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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六楼,最右端的楼梯间。
赵睛没有看见单饶,医院里来来去去的人太多了,很多人等不及电梯选择走楼梯,楼梯间时不时会有人路过,很吵也很乱。
赵睛一点也不意外,他要么在某个储藏室里,要么站在某个僻静的楼道尽头。赵睛抬着行李箱往上,果不其然,在八楼的一条分岔走廊的尽头看见了他。
他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脚下是一双休闲板鞋,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夹着一根烟,修长的身影懒懒地斜靠在廊台上。
赵睛心头一跳,小碎步往他的方向跑。
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在走廊里十分刺耳。
许多人朝她投来不善的目光,同样也惊扰了独自抽烟的他。
他微微斜了下脸,原本只是淡淡地一瞥,看到她的脸,瞬间一愣,接着皱紧了眉。
赵睛在他面前停下,气息有些不稳,微仰着头,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
单饶先是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目光慢慢下移,看一眼她的行李箱,再回到她的脸。
赵睛感觉自己的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他明白了。
他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为了缓解尴尬,赵睛干巴巴地咧了下嘴,挤出一个难看得要死的笑容。
单饶微微眯了眯眼,往后一靠,手肘支在廊台上,看着她:“谁带你进来的?”烟夹在他的指尖,兀自地燃着。
她答得理直气壮:“我自己进来的!”
单饶挑了挑眉。
“我真的是自己进来的!”
他发出很轻的一声鼻哼:“话语重复,嘴角上扬。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直视着我的眼睛,在我表现出不相信后,重复第二遍时,中断了和我的眼神交流。”
他稍稍往前一倾:“赵小姐,你说,这在微表情里可以解释成什么?”
赵睛溃不成军:“好啦好啦,是我要gavin带我上来的。”
“我的手机号也是他给的?”他又问。
“是我问他要的。”
“赵小姐。”他低头吸了口烟,唤她名字。
“嗯?”
“如果你已经迈出了脚,最好马上退回去。再往前走,那就是你想不开了。”
赵睛的眼神分毫不暗:“我执意要往前呢?”
他弹了弹烟灰,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劝你别走,这条路是荒的,你什么也得不到。”
某种程度上,赵睛特别来劲,好比现在,单饶说的话她压根不放在心上,她把行李箱的拉杆往下一摁,一屁股坐上去,身体用力,行李箱滑动起来,载着她麻溜地转了一圈,恰好转回他跟前。
她仰头望着他,笑意盈盈地说:“没事啊,我这人最擅长拓荒了,只要这块地是肥的,撒种浇水的事我来,就不怕他开不出花。”
单饶原本散散的目光聚了起来,薄唇微微一勾,站姿更懒散了,就这么看着她不说话。
赵睛脸一热。
卧槽!
她刚才说了什么?撒种?浇水?
她在心中默默捂住了脸。
好污。
赵睛想起单饶嘴上那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个男人,原来骨子里也没那么正正经经啊。
纵是心里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赵睛还是发扬了她一贯嘴上不饶人的作风:“哟!让一个女人来撒种,羞愧了?”
他凌厉的眼神射向她。
赵睛接着得意地挑衅,望天空状:“真期待播种浇水的那一天,更期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单饶的脸直接拉了下来,厉声警告:“别乱说话!”
她的确快说不下去了,心中长叹一口气,面上却是对他嘿嘿一笑:“总之,这个荒我是拓定了!”
单饶的眼眶深了几分,口袋里传来手机振动的震感,他摸了一把,从口袋里抽出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冷静地接起:“怎么样?”
一听就是手术结束了。
赵睛跟着竖起了耳朵。
“嗯,知道了。”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干脆地挂了电话。
“手术结果怎……”
嘭——
地板震动的声音。
赵睛话还没说完,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嘶……”她摸了摸屁股,扶着行李箱站起来,结果行李箱的轮子往前一溜,好不容易直的半个身子,嘭一下,整个人又摔了下去,这回是面朝地板背朝天,膝盖结结实实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下巴还给地上蹭了一下,疼得她整个脸都纠在了一起。
“卧槽!”她低低地骂了一句,“时运不济啊。”
护士小姐过来搀扶。
有人小声说:“旁边那个是她男朋友吧?女朋友摔倒了也不知道扶一把。”
“摔得不轻呢,这男的太铁石心肠了。刚才那女的和他聊天笑得挺欢的,他全程冷着一张脸,南极都没他那么冷。”
“就是就是,长得帅又怎样?男人关键是要暖,会哄人,会疼人。”
“这姑娘太想不开了,这个时代家暴冷暴力那么多,选老公不能只看脸啊!”
……
赵睛被护士扶了起来。
“你下巴磕伤了,要不要去上点药,发炎会留疤的?”一名护士小姐问。
赵睛没回答护士,反倒扭头问他:“那个……韩漪怎么样了?”
单饶随着护士的话看了一眼她的下巴:“没事了,已经脱离了危险。”
“那就好。”赵睛笑了笑,咧嘴的动作牵动受伤的下巴,“嘶……你快过去看看她吧。”
单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而看向护士,提醒道:“还有膝盖,也给她看看。”
他话音一落,赵睛方才意识到膝盖好疼,俯身揉着膝盖,头也不抬地对他说:“你去吧去吧,我这人特抗摔,上点药就没事了。”
话毕,一瘸一拐地被护士搀扶着走远了。
单饶倚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听见她无不担忧地询问护士:“我这个下巴不会留疤吧?我还没结婚没谈男朋友呢,正是大好年华万一破了相,刚才那个男人因为这个不要我了怎么办?”
他听完,偏头吸了一口烟,莫名地呛到嗓子,拳头抵着鼻子干咳了两声。
余光扫到她橙黄色的行李箱,单饶撇开眼,没忍住又看了一眼,无奈用舌尖顶了顶腮帮。
得了,他认栽。
又抽了一口烟,把剩下的半截烟扔在地下踩息,再用脚尖轻轻一点,烟头弹了起来,他顺势一踢,烟头蹦得老高。
他往前走了两步,抽出行李箱的拉杆,朝某个方向走远了。
在他身后,那半截烟准确无误地投进了一旁的垃圾箱里。
从医务间出来,护士还在叮嘱一些注意事宜,赵睛万分认真地听着。
单饶靠在医务间对面的墙壁上,双手抱臂看着她的方向。
最后护士问她:“要不要我扶你下去?”
“不用啦不用啦!”她笑着摆摆手,“你去忙吧,我这都是小伤,走楼梯都没问题!”
护士松开她,走了。赵睛一抬头,就看见单饶站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双手抱臂,闲闲地看着她。
赵睛抬手把头发绳扯了下来,黑发瞬间散开,她一边拨顺头发,一边问他:“你怎么在这?这么快就探望完佳人了?”
他人高腿长,行李箱矮矮的,没说话,半个身子俯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往前一推,橙黄色的行李箱溜哧一下滑向她。
“哦,原来是来送行李箱的。”赵睛稳稳地扶住行李箱,“谢了。”
“你这么喜欢当着人的面扎头发散头发?”他双手往兜里一插,不答反问。
赵睛被问得莫名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在理发店遇见的时候,她好像当着大家的面顺手捋了个马尾,那次是为了掩饰尴尬,这次——
“都摔得这么丑了,能遮一点是一点。”她做状托了托自己受伤的下巴,上面涂了整整一大块紫红紫红的药水。
单饶看一眼她的下巴,是有点丑,他点点头,抄着兜走了。
“喂,你去哪啊?”那不是韩漪病房的方向啊。
“喝酒。”他答。
“我也去!”
他没答应,也没反对。
赵睛忘了膝盖上还有伤,拉着行李箱,颠儿颠儿地跟上。
医院还有一个后门,前后门相距较远,是救护车通向第二急诊室的一个快捷通道。医院每次接到120紧急救助后,会率先确定伤患地址,如果距此门更近,在救护车出发的同时,会有相关人员打开此门,供救护车第一时间进入。
平时这道门一般不对外开放。
比如现在,单饶带着她从这离开,和旁边一门卫打了声招呼,毫无阻碍就出来了。
走出门,是一条宽阔的街道。
此时已接近正午,街上来往的车辆,迎着耀眼的阳光,活像一条金色的长龙,从街的这头,贯穿到另一头。
单饶走在前头,赵睛和他隔了一段距离。他走得并不快,是她走得太慢。
赵睛心里冒出一朵一朵的小花:他的心也没那么硬啊,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对她这个腿残太大的关心,但他也没有刻意走快把自己甩掉啊。
想到这一点,她两脚一高一低走得更带节奏了。
“单饶,等等我!”她在后面喊他。
他果然停下脚步,往后瞥了她一眼,又淡淡地收回目光。站在原地,等到赵睛离他不过一米的时候,他才继续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