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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唇枪舌剑
谯秀的表现果然和云峰预料的一样,送去的饭食动也不动,看来是准备绝食而死了。可亲卫们早已准备好了熬制的浓汤,给他强行灌了下去,汤中含有滋补元气的药材,又以文火把肉骨头熬成半胶质,虽是流质食品,营养却非常丰富,如此一来,他想死也不行。
两次一灌,谯秀也学乖了,知道绝食这条路行不通,只得老老实实的吃起饭来。
云峰的心理攻势从当天晚上开始,起先谯秀还面无表情,对亲卫们的大声诵读以及声情并茂的悲惨控诉充耳不闻。可两天之后,表情换成了不屑一顾,又过两天,他的情绪渐渐的焦燥起来。想想也是,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屋内均是灯火通明,吃喝拉撒还有人在耳边大声聒噪,换了谁也吃不消。
谯秀被“请”来做客的第五天清晨,他的三个儿子聚在厅堂焦急里万分,谯秀的家人曾数次送来书信,可是这个老家伙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从来没有回过,令他们\ 忐忑不安,以为云峰在欺骗他们。
谯敏之恨恨道:“父亲这一进去寥无音讯,该不会被云将军暗害了罢?”
谯献之眉头一皱,缓缓道:“大兄,依弟看来,父亲倒不至于有xìng命之忧,云将军送来的书籍咱们都翻过了,书中反经学、灭三纲,确是与父亲秉持终生的理念大有不同。据弟猜测,云将军的本意是想令父亲赞同于他,然父亲xìng情倔强,当不会向权势低头,因此,父亲便被软禁了起来。”
他的猜测虽然合情合理,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们家老爷子正享受着史无前例的jīng神折磨呢!
谯行之沉吟道:“三兄言之有理,只是父亲年纪老迈,这般僵持下去终是不妙啊。”
谯献之叹道:“云将军书中所言乍一看惊世骇俗,然细细一想,倒也有几分道理,至少于百姓有着几分益处,可父亲...唉,应是不会认同了。”
谯敏之不屑的笑了笑:“有何道理可言?歪理邪说罢了,不过,这歪理邪说倒也不是一般人便能生编硬造,为兄得去会会那云将军,看看此人究竟乃何方神圣。”
“大兄,如此甚好,弟也随你一同前往。”谯行之连忙道。
谯敏之摆了摆手:“为兄一人即可,你们在家各安本份。”说着,独自离开了厅堂。
刚一走出,却看到谯淑瑶站在门外,顿时不悦道:“淑瑶,你怎会在此?”
原来,谯氏自谯周起便成为经学世家,男女之防更甚于常人,男人议事的时候女人是不允许参与的,而谯淑瑶担心着祖父,于是躲在门外偷听起来。
谯淑瑶脸上现出慌乱之sè,喃喃道:“那个...伯父,可否带着淑瑶一道?如有...如有可能,淑瑶也想见见祖父。”
看着这个自幼丧父,一幅楚楚可怜模样的侄女,谯敏之喝斥的话最终还是没能说的出口,他这个侄女只有和祖父相处时才会现出活泼跳脱的一面,平时在家里,处事小心谨慎,连大气都不敢出。谯敏之暗叹一声,点点头道:“也罢,不过你可别胡乱说话。”
谯淑瑶一喜,施了一礼:“淑瑶明白,淑瑶谢过伯父。”
而在此时的州府大殿里,云峰望向渐渐远去的说客,无奈的喘了口粗气,这几天,天天都有说情的,搞的他不胜其烦,不过明天就可以出门躲上个三两天了,军队的整编已接近了尾声。
成都太少两城四万守军加一万宫中禁卫,云峰共留下了两万人,其中禁卫几乎给他全部留用下来。禁卫是一**队中装备最好且最为jīng锐的一支,尽管同样面临着士气下降与进取心不足的问题,但比起成都卫戍部队要好上许多。
明天他将亲去解决原住民问题,由于牵涉到与流民之间的仇恨,一个处理不好反而会制造出更大的麻烦,必须得他亲自跑上一趟才行。
清静了没多久,一名亲卫来报:“禀将军,谯秀长子谯敏之携侄女谯淑瑶求见。”
云峰不禁暗感头痛,这个谯秀真是个大麻烦啊,他算是明白到司马昭为什么非得杀掉嵇康的原因了。嵇康名气大,鄙视权贵,在政治上倾向于曹魏,和司马昭不是一条心,留着是个祸害,不杀不行!可是他能杀掉谯秀吗?苦笑着摇了摇头,云峰吩咐道:“请他们进来罢。”
“遵命!”亲卫领命而去。
没多久,谯敏之与谯淑瑶端步走了进来,谯献之施礼道:“民见过将军。”
谯淑瑶也不情不愿的施了一礼。
云峰略一打量,谯敏之方面大耳,颌下三缕黑须,约四十左右,身上与他父亲一样,也带有一股浩然之气,显然是一学问jīng深之人,而谯淑瑶依然是衣着朴素,不施脂粉,以木钗束发,眼眸中却隐藏着一丝几乎不可见的恨意,当下回礼道:“两位请座。”
叔侄俩称谢后,谯敏之在云峰下首坐了下来,谯淑瑶侍坐在谯献之侧后方。
谯敏之拱了拱手:“家父这些时rì叨扰将军府上,民先行谢过,不知家父身体可还安否?”
云峰面sè不变道:“谯老先生身体康健、jīng神矍铄,谯先生无须担心。”接着迅速岔开话题:“请问,谯先生寻本将是否另有他事?”
谯敏之直言不讳道:“舍弟带回将军所撰书册,民有幸拜读,却存有几点疑问,yù向将军讨教,不知将军可有空闲?”
云峰明白了,这个人是来找茬的,经学在两汉时为显学地位,由朝庭指定十四世家传承,东汉末经学大师郑玄以古文经学为基,博采今文经学之长,自成郑学,而谯氏传承郑学支脉,尤jīng《白虎通义》。当即强打jīng神,肃容道:“请教不敢当,谯先生但请直言。”
谯敏之捋须道:“将军于大作中灭三纲,弃人伦,不知将军意yù何为?岂不闻天地自有序,地之承天,犹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亲事,故自周于行,尊于天也。请将军教我。”
云峰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示意亲卫把书记官唤来记录这次辩论,待书记官施礼入座后,令其记下谯敏之的提问,这才开口道:“自混沌分两仪,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然清者,意同于轻,浊者,意同于重,非指污浊!否则,万物生灵乃至先贤圣皇皆生存于污浊之中,无有机会识清,又岂能明清?莫非仅凭臆测猜想?
况天果真清乎?天究竟为何物?先贤可曾见过?莫非先贤抬头望天便可明彻一切?既不明,何言依托承之?本将以为,天地时空合称为宇宙,皆为一体不可分割,皆为人生存之基,何来尊卑之说?
由此推之,夫妻、君臣皆为一体,妻事夫,夫亦事妻!臣事君,君亦事臣!岂不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仅索取不回报,家岂能和睦?国又岂能不亡?
有汉一代,自惠帝六年起(公无前189年),卖官鬻爵成风,恒灵二帝为最,士民花钱买来官爵,又怎能不变本加厉压榨百姓,十倍百倍捞回?以至民不聊生,饿孚遍野,最终张角之流振臂一呼,附众百万有余,国家由此分崩离析,这般贪婪短视,莫非乃天意授之?岂能不引以为鉴?
本将推行新政,还利于民,如今凉州百姓富足,家家仓禀丰实,老有所养,幼皆识字,秦州已焕发勃勃生机,独士人视而不见,反引来无端苟责,本将倒不得不怀疑士人究竟居心何在?是否百姓困苦,生灵涂炭方是其本意?”
谯献之暗呼厉害,这个帽子扣的太大了,天下间谁都承受不起,而且从云峰的侃侃而谈来看,这个人绝不仅只是个武夫而已,反而对经学义理有着相当的研究,一时之间,他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钻研了半辈子的经学义理怎么可能轻易俯首认输?
于是不置可否,避实就虚,谯献之继续问道:“将军说笑了,士人怎会不爱惜百姓?而方才所言正确与否也有待商酌,民另yù请教:正朔有三,伺本?天有三统,谓三微之月也。明王者当奉顺而成之,故受命各统一正也,请问将军如何看待?”
云峰一怔,谯献之指出的三统循环,即夏、商、周三代中,夏为黑统,商为白统,周为赤统。改朝换代是统之变的依次循环,三变的只是形式,旧朝灭,新朝兴,正朔、服sè、礼仪、都城可以变,但三纲五常却不能改。
他觉得谯献之提这个问题是在给自已挖坑,不由得微微笑道:“黑白赤三sè,黑为无序,白为无序渐有序,赤为有序。秦尚水德,以黑sè为尊,汉继秦统,亦奉黑sè为正朔,然汉祚终结,传于晋嗣,依三统之sè,当渐趋于有序方为正理,可如今北方胡族肆虐,朝庭软弱至退缩于大江以南,天下何以愈趋混乱?由此,仅易sè泽,不易根本,不废三纲,天下又何以至长治久安乎?”
谯献之摇头道:“魏受禅于汉,晋受禅于魏,一袭相承,三统未曾变移,故天下承汉未纷乱不堪,与纲常未有丝毫牵连。”
云峰挥挥手道:“此言差矣,虽美其名为受禅,然献帝、陈留王莫非甘心让出社稷?况且宗庙已易,祭祀已绝,国号已改,当可视为旧祚终结,新朝再起,三纲亦至变更之时。”
“非也,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