衣物却没勇气再脱了,干脆和衣钻进其中一个被窝,躺着一动都不敢动。
她闭上眼睛,紧张地听着卫襄的脚步声、梳洗的声音,却久久没等到他躺下的动静。她心中诧异,不由睁眼望去。
烛火下,梳洗后恢复本来面目的绝色少年正在和自己外衣的带子奋斗,却越忙越乱,打成了死结。
江苒愕然,紧张的心情瞬间消散,不由忍俊不禁:十一殿下当真尊贵,竟连自己脱衣服都不会。
卫襄正在懊恼,他没想到小小的衣带这么难搞。
长这么大,卫襄从没自己穿脱过衣服,平时有侍女或长随服侍,现在赶路,也有护卫。可江苒在这里,他怎么好叫外男进来。让他出去找人解衣带,他又万万没这个脸皮。
他恼羞成怒,正要发力把衣带扯断。
“我来吧。”柔和带笑的嗓音忽然响起,一双素白的玉手伸过来,接过他手中的衣带。
卫襄第一次听到江苒用这样柔和带笑的语气和他说话。怔怔看着小少女唇边浅浅的笑意,一时间,满腔心火烟消云散,他竟也有些想笑了,大大方方地伸展开双臂,任她服侍。
江苒的手异常灵巧,三两下将带子解开,为他除下外衫,又顺手帮他将发带散开。她动作娴熟地将外衫和发带叠好,整整齐齐放在铺盖尾部。
抬头,发现卫襄正出神地看她。
微弱的烛火下,少年长发如瀑,容色逼人,潋滟的双眸似有春波旖旎,尤其那样专注地看着你,直叫人心旌摇曳,神魂欲醉。
这美丽实在太过火了些。若他不是这样尊贵的身份,当真会招祸。
江苒心中叹气,不敢逼视,默默回了自己的被窝。卫襄打量的目光如影如随,追踪而来。
他是在疑惑她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些吗?
确实,这种贴身服侍之事,除了身边的仆妇亲随,只有妻子才能做,她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去帮他了?当真是迷了心窍。江苒心中大窘,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藏起自己发烫的脸颊。
看不到她清秀的面容,卫襄这才缓缓把自己攥紧的手放到心口,皱眉感受了会而儿,果然跳得厉害。
他心中大奇。他自幼尊贵,仆妇环绕,这穿脱衣物之事宫女也是服侍惯了的,从没有特殊感觉,为什么江苒这么服侍他一回,他竟心头大动,浑身都奇奇怪怪起来?实在是太不对劲。
莫非是习惯了她的冷淡与疏离,偶尔她对他柔软一回,他竟无所适从了?
卫襄迷惑不解,想到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索性把这些纷乱的念头都抛之脑后,钻进铺盖,听着身边江苒绵长均匀的呼吸,沉沉入睡。
半夜,他被一阵低泣声惊醒。他蓦地坐起,扭头看向身侧。与他并排的铺盖中,江苒正不安地翻来翻去,低泣声正是从她口中传来。
卫襄想也不想地掀开被子,一步跨到江苒身边,弯腰看向她。
半明半暗的烛光照在小少女惨白的脸上,她眉头深锁,满头冷汗,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紧闭的眼角滚落,口中破碎地哭喊着什么。
是做噩梦了吧?毕竟还是个没有及笈的小姑娘呢,白天受到那样大的惊吓,别说是她,就算成年男子都受不了。
卫襄心中怜意大起,俯下身一边喊着:“苒苒,醒醒。”一边去握江苒的肩膀,试图把她摇醒。
哪知刚碰到她的肩膀,睡梦中的江苒反应猛地激烈起来,身子剧烈地一抖,两手挥出,厉声尖叫道:“不要碰我!”
卫襄一愣,差点以为她醒了,低头看去,她还是双眼紧闭,眼角的泪珠却流得更凶了。他听到她抖着声音,绝望而悲怆地喊道:“陈文旭,你放过我吧。”
陈文旭,是谁?
卫襄好看的眉慢慢皱起,忽然觉得心头堵得慌。他突然弯下腰去,不顾她的挣扎,将她连人带整个被窝牢牢圈进怀中。
怀中的少女依旧拼命挣扎着,哭得气哽泪噎。卫襄被她哭得心里乱糟糟的,腾出一只手,温热的指腹缓缓擦过她的泪痕。然而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般,纷落不断,刚刚擦干又有新的泪水流过。
卫襄不厌其烦,索性整个手掌都抚上她的脸,红润的薄唇凑到她耳边,温柔而急促地喊道:“苒苒,你醒醒,是我,我是卫襄。”
喊了几声,江苒还是未醒。他望着近在唇边的小巧圆润的耳垂,咽了口口水,脑子一热,蓦地一口咬了上去。
又滑又软,宛若膏脂,他忍不住,湿濡的舌尖在咬痕处轻轻舔过。
江苒吃痛地低呼一声,蓦地睁开眼睛。卫襄已及时放开她诱人的耳垂,心里扑通通乱跳。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做出这等登徒子的行为,可他不后悔,心中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江苒兀自迷迷瞪瞪的,茫然四顾。
陌生的帐篷,昏暗的烛火,以及紧紧包围着她的熟悉的气息和体温。
她涣散的眼神一点点凝聚,落到紧紧搂着她的少年身上:乌发如檀,丰姿皎皎,一对含情美目波光荡漾,正专注地凝望着她。
“卫襄?”她喃喃唤道,泛着水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在确定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是我。”卫襄被她看得心里发颤,隔着被子,轻轻抚了抚她。
“卫襄!”她又唤。
“我在。”少年的耐心前所未有的好,柔声而应。
不是陈文旭,她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刚刚真的是在做梦。
她怎么会梦到那个人呢?梦到前世哪个可怕的,绝望的夜晚。
陈文旭将她绑缚在床头,疯狂地亲吻她,她却控制不住厌恶恐惧的生理反应,全身僵冷,几乎昏厥。她求他放过她,他却眼睛通红,冷笑着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将一瓶鹤顶红亲手灌进她的咽喉……
她为什么要梦到他?已经是新的一世,新的开始,这些可怕的回忆,她应该永远埋葬在记忆深处。
可是,这一世,她也差点被人杀死啊。她知道了要命的秘密,卫襄能救她一次,又能一直救她吗?毕竟想杀她的,是未来君临天下的天子。
她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想念曾经的平静生活,想念那个温暖安逸的家,想念疼爱她的父亲……她想回家。
“卫襄……”她全身颤抖,泪如雨下,忽地扑入他怀中,崩溃般地哭喊道,“我害怕!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要见爹爹,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卫襄沉默不语。
她知他不会答应,哭得泣不成声:“你若怕我泄露秘密,就把我毒哑吧,我要回家,只要回家……”
“毒哑?”卫襄终于有了反应,眸色乌沉沉地看向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伏在他怀中哀哀而哭,仿佛要把一切的痛苦害怕、惊惧难安统统发泄出来。
蜡烛燃烧到了尽头,“噗”的一下熄灭了,帐篷中陷入一片黑暗。江苒的哭声渐渐低下去,终于累极而眠。
卫襄沉默着,小心地把她放下去,又摸索着帮她擦干眼泪,掖好被子,这才站起身来,活动了下已经酸麻的手臂。
“爹爹!”睡梦中的她不安地动了下,他在黑暗中隐约看到她眼角又有晶莹的光芒闪动。卫襄站在那里久久不动,半晌,忽然轻叹一声,披衣掀帘走出帐篷。
夜幕正浓,万籁俱寂,连篝火都已熄灭。卫襄放眼望去,发现廖怀孝的帐篷突然亮起了灯火。他脚步一转,直接向那边而去。
廖怀孝年老浅眠,刚刚帐中的动静多半已惊动他。
廖怀孝果然已披衣而起,见卫襄过来,毫不意外,叫了声“主上”,沏了杯热茶给他。
卫襄一饮而尽,只觉满嘴苦涩。
“廖先生,”他艰难地开口吩咐,“明日安排两个人送她走吧。”
廖怀孝垂下头,拼命将嘴角的弧度往下压,恭敬地应道:“是。”,又问,“主上想把姑娘安排在何处?”
卫襄目光出现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下了决心:“送她回家。”
廖怀孝愕然:“主上?”大事未定,这样一个要命的知情者怎能轻易放走?
卫襄也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明知道放走她会有多大的后患,却完全败在她那一声“毒哑”的请求中。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可就是对她越来越硬不起心肠。
卫襄笑容苦涩,淡淡道:“安排两个妥帖人,送到后就留在她身边保护她。”
廖怀孝见他神情,知道他的决定已不容更改,恭敬应了声:“是。”
“还有……”他听到卫襄冷冷道,“查一查陈文旭。”
廖怀孝心中一凛,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