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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孩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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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冤么?”

    “有。”

    “你有恨么?”

    “有。”

    “那你跟我走罢。”

    冤屈致死的鬼魂无法投胎。

    平安站在一旁看着宋行对那悬浮的白布说话,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冷汗直冒。

    王家请宋天师来是除鬼驱邪,然而这位天师的问答似乎更在意的是这鬼有没有冤屈,而且三言两语,直道目的。

    地上的黄纸被卷起,似乎骤然起风,夹杂着沙,迷着了平安的眼睛,平安下意识的后退,手上一疼。平安冷嘶一口气,灯笼落地,烧了起来。

    风瞬间停止,只有灯笼还在地上燃烧,偶尔爆出火苗,轻微的炸裂开。平安睁开了眼睛,手腕上一道青痕,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了一般。

    然而宋行手里的戒尺却指向了平安,火光映衬下,他的目光凌厉,似乎对方稍有动作,便不会留情。

    平安被吓住了。

    宋行语气依旧很缓慢,“你的冤屈,我替你洗,不必牵扯无辜。”

    平安只觉得周身都冷了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明个儿一定要去兴善寺拜拜佛。

    空气有些凝固,片刻后,宋行目光转向平安,淡淡道,“你先回去罢,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平安只觉得这个冷面的天师看起来亲切了好多,连连点头作揖,刚要拔腿就跑,身后又传来了宋行的声音,“等等,”

    平安僵住,转身,却是宋行收了手里的戒尺,给了他一枚铜钱。

    “拿着,算是谢路引。”

    平安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嘀咕,若说是引路,本来就是主家安排他的分内之事,况且,这一文钱,也实在是……小气……

    不过毕竟是天师的东西,再想想宋行刚才那凌厉的目光,平安打了个寒颤,连忙弯腰双手接了,紧紧捂在手心里。

    宋行摆摆手,平安深吸一口气,大步朝着原路返回。

    只是走到百米开外,才想起回头看看,大概是灯笼燃尽,最后一簇火光熄灭,连带着宋行的背影也被黑夜淹没。

    平安搓搓手臂,不由得脚步加快,最后干脆拔腿就跑。

    今夜无风无月,整个天空暗沉的像是浓墨浸透。

    宋行拍拍袍襟,慢慢坐在了佟归身边,旁人走了,剩下就是她与这鬼的事情了。

    佟归坐在土堆上,抱着膝,显得很沉默,全然没了刚才那狰狞凶狠的模样,温驯的像是一个孩子。

    “你不怕我追过去杀了他?”沉默很久,佟归询问了这么一句。

    “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宋行轻描淡写回应,拿着手里的戒尺戳着鞋边的土。

    “我不是!”

    “你现在是。”

    佟归被剜了眼睛,在宋行眼里,白布遮盖起来,确实好看许多。

    生前有损,死后亦应。

    “换个问题,王家的人你是你吓的?”

    “吓死他们才好!”佟归的话里带了十足的恶毒和怨恨,随着宋行挑溅起的泥土变得瞬间老实了起来,“……不是。”

    “那王江氏的孩子跟你什么关系?”

    “一定是他们偷了我的孩子!那应该是我的孩子!那个江氏肯定是假怀孕,所以趁着我生孩子的时候抢了我的孩子,并且害死了我!”佟归说的义愤填膺,很是激动。

    “你这是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多了。”

    “你不信我?”

    “我只信我自己。”宋行用戒尺在土堆边刨开,或者说撬开了一个不浅的小坑。

    宋行握住了佟归的手,佟归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扎,宋行却握的很牢,拉着佟归的手,压向了土堆里的坑,食指搭压,指腹一点点按压,却似乎触碰到什么东西。

    “这是……”

    “骨头。”

    佟归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鬼了,然而身边这个人比她更像鬼。

    摸自己的尸骨?很微妙的感觉,难以言喻。

    “不是你的,是你孩子的。”宋行似乎看穿了佟归心中所想,又解释了一句。

    佟归愣住。

    “我的……我的孩子?”

    佟归用力甩开了宋行的手掌,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的小腹,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可能!”

    “我不骗人,嗯,也不骗鬼。”

    佟归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很清楚,宋行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不足百日的孩子夭折,魂魄是会有人接管照看的,不必担心。”宋行拍拍佟归肩膀,似乎是安慰。

    只是佟归觉得更难过了。

    这个人,根本不懂。

    不懂怀胎十月命脉相连的艰辛与微妙,这种血脉羁绊被斩断的难过。

    佟归哭的更厉害了。

    她自幼长在青楼,所谓才艺,便成了谋生的手段。她庆幸自己有个不错的容貌,也庆幸自己刚开阁就被人看中带走。她觉得比所有人都聪明,比被心有不甘的姑娘们,年老色衰的姑娘们聪明太多,她对王允礼也是用了心计,然而有了孩子她第一次有了一种活在世上有了根的感觉,真实的活着。

    不是为了谋生,不是小心翼翼的求一安身立命的地方,而是有了一种“我想很好的活着,我应该活着”的感觉。

    每个人都有自己活法,佟归认命,只是也会偶尔不甘。

    想在自己的圈子里活的比别人都好,那就足够了。

    她不贪心。

    千金不眨眼的佟归,一向自诩聪明的佟归,就算在笼子里也能觉得自己活的很好的佟归,第一次有了一种想保护起来,视若珍宝的东西。

    然而,都没了。

    何其残忍。

    宋行的戒尺点叩着下颌,静静地看着佟归哭,没有眼泪流出来的东西,是血红色的,很丑。

    同为女人,她并不觉得应该哭什么,因为自己已经告诉她,孩子的魂灵还是会转世的,死亡并不是终结。

    宋行索性放弃了安慰。

    再难过的事情,总会有哭完的时候。

    哭完了,该问的还是得问。

    “你记得死前的事情吗?”

    “……不记得。”

    “这种地方埋久了,记忆会受到干扰,变傻了不奇怪。”

    “你这个男人真的讨厌!”

    “我是女人。”

    “……”佟归见过各种男人,也见过各种女人,却没见过像宋行这样,令人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