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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夜晚会那么宁静呢?
其实夜晚从来不宁静。
所有的怒吼、暴力、狂躁、歇斯底里、抵死抗衡,笑与哭,骂声与讨好,全部都藏在深夜里,星星不说话,风声不乖戾,只有人,是黑夜里力量无穷的抵抗者。
第六刀,刺,腹部。
赵睛疯狂地甩动着圈梏住自己的机器手臂,两条腿也在空中又踢又踹,冲着江硕大骂:“江王八,有种你就别让我们今晚逃了,等我出去,扒了你的皮剁了你一身猪肉,拿去喂狗!”
第七刀,刺,腹部。
赵睛泪如雨柱:“江王八,你他妈不得好死!他要是有事,我杀你祖宗上下十八代!”
第八刀,刺,左胸口。
单饶重心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撑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他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摁住腹部,双手被血染红,指缝间血液滴淌。
赵睛嗓子都快哑了,还是不忘冲着江硕大骂:“你知道你是什么吗?你是个罪大恶极的犯人,杀人放火,私藏枪支毒品,小南非员工这么匮乏,说不定你背地里还和人贩子有交易,你盗国,偷偷摸摸开采国家的资源。你从头到脚,都写着一个字,烂!”
第九刀,刺,右胸口。
单饶的身体顺着柱子往下滑,背部摩挲,柱子上片片鲜红。前胸后背,衬衣浸湿,红色液体,滴滴嗒嗒。
“像你这样的烂人,早晚会被全世界唾弃,吃饭的时候,一粒米饭会噎死你,晚上睡觉时,螨虫会咬死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你做梦都会梦到索命的冤魂来找你偿命!”
她哭得极其惨烈,也骂得极其壮烈,可当她看向单饶的时候,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心慌。那一刻,她仿佛看见光滑的地板上铺了一层新地毯,上面绣着一大片鲜艳红火的石榴花,这里一团,那里一簇,花开遍地。
她无能为力,只能哑着嗓子继续骂:“江王八,其实你什么都没有!小南非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金矿不是你的,钱不是你的,这些人也不服你管,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没有,你有的是,一身脂肪堆积的肥肉,一双浸满无辜鲜血的手,一颗龌龊肮脏的心,一条毫无价值的贱命!”
“你他妈早晚被这个正义的世界碾碎!”
她话音一落,江硕猛地站起来,盛怒着走向it中年男所在的小角落里,一把夺过他的遥控,眼眶充血,目眦尽裂地操作着遥控。
十几条细臂从机器臂里伸展出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朝着赵睛全身上下一遍遍地抽打。
赵睛被抽得眼冒金星,整个人轻飘飘,手腕处的铁环再度被缩紧,被活生生割破,血液一点一点往外渗,从手腕顺着手臂往下流,慢慢流向腋下。
恍惚之间。
砰——
一枪。
砰——
又一枪。
细臂停止抽打。
赵睛浑浊的意识被枪声震了回来。
紧接着,她就听到了江硕的惨叫声。
赵睛勉强睁开眼,江硕中了两枪,一枪在手上,一枪在腿上。遥控器落在他的脚边,他单手抱着腿,痛得嗷嗷直叫。
单饶半跪在地上,他一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握着匕首,用刀尖抵着地面,支撑自己一点一点站起来。
泪水模糊了赵睛的视线,他半跪在原地,尝试了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跌下去,站起来,又跌下去。
他终于还是站起来了,往江硕的方向挪,她知道,他要去把那个遥控器捡起来,他要帮助她解脱束缚。
所有人都作壁上观,等着单饶和江硕两败俱伤,然后自己成为那个得利的渔翁。
时间在那一刻是安静的,安静到可以听见窗外轻轻的风声。呼哧呼哧,窸窸窣窣,吹动帘幔,撩动人心。
赵睛清晰地感觉到,血液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失,液体流到她的腋下,再滚到她的胸口,好像快把她的意识也带走了。
她咬紧唇。
不能啊。
她这点血算什么呢?
他全身都是血,他都还没倒下,你凭什么?你好手好脚,你还得带着他走出去呢?你怎么能睡呢?
唇被咬破,意识回温。
她看见单饶捡起遥控器,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往她的方向挪,走到她的正下方时,好像已经耗尽全部的力量,他重重地倒了下去,躺得非常平,摁下遥控器,张开双臂。
铁环旋开,机器松手。赵睛往下一落,掉在他张开的怀抱里。
*碰撞在一起,砸出一道重重的闷响。他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赵睛扬起头,往上挪一点,再挪一点,又挪一点,脑袋钻进他的脖颈处,轻轻地蹭一下,再蹭一下,又蹭一下。
他毫无反应。
赵睛的眼泪砸下来,虚弱地抬起手,想去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被人轻轻握住,片刻又落了下去。
他阖着眼轻轻地说:“别哭,没事啊。”
赵睛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他又说:“你不乖。”
眼泪依旧汹涌,像硕影皇宫酒店门口那口昼夜不息的喷泉。
赵睛找到他的手,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掌里,他虚弱地覆住她的手背,那个时候,他的手已经毫无温度了。
一秒,两秒,或者三秒。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掌,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力的拉扯,垂了下去,回归地板。
赵睛蓦地哽咽一声,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她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灯火长明,映照出一室的血色狼藉。
那一刻她是多么的愤世嫉俗啊,恨夜晚悠悠,看不见头。恨世人犬儒,无血无骨。
好不容易给你扣实了梦中人那顶帽子,好不容易得来你的一声“小睛”,好不容易你牵紧我的手是因为爱情……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我他妈恨啊。
我他妈恨死这群人了啊。
赵睛摸到他手边的那把匕首,大哭着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江硕的方向。
江硕还坐在地上,看到赵睛血红的眼,他慌道:“你要干什么?”边说边往后退。
赵睛不说话,眼眶充血,握着匕首,直逼他。
江硕脸色煞白,指使旁人:“你给我拦住她啊!快给我拦住她!”
那人看好戏般挪开了,所有人都抱臂旁观,嘴角扬笑。
赵睛冷笑。
江硕摇着头往后退:“小姑娘,别乱来!”
“你再看看你男朋友,万一他还没死呢?”
“小姑娘,你还年轻啊,别犯事!”
“我没动对他动手,那都是他自己用匕首……”江硕睁大眼睛,抬手抱住脑袋,“啊——”
赵睛猛地抬起握刀的手,狠戾地吼道:“我他妈要你血债血偿!”
劈刀就要砍了下去——
“小蜻蜓!”大门被人由外推开,踢踢踏踏的全是脚步声。
gavin的声音在那一刻显得无比高昂凄怆。
他喊:“小蜻蜓!老大!”
“老大!小蜻蜓!”
赵睛扬起的匕首停在半空中,机械坠地。
脚步声,警笛声,救护车声,从门口涌入的风声。
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都来了啊。
来了真好啊。
赵睛转头,看见单饶被莫子深和医护人员抬到担架上。所有绷蓄的力量,瞬间从身体内剥离,兜头就往地上栽了下去。
gavin朝她这边跑来,一位白衣天使也跑了过来。
gavin在她耳边嗷嗷嗷直哭,白衣天使说道:“不比男的伤的轻,两处手腕的大动脉全被切开了,失血过多,准备血袋。”
不比男的伤的轻。
不比他伤的轻啊。
赵睛在梦里笑了,这样挺好的,万一他们在去往阴间的路上遇上了。
他责问她:“你怎么来了?谁让你不好好活着的?”
她可以伸出手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你看,我和你一样,失血过多啊。”
赵睛微微笑着,想象着他生气的样子,安心地睡了过去。
——
赵睛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傍晚。病房外的天空,被晚霞映得通红,很容易让人想到血色残阳这个词。
她睁开眼的时候,房间空无一人,门外的医院走廊上,时不时传来行人穿梭的声音,忙忙碌碌,不会终止。
她身上大多是被机器细臂抽出来的皮肉伤,有的微肿,有的破了点皮肉,并无大碍,只有两只手腕处,包裹得扎扎实实,疼得有些麻木。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呢?
这让她感到害怕。
她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神色静默,眼神放空,像九十年代dvd里被人静止的电视画面。
就这么呆呆地坐了二十分钟,她回过神来,发现房间里除了自己,依旧没有任何人,她开始慌了。
gavin和莫子深不是都来了吗?还有那么多警察,怎么会没有人呢?他们去干什么了?
小南非的事有警察会处理。gavin他们到底有什么要忙的?!
赵睛越想越害怕,脑海里不断地重复那个画面,单饶脸色惨白,身体冰凉,他的手毫无意识地从她的手上滑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她想起无数部电视剧里主人公撒手人寰时的场景。
对号入座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眼泪再度濡湿她的眼眶,赵睛抱住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的嗓子本就哑得厉害了,但她的痛哭声一浪高过一浪,下一道哭声总能突破上一道哭声,抵达嗓子的又一个极限。
她哭得太伤心了。
纵是医院里的哭泣声早已令人司空见惯,但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还是惹来病房外不少路人的驻足张望,医护人员紧接着匆匆赶来。
“赵小姐。”护士小姐不停地唤,“赵小姐!”
赵睛旁若无人地痛哭。
“赵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不适吗?”护士小姐耐心问道。
赵睛继续大哭。
护士小姐有些头疼地抚额,保持耐心道:“赵小姐,你的那个外国朋友出去吃晚饭了,他嘱咐我等你醒了不要乱走动,等他给你带饭回来。”
赵睛的哭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护士小姐重复道:“我说,你的朋友出去吃晚饭了。”
“你是说,gavin不是去处理他的后事了?”赵睛抹干眼泪,错愕又惊喜地看着护士小姐。
护士小姐莫名其妙:“后事?”
赵睛高兴地蹦了起来:“他没事!他没事!太好了!他没事!太好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神转折?
护士小姐此刻是这样的:“……”
赵睛在床上蹦跶够了,收敛了一下,甜甜地问:“哦,对了,护士小姐,那个和我同时受伤进医院的男的,他现在怎么样了?在哪间病房?”
“那个身上多处刀伤的?”
“对对对,就是他!”
护士小姐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个男的呀,好险啊,昨天晚上一直在抢救,直到刚才才完全脱离危险,刚从iuc病房里面转出来,现在就在你隔壁的房间。”
赵睛蓦地就从床上跳下来,鞋也不穿,飞速往门口冲。
“哎……”护士小姐在身后提醒道:“赵小姐,你没穿鞋子!”
赵睛早已经窜没影了。
护士小姐摸着下巴,苦恼叹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遇到一个让我顾不得穿鞋就赶着去见的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