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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心理医疗诊所开在一条深邃的胡同里,曲径通幽,石板铺成的巷道高低不平,石色陈旧,带着岁月的韵味。
春雨贵如油,这天难得飘起了小雨。
赵睛从公交车上下来,打开雨伞。雨伞很大,伞柄又长,颜色是深邃的黑。和戴望舒笔下的雨巷相比,她的画风实在是欠缺意境。不仅走得匆忙,伞也被她举得老高。
这条古巷虽然陈旧,里面却是一条商业街,门面朴素,走进去才会发现,别有洞天。秦氏心理疗所就在这条巷道的最深处,赵睛方向感不错,溅了一脚的泥水,没多久就站在了这家心理疗所的门前。
她敲了几下门:“秦医生。”
里边没人应。
她又敲了几下:“秦医生,在吗?
似乎没动静。
她又生出不好的预感,由敲门变成拍门,声音大了好多分贝,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她拿出手机拨秦医生的电话号码,对方显示为空号。
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又落空了。
有人撑伞从她身边走过,赵睛把他们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逢人就问:“请问你知道这家疗所的医生去哪了吗?”
“不知道啊。”
“走亲戚去了吧。”
“这里不是贴了他的私人电话吗?你打打看看。”
……
问了好多个,赵睛不想再问下去了。她狠狠挠了一把头发,水珠渗了进去,她的头发顿时变得潮湿而凌乱。
走了几步,她还是不甘心,把毗邻的店铺挨个问了一遍,对门店铺的老板说:“我昨晚出来倒水,看见他提着个行李箱,匆匆忙忙地走了,看起来很着急。”
“你问他去哪?去干什么了吗?”赵睛忙问。
老板答:“平常来往又不多,我又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过我倒是记得,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找过他。”
“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
“不记得了,我就看见人家敲门的背影,没注意那么多。”
过去的情景重现,她知道再也不能问出什么了,撑开雨伞,失神地走进朦胧的雨幕里。
三年了,她一直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梦里。
梦的情景一直在变,白天或是黑夜,总有一群孩子在轻灵地唱着儿歌,那首歌她听了无数遍,总妄想着从中探出点什么,清醒时做再多的功课,仿佛都是徒劳。
她好像每次都会问:这是什么歌?
那个高高的背影从不回答。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吞噬,醒来时,总是满脸泪水,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她都觉得这眼泪掉得太难为情。
这个梦像是一场顽疾,困扰了她三年,周期不定,间接性反复。她从来没想过要来看心理医生,没有人愿意在心理上承担这样的异常。最初的一年里,梦魇还算少,第二年开始,那个背影时常出现在梦里,从朦胧到清晰,从模糊到刚硬。哪怕闭上眼,她也能勾勒出那道背影的线条。
很多次走在街道上,无论人稠人稀,她都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张望,也许他就在其中,等着她去发现。
前年的元宵节,也是滦市每年一度的花灯节,在横贯滦市的滦江两岸举行,十分热闹。家家户户拿着自家制作的花灯,有的人拿来卖,有的人拿来交换,有的送给有好感的陌生人。也有的人,许下一个心愿,装进花灯里,轻放在江上,任其游向远方。
整座城市流光溢彩,到处都是花灯,颜色丰富,光线迷人。
那一天是个团圆的日子,终善楼的人也都聚在一块,吃了顿团圆饭后,赵睛提议出去看花灯。当时冯拉还没进入终善,有师傅、师姐,还有师兄雷康明,师傅不答应,师兄替她磨了几句嘴皮子,师傅便答应了。
师傅和师姐在后面慢悠悠地走,她和师兄走在前面,聊得十分开心,走着走着,就到了滦江西岸。
为了应景,赵睛在路边买了四个花灯,散完之后,给自己留了一个。她对这种小玩意不是很感兴趣,漫不经心地拎着,走几步抛一下,都快被她玩坏了。
师兄问她:“想玩点什么?”
赵睛扫了扫四周:“去猜灯谜吧。”
赵睛跑到师父面前打了声招呼,就和雷康明混入了猜灯谜的队伍。人特别多,围了整整一圈,他们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就看见不少人在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为一道灯谜捶胸顿足。
“双泪落君前。猜一个字。”赵睛念了出来,说着托起下巴,敛起双眸,静静地思考。
雷康明在旁边笑而不语地看着她。
“啊,我知道了。”她忽然说,眼神里是亮色的光。
这时候叶南生也走了过来,笑着问了句:“是什么?”
她笑了笑,把头发往后轻轻一撩,说:“君取口,双泪是两点,不就是一‘只’字嘛!”
围观的群众鼓起掌,都夸她聪明,她特别不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小菜一碟。”
大家都笑,这时候人群中有人说:“对面那群猜灯谜的人中,也有个高手,要不你过去和他过过招?”
“真的?”赵睛忽然就来了劲,转身问了句叶南生,“师傅,允许我秀智商吗?”
叶南生看着她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哪里忍心拒绝,点了点头:“今天尽情玩。”
“师傅,你简直太善解人意了。”赵睛恭维了几句,大家立马让出一条道,她十分欣然地往对面走去,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上。
对面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喝彩声接连不断。同行的队伍里,有人兴致勃勃地大喊:“前面的人,让道让道,这里有一位厉害的小姑娘要宣战了。”
人群一听,齐刷刷回头,好奇地看着赵睛,起哄声此起彼伏,纷纷往两侧站,空出一条人体宽的小缝。
小缝的尽头站着一个人,背对赵睛而立,黑色的风衣,黑色的休闲鞋,身材挺拔如松,黑色的短发被冬日的凉风吹起那么几根,不凌乱,自成风节。
赵睛挑起的小娇眉,忽然一抖。
她当时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长款棉袄,猛然停了下来,像一辆疾驰的白色小轿车,突然刹了车。
她看着那道背影,有些刚硬又朦胧的线条在脑海中迅速交错又重叠,最后定格在前面那个男人身上。
人群还在沸腾,叶南生已经走到她身边,轻喊了句:“小睛。”
花灯如昼,却还是黑夜。人声鼎沸,却如同哑语。
赵睛没说话,绕过叶南生,径直往前走,生怕迟了一点,这满城的花灯烟火便将眼前的身影吞没。
“请问……”她刚开口说了两个字,对方忽然转身,缓缓抬眸,清凉而锐利的眼神射向她,淡淡地说,“我时间有限,就一局。”
他不认识她。
这是当时赵睛唯一的感受。
她心里边嘲笑了自己一声,梦里的人,哪里去找?梦里的背影,又怎么可以笃定?
她对他而言是陌生的,那一定是自己错了。
赵睛把问号压了下去,假装笑容很自在,看着他的眼睛:“ok,没问题。”
人群的沸腾又抖升了一个高度,他已经转回身,看向灯谜板。赵睛还想多看他几眼,假装眼睛不好使看不太清灯迷板,上前一两步走到他面前,光明正大地看他的脸。
赵睛当时想,如果上帝可以赐给她一个这样俊俏的男人,也许她可以忽略他的性|能力。虽然这个比方污烟瘴气,但她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形容词了。
“出题了出题了,这道难,两位注意了啊。”灯谜老板笑声爽朗地唤着。
赵睛转回头,灯谜板被切换,上面写着两个大字——重逢。
“打一个字。”老板提示。
“重——逢——”她轻念出声,却下意识地再次转头看他。
他双手插兜站着,神色如常地看着灯谜板,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头,也看向她:“又看我?”
赵睛如遭雷劈地定住了,这人要不要脸?她收回视线,看向灯谜板,不屑道:“太自恋的人,智商普遍偏低。”
他淡淡地嗤笑了一声,赵睛觉得被侮辱了,有些愤愤道:“给我一分钟,一分钟我就能想到答案,你呢?一个小时行不行?不行的话,一个小时零一分钟,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他瞥她一眼:“不用了,我已经想到了。”
“什么?”赵睛蓦地睁大眼睛。
“我刚才已经给过你提示了。”
“提示?”赵睛懵逼似地看着他,他勾了勾嘴角,抄着兜往外走,赵睛见他接了个电话,“我现在过去找你们,没什么事,就是嘲笑了一下智障儿童。”
卧槽!
嘲笑?智障儿童?
赵睛被气疯了,拨开人群冲了出去:“说谁智障呢?你给我站住!”
这句命令是对着风发出的,他走得极快,已经很远很远了。赵睛只看到他的背影,熟悉,刚硬,像带着棱角,可以刺痛人的眼睛。
她哪还有什么恼羞成怒,一下子功夫就忘了,空洞地站在原地,前面尽是灯火人流,但是晃不进她的眼里。
后面的人都在嚷嚷:“耍我们呢?答案到底是什么?”
灯谜老板笑着说:“刚才那个男的答对了。”
“答对了?他分明什么也没说啊?”
“他提示过那位姑娘了。”灯谜老板眯笑着眼睛解释。
“老板你别卖关子了,他提示了什么?答案是什么字?”
“答案是‘观’。”
“不懂,解释一下。”
“嗨,又见面了。世界上所有的重逢,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这时候赵睛已经往回走了,她听到了老板说的最后一句话。
世界上所有的重逢,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嗨,又见面了。
又看我?
太自恋的人,智商普遍偏低。
赵睛忽地笑了,他真的提示过她。今天真的不是个好日子,出门忘了带智商。
她撇嘴嗤笑了一声,抬头,叶南生、雷康明、左莺站在她面前,表情深测难辨,像三道笔挺挺的柱子。
赵睛觉得情形诡异,笑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觉得我丢人了吗?”
他们都没有说话。
“怎么了啊?是太晚要回家了吗?”
叶南生看着她,说:“回家吧。”
“小睛,刚才你站在那里很失神,在想什么?”回家路上,赵睛还是和雷康明走在最前面,雷康明拍了拍她的头,问。
面对师兄,她一向是最自在的,想了想答:“我在想刚才那个人。”
“想他什么?是长得好,还是脑子好?”
“不是,是熟悉感。”
“你见过他?”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说起来很奇怪,他的样子,应该是见过就让人难忘的,现在才没过多久,细想起来,好像又模糊了。”
“别想了,你会忘了他的。”
赵睛侧头看向雷康明,他笑着低头反问:“怎么?我说错了?”
赵睛一愣,随即摇头:“没有没有,你说得对,萍水相逢皆是过客,忘记是自然规律。”
当时路灯有些昏黄,她低下头踢踏着步子,走得很慢,想起灯谜老板说的那句话:世界上所有的重逢,都不是第一次相见。
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人,她分明是第一次遇见,却觉得抵得下世间所有的重逢。
那年花灯节,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仍旧记得那道背影,但他的脸,好像真如师兄所说,她已经忘记了。也是自那晚之后,她决定去看心理医生。
她不想再像这次一样,站在茫茫的灯海人流里,迷茫得不知身在何处。
找心理医生是她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她不愿和师傅说,而师兄自从去年退出终善后,常年游山玩水,不见人影,一通电话又诉不尽心事。而冯拉那个没心肝的,更不适合谈心,这几年,她一直都在自我消化。
只是赵睛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道怪圈,被人摆布着。
不应该啊!
可是这两年里,她看了这么多个心理医生,第二次要复诊的时候,对方要么无计可施,要么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