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恩宠 > 第30章 缭乱莺啼

第30章 缭乱莺啼

笔趣阁 www.bqg.so,最快更新恩宠 !

    腊月初二,长公主府悬灯结彩,宾客盈门。

    楼襄早起换了织金莲五彩缎袄,翠色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用慧生的话说,正值好年华的人,稍稍用心一打扮,就是娉娉婷婷,格外婀娜娇艳。

    收拾停当,去园子里招呼宗室亲眷们说话儿,内中也有常见的,也有不常见的,一时婶婶姨母,姐姐妹妹的混叫,场面可谓好不热闹。

    皇帝是辰时二刻从西苑起驾的,一路上都有侍卫前来通报,御驾目下行进到何处,及至还有半柱香到府邸门前,贺兰韵便率着一众人等迎了出去。

    既要等着接驾,就顾不得分男宾女宾。楼襄在人群里匆匆一瞥,不必费力寻找,自然而然先看见熟悉的挺拔身影。他穿盘领窄袖蟠龙服,那么深邃的一抹红,落在她眼里,只剩下三分端肃威严,七分皆是靡艳妖娆。

    他状似不经心的回首,视线从人群里掠过,停驻在她脸上,然后慢慢地,从眼底到眉梢,再到唇角,溢上了慵懒舒然的笑。

    就这样无声无息,匆匆一顾,相视凝望微笑,有恰到好处的默契。她垂下眼来,连舌根都是甜腻腻的味道。

    皇帝出巡,虽说早吩咐过轻车从简,还是免不了随扈甚众。随着导乐声渐近,銮驾卤薄逶迤而来。皇帝甫一落轿辇,先赶上几步,一把扶起正欲伏地叩首的长姐。

    “阿姐不必多礼了,今日是你的千秋,朕来是为道贺,可不是为扰了大家伙儿的雅兴。”

    他搀扶贺兰韵,态度亲切和润,尊重爱护之情溢于言表,点点滴滴的直渗透进每个细致入微的动作里。

    众人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有明眼人早已在心内暗忖起来,看来长公主仍是圣眷正隆、荣宠不衰,该说是国朝百年来最受尊崇的帝女,怕是终本朝本代,无人能出其右了。

    入席落座,皇帝和贺兰韵同坐在上首处,其余人等按品秩分列在两侧。园内宾客俱为女眷,好在宗室里头大伙多是沾亲带故,且平素也都常拜见皇帝,自然也就没什么可忌讳的。

    半晌至尊姐弟互敬了两杯酒,气氛活络的相谈起来,至于究竟说些什么,旁人却是无从知晓。只看见两人一会咬耳朵,一会抚掌欢笑,十足是一派亲密无间的形容。

    说笑了会子,侍女们呈上戏牌子请皇帝点戏。楼襄站在旁边扫了一眼,蓦地里见皇帝朱笔轻点,在南柯记情尽上画了个圈。她不禁讶然,看了看母亲,见她好整以暇微微一笑,似是全没在意,转手接过笔,勾了一出杀四门。

    楼襄垂眸思量,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论理,南柯记讲的是人生如梦,富贵转眼散,多少有点意头不好,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也不知皇帝是否没太留心,才会忘了该有的忌讳。

    正想着,余光一瞥,察觉有人正望向自己。她转过脸,元成已悄然站在她身侧,对她极轻的摇了摇头。

    瞧样子是有话要对她说,趁皇帝和母亲正咬耳朵,她便退出了锦阁。元成忙跟上来,至四下无人处,方才起手对她躬身一揖。

    “殿下,臣觉得有些奇怪,想向殿下求证一件事。”

    有之前那一番交道打底,楼襄对元成已极有好感,点了点头道,“什么事情奇怪?你且说出来听听。”

    元成问,“不知那戏牌,殿下早前有没有看过,之后是否做过改动?”

    “没有,我并没检视这个。”她摇头,“怎么忽然这么问?”

    他沉默片刻,应道,“臣早前是看过戏牌的,因觉得寓意不大好,便做主把南柯记去了。却不知为什么,这出戏竟然又出现在那牌子之上。”

    这倒是和她方才的疑虑对上了,她皱眉问,“如今咱们这里,是谁在经手戏目上的事儿?”

    元成想了想,回答,“是西府上廖慎家的,她男人是那府里的管事。因都尉怕这边人手不够,才向许长史荐了她,说她素日办事老道,是极稳妥的一个人。”略微顿了顿,又补充道,“此人是梁姨娘的陪房。”

    那便不是父亲荐的了,怎么也该是梁氏央着父亲举荐的才对!可不是说稳妥么,就是这个稳妥法,不吭不响地擅改戏目?楼襄满心不悦,好好的生辰宴,非弄出这么一套戏来,莫非是存心捣乱?

    “她人呢,即刻传了过来,就说我有事要找她。”

    待人匆匆赶来,楼襄劈面便直问因由。

    廖慎家的不慌不忙,道声是,“此事奴婢是请示过姨娘的,原是姨娘说起,老爷素日极爱这出戏,见那牌子上没有,才想起来要加上。殿下这会子问,是出了什么岔子?”

    果然是她们主仆俩商议好的,大约就是想拿戏目做筏子膈应人罢?

    楼襄哼了声,“姨娘说的?老爷爱这出戏?你可听仔细了,今儿是长公主寿宴,不是老爷做寿!何况,你来长公主府原是为人手不够帮忙的,吩咐什么,你只管照做就是,谁许你擅作主张越过元成,倒跑去问姨娘的?”

    廖慎家的身子一滞,张口想要反驳。楼襄看她兀自不服,复厉声喝问,“还是你觉着,姨娘当真能做的了长公主府的主?”

    浑身上下一阵气闷,她联想起从前的桩桩件件,顿时有种不想再姑息纵容的决心。

    “来人……”

    才说两个字,廖慎家的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殿下,殿下,奴婢只是按姨娘交代的办,主子说话,奴婢不敢不尊。殿下,您要是不信奴婢,大可就叫姨娘来问问,奴婢绝不敢欺瞒殿下。”

    真是不怕火上浇油,居然还一口一个姨娘,楼襄寒声吩咐两旁的人,“把她捆了,先关在马圈里头,等晚上宴席散了,再行发落。”

    语毕,廖慎家的便被婆子们扯着押了下去。跟前一阵清净,元成方朝她揖手,流露欣慰一笑,“殿下长大了,这样雷厉风行,很有当家人该有的样子。”

    “你别捉弄我,不过是觉得不正家规不成话。”楼襄笑笑,“我再好性儿,也不能由着这起子人胡闹,没得乱了规矩。”

    他听罢再揖手,正色道,“是,如此处置甚是得当,即便长公主知道,也一定会赞许殿下。”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有贺兰韵身边的人来寻元成,瞧见他人,一径催促起来,“长公主那头正叫你呢,还不快些的跟我过去。”

    他眼神倏地闪了一下,为掩羞怯似的,慌忙垂下双眸,可嘴角的笑意却很诚实,分明流露着遮不住的欢喜。

    若是放在从前,楼襄定会不满意母亲这样依赖一个内臣,难免还会有些吃心。不过现如今,她很清楚元成的为人,是真没有半点歪的邪的念头,既踏实又可靠。于是禁不住对他笑道,“回去罢,如今母亲身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

    元成颔首道是,欠身退行数步,随着那侍女匆匆往前头去了。

    楼襄正想着回房略歇会儿,打远处却急急忙忙跑来个小丫头,到了近前一叠声回禀,“殿下,姨娘来了……”

    长公主寿宴本没有梁氏什么事,她身份够不上,自然也不会有人请她前来。如今正门走不得,只好从角门入府,人还没走进,隔着老远,先笑容满面的扬声说着,“给殿下贺喜,殿下今日辛苦了。”

    楼襄明白她为何出现,肃着一张脸,淡淡问,“姨娘这会子来做什么?”

    梁氏掖着帕子,赔笑着说,“是这么回事,我今儿早起有些头昏,正传了大夫瞧脉息。素日管这事儿的,原是我那陪房廖慎家的,因她不再跟前,一问才知道是殿下叫了她来问话。我便想着,殿下这头怕是有什么要伺候的,那我自然也不便闲着。殿下只管吩咐就是,我来服侍也是一样的。”

    楼襄不动声色的挥挥手,“很是不必了。她是犯了事,被我押起来,留待晚晌再处置。姨娘身子不适,那就早些回去歇着罢。”

    一句话说完,梁氏抢着惊呼起来,“殿下手下留情啊,我不知她犯了什么事,冲撞了殿下,想必是一时昏了头,得罪之处还望殿下见谅。毕竟长公主千秋,这样大喜日子,就是许长史还得了吩咐,要去观里多布施,又打发人舍粥舍面的。权且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饶了那奴才一回罢。”

    她神情哀哀的,身边的丫头更是乖觉,接过话求道,“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我们姨娘再离不得廖姐姐,没了她,那是要茶饭不思寝食难安的。”

    楼襄没言声,只扭头看了一眼慧生,后者会意,立刻指着那小丫头,怒斥道,“殿下还没说话,这里岂有你插嘴的道理。好个没规矩的东西,竟敢抢白起主子来了,你们都是聋的不成,还不狠狠掌她的嘴。”

    那丫头登时吓得一激灵,梁氏忙赶上去两步,将人挡在身后,“殿下,殿下息怒,我的人,是我没调理好,原是我的错……”

    楼襄扬手打断她,“既然知道错,姨娘就该好好反省,免得闹出更大的笑话。今儿府上都是贵客,姨娘不便久留,这就请回罢。”

    “殿下,”梁氏这回是真的一脸哀戚,“只求殿下垂怜,暂且饶了我那陪房,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叫她来给您磕头赔罪。殿下一向最宽仁的,就当是长公主千秋的好日子,赏我一个体面罢。”

    不想再听她胡搅蛮缠,楼襄拂袖转身,冷冷丢下一句,“姨娘想是忘了老太太从前的教导?既这么,请姨娘先去祠堂,跪上一个时辰,好生想想当日老太太立下的规矩。”

    梁氏神情如遭雷劈,身子软下去,顺势委顿在地,方才那丫头见状,也顾不得畏惧,扬声急道,“殿下,您不能这么对姨娘,姨娘如今……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哪里禁得起这样磋磨。”

    嗬,有了身孕?楼襄豁然回首,一下子全明白了,敢情闹了这半日,竟是在这儿等着呢。难为梁氏之前瞒得滴水不漏,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是专为等母亲生辰这一日来告知天下!

    果真没冤了梁氏,她确凿是借着这由头故意来恶心人的。

    楼襄铁青了脸,冷笑一声,“那又如何?主子寿辰,没听说个把奴才有了病灾就能不伺候的,同样的道理,姨娘心里清楚,可别教我说出好听的来。”

    言罢甩袖,转身即走,到底还是气着了,匆匆走出几步,对着慧生不争气的恨声抱怨,“我才不在乎她呢,可你瞧着罢,父亲又该为这个找我的不痛快了。母亲夹在里头,倒为这些事生闲气!可偏又没办法儿,就是把她打一顿又能怎样?现如今她是有娘家撑腰的人,随意打杀了,闹到奉天殿上,照样有人弹劾母亲不贤!可恨除了不痛不痒的罚过,竟是一点奈何不得,更别提还有我那个糊涂爹,为了旁人惯会挑我的眼。”

    慧生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劝慰,听她这么说,倒无言以对,半晌深深一叹,“或许,这就是女人的命罢……”

    无力笑笑,还能回应些什么?只是女人就该活得忍气吞声?就算贵为金枝玉叶又如何,说破天,为和小妾争闲气,即便争赢了,也是全无光彩可言。

    遑论最令人气恼无望的,是通常难为女人者,十有八/九正是身为同类的——女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