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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起了利用之心,张戈也不再催尹四辉离开。两人对坐,偶尔谈些天南地北的趣事,更多时候,是沉默着下棋。
其间,陶女亲自来请尹四辉回去,不得,走前依依不舍的看了尹四辉和张戈的方向好几眼,可张戈很警觉的又戴上了帽子,她也不知尹公子这位故人什么模样。
她想留下,两人却无意听曲。
走到外面,她见芍药目光迷离的盯着张戈的房间,有些不解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陶女妹妹……”芍药难过道,“姐姐今个是服侍今日这屋里的公子的,可他不要我,好生薄情的郎君嘤嘤……”她想着张戈冷漠的态度,还有些心痛。
“这屋里的公子是何人?既然是尹公子的朋友,却住这里的屋子。”雅间分三六九等,钱银不同,尹公子的这个朋友,选的是最便宜的。
“不知道哩……”芍药痴痴道:“这样好看的人,原也不该住这儿,也难怪与尹公子熟识……”
“好看的人?”
“是啊……若论容貌,可堪与尹公子一比……不,还要更美些。”
陶女不信:“更美些?我看你是睡昏了头,既然这位公子不要你服侍,你还不去休息着。难道非要男人近了你的身,才是好!”
芍药被刺的有些不高兴,手里的帕子往陶女跟前一甩,讥笑道:“陶女妹妹高洁,姐姐是低贱,但也有一颗慕艾之心。喜欢自然想着亲近,妹妹也是吃闭门羹的人,难道不明白姐姐这颗心。”
陶女大怒:“我如何和你一般!看我不告诉大娘,叫她撕了你的嘴!”
芍药翻了个白眼,她是父母卖进来的,命苦不得不认命,也明白陶女的不甘心。
只她也不明白,这么久了,都在这翠温楼里,都是这风尘之人,都是女人,何苦还互相为难。她早年也如陶女一般是红过的名妓,如今年纪大了,落到低等,苦的干脆放荡一把,图个快活,对讨厌的客人冷淡无比,对模样俊俏的客人,便亲近。也没碍着什么人,偏偏陶女总是这般,一不开心,便拿别人做筏子。
她欠她不成?
这个尹公子,看上去温柔,眼里黑沉沉一片,哪里是能托付终生的。何况她们这样的身份。
芍药嘲弄的看了一眼陶女,回道:“那妹妹你便说去吧,离了大娘,也确实没人能为你做主了。你这般将一身得幸都放在旁人身上,可得……小心呐。”
说完芍药扭着臀离开,陶女忽略了芍药最后一句话,只当芍药讥讽于她,满腔怨愤。待得一个月后,陶女偷偷买通了鬼奴,叫他占了好些便宜,将芍药卖给了近郊一对驻扎的军队,做了个军妓。一个过气的□□,老鸨也不在意,敲诈了陶女一些私房,便抛在了脑后。
发现芍药被卖掉的□□,忽然一致对陶女冷淡起来。
“听说那些军妓,每年总是要死好几个呢。”
“陶女太毒了,何必这样呢……”
“芍药姐姐,总是帮我挡一些难客的。呜呜呜……若是芍药姐姐去了,那么远,姐妹们连做坟都不能为她。这可怎么好……呜呜呜。”
生死祸福,旦夕难料。
芍药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的处境,也没有多惊慌。她是苦惯了的,不过从一个苦地方,落到另一个地方。她尽力的讨好那些军爷,叫他们不至于弄死她,偶尔还能讨些银钱,换点肉吃。
一路风霜凄冷,她跟着几个女人坐在牛车上,慢吞吞的行进着。偶尔一抬头,看这天大地大,虽然没有翠温轩的高床软枕,不知怎的,却叫她在苦中,头一次品出一份甜来。
这辈子,到了这个年纪,她才终于见了一回外面的天地。
这军队,一路向北,等严寒过去,春日发芽的时候,终于到了,她抬头,看着城门上三个大字,也不认识。进城后,她看了看路过的行人,有些惊奇的问一旁士兵到:“锅子,这的人莫不是妖怪,竟有红头发的人!”
“是狄人,没什么好惊奇的。芍药姐,这里还有狄饼呢,上京可吃不到,我去买一个给你来吃。”
“真是个好人,改明见了韩爷,少不得你一句好。”芍药娇笑道。她便是年纪大了,到底是翠温轩的女人,在军妓中,鸡头拔歪鹤,还是笼络到了一个兵头子。
狄人?
牛车颠簸,芍药接过锅子买来的饼啃了起来。她听过狄人,狄人是卫国人,和他们打过仗,临近卫国的地方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明州?
……
陶女走后,张戈与赵衡蒲静静下着棋,烛光晃在棋盘上,暗影摇摆,他看着看着,眼皮打颤,靠在边上的石壁上,小小打了一个呵欠。
“戈弟困了?”
张戈隔了三秒,才意识到尹四辉说了什么,他呆呆的抬头,眼皮重有千斤,嘟哝了一声“嗯”,他听见对面道:
“那不如,进屋里睡会儿吧。”
睡会儿?
这可是妓院……
“睡不得。”他轻声道。
对面笑了一声,道:“牛儿可是担心?有我在,牛儿不必担忧。”
“不劳烦你……”
张戈将头歪靠在石壁上,闭上眼,小声的说:“我就靠着眯一会儿……”
“戈弟,在这里睡着,若是风寒可就不好了……戈弟?”尹四辉探过身,轻声唤张戈名字,“戈弟?”
眯一会儿?
这分明,是睡着了。
尹四辉笑吟吟的看着面前呼吸平稳的少年,明知道自己如此容色,警觉着睡不得的道理,却这样不设防的在他面前睡着了?
站起身,尹四辉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侍者两句。转身,回到张戈身边,将窗户又关上了些许,只留下一丝缝隙。他在张戈身边曲了一条腿闲闲坐下,偏头看张戈,月色横空,眼前少年发丝凌乱,缩在斗篷里,冬风吹红染肌骨,碎琼揉香作肌色,正是好梦正酣。
尹四辉伸出右手,不禁用手背在张戈的衣袍上顺着轮廓起伏摩挲一把。
门外侍人抱了被子进来,他起身接过,让侍人出去守好门,将被子盖在了张戈身上,他在翠温轩,自有备用的一应物品,对于这里的床和铺盖一类,能不碰就不碰,也无意将张戈抱去床上。
盖好被子,室内已经多了两个黑衣人,尹四辉看了他们一眼,本欲离开,但踱步一二,还是摇头叹气的在张戈身边蹲下,顺手拿了一旁不知哪个女眷的白团扇,借着扇面遮挡,向着怀念已久的唇压了过去。
烛灼灼灯月交辉,朱唇红透……偷完睡着人的香,手指一动,扇子便掉在了地上。
尹四辉带着几分笑意起身。
“让甲五明日,暗中护送此人回去。”
“是。”
门被阖上,一室寂静。
黑暗中,张戈睁开眼,锦被滑落。他伸出手摩挲着自己的唇,怔怔望着窗外那唯一一丝缝隙,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
这厢,赵衡蒲得遇冯奉忠,两人把酒言欢,待得月上梢头,才想起自己的徒弟。赵衡蒲想着书院应该关门,张戈又是成年男子,倒也放心,只以为他回了书院,携着冯奉公,两人在船上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才回去。
进了书院没多久,又乱着头发冲出了应山书院。后边跟着赵家的侍卫,分路去寻人,街上不许骑马,但马车不禁,他拦了辆马车,先去了萃文书院,然后跑去找到昨夜载人的船夫,这才明白原委。
翠温轩隐蔽,赵衡蒲自小在上京长大,怎会不晓。
也不知道自家徒儿怎么了,赵衡蒲实在不想去想自家徒儿说不定已经“被迫”进了青楼的事,他速速叫了船去接人,一路顺着风,哀声连连。
天运循环。
深冬雷未蛰,还没到地方,行到半路,只听轰隆一声,震响这一方。不一会儿,雨雹噼里啪啦砸下。
船夫忙忙躲进船舱里。
“客人,变天了!”
变天了。
淑妃收到侍女递来的信,先是跪着虔诚的念了两句佛语,后才拆开父亲的信,看了没几行,手里的佛珠“啪”的一声拍在地上。
七皇子的事情,兜兜转转,似真似假,最大的嫌疑还是落在了二皇子身上。再加上暗线回报,那最大嫌疑的元玉仪在狱中好吃好睡,还由二皇子频频请了太医去看,淑妃看着信,心中悲怨不已。
京兆尹那边的消息昨日已经传来,她知道圣上的决定,心中早是怨恨至极。她的儿,就这样去了。如今连真凶,竟都不能仔细追究。那有嫌疑的,好吃好喝,那背后的,毫发未损。
“陛下……那可是我与您的孩儿啊,您的亲子啊!”淑妃浑身颤抖,“您的亲子啊……”
“本宫不服……皇后,皇后!”
“窦氏!”
她咬牙切齿的说着,空荡的佛堂里,只有她一人。
佛像慈悲,端视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