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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七月初一,细雨打湿了屋檐,傍晚时分,雨歇,暮光破云而出,映着灰蓝的天,一片绯色。
白云寺便笼罩在这片绯色的暮光中。
寺庙的客人陆陆续续散了,往生殿内,一名清丽脱俗的紫衣少女正拿着帕子,擦拭一个往生牌,牌位上,用鸡飞狗跳的书法写着三个字——顾青鸾。
在少女身侧,站着一个英俊刚毅的中年男子,他面前,也放着一个往生牌,写着,傅望舒。
姚氏拿着一炷香走了过来,路过中年男子身边时,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到少女身旁:“妙妙,给。”
林妙妙接过香,静静地点上,而后虔诚地对着牌位行了一礼。
六年前,景王妃与傅望舒从茶楼坠下,虽楼层不高,却伤及头颅,二人皆不治身亡。
这件事在当时的京城造成了空前的轰动,景王妃恶名在外,盼着她栽跟头的人几乎能从京城排到福州,可谁都没想到她真的栽了,还一头栽死了。
傅望舒也因此“名声大噪”。
她与景王妃的恩怨被翻了出来,插足裴琅与荣郡主的事也被抖了出来,众人将她骂得狗血淋头,连她“父亲”傅辰良都一度成为过街老鼠。
但只有一个傅望舒,并不足以算计景王妃,在景王府与官府的彻查,林侧妃露出了马脚,得知是她帮傅望舒把景王妃骗去的茶楼,景王一怒之下,废去了她侧妃之位。
而根据惠仁的口供,二皇子也成为了本起案件的最终嫌疑人,景熙搜罗到了二皇子与傅望舒勾结的证据,也查出了二皇子两次陷害林侧妃却嫁祸给景王妃的事情。
皇上对案件高度重视,命展开三司会审,会审结果,二皇子谋害景王妃与林侧妃罪名成立,被逐出皇室,贬为庶人,终身幽禁于临江王府。
伤害过景王妃的人,全都罪有应得了,林妙妙想,王妃在九泉之下,应该能够安息了。
林妙妙将香□□了香炉,却突然砰的一声,香炉碎了!林妙妙花容失色!
姚氏忙拿帕子擦了擦溅在林妙妙身上的香灰:“哎呀,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炉子,怎么碎了?”扭过头,瞪了傅望舒的牌位一眼,“一定是这个煞星冲的!我当初就说别给她立什么往生牌!她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也配?”
林崇叹了口气:“人都死了,你少说两句。”
“死了又怎样?她干了那么多坏事,我说两句都不行?当初要不是她,王妃也不会出事,王妃不出事,妙妙的亲事也就不会被耽搁……”言及此处,姚氏敏感地察觉到了女儿变淡的脸色,清清嗓子,不再说话了。
景王妃出事的那晚,景熙恰巧在与姚氏提亲,不出这场意外的话,翌日景熙就该携聘礼上门了。
为亡母,守孝三年。
那三年中,景王府来了一名神医,“治”好了景熙的傻病,就在三年孝期将满之际,边关突发战事,景王领兵出征,打的就是曾经挟持过景王妃与皇帝,并将景王妃推下山崖的北梁人。
景王发了疯似的挥剑斩敌,在连胜三场战役后,却遭遇北梁刺客的偷袭,重伤不醒。
景家军群龙无首,士气大跌,边关十二城,接连沦陷。
景熙就是在这种紧迫的局势下,请缨北上,没人相信一个傻了十多年的人能够上阵杀敌,却也没人比他更能稳定军心。
那之后的事,林妙妙知道的便少了,只偶尔从父亲那儿听到只言片语,大致是世子又打了胜仗,又收复了一座城池。
走出往生殿时,寺里的香客已经差不多走光了,空荡荡的寺院,只剩来回做着洒扫的僧人。
突然,一个肉乎乎的小白团子奔了过来,两只小胳膊微微张开,红嘟嘟的嘴唇里淌着晶莹的口水:“姐姐,姐姐,姐姐……”
这是姚氏与林崇的儿子林允之,今年两岁,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
林妙妙把他抱了起来,给他擦了擦口水道:“允之怎么来了?”
“是我带他来的。”裴琅双手负于身后,闲庭信步而来,他穿着一系褐红色锦服,身姿挺拔,眉目如画,褪去少年青涩的他,不自觉地散发着几分内敛与成熟。眼下的他可不再是什么卑微的、寄人篱下的表少爷了,他早已高中状元,跻身翰林院,而今任正七品编修。
前世,裴琅带林妙妙逃离京城,放弃了科考的机会,林妙妙原本以为他就算考也考不中,这辈子亲眼见了才知,他竟是有宰辅的潜质。据说礼部、鸿胪寺、太学的人全都注意到了他,正暗地里打抢,想把他抢到自己的地盘。
不过,纵然他爬得再高,为人依旧十分低调。
“表哥。”林妙妙打了招呼。
裴琅温润一笑:“都弄完了吗?可以回家了?”
林妙妙嗯了一声。
怀里的小允之待不住了,一个劲儿地扭动着身子,朝裴琅伸胳膊:“骑、骑、骑。”
“好嘞!”裴琅让小允之骑到了自己脖子上。
自从裴琅让小允之骑了一次,小允之便上了瘾,这一路上山,都是在裴琅的脖子上骑过来的,眼下又要骑回去。
林妙妙怪过意不去的,对小允之道:“下来!”
“不要。”小允之抓住了裴琅的耳朵。
另一边,姚氏与林崇走了过来,见自家儿子与裴琅在一起,并不感到意外,裴琅虽是做了官儿,待林家人依旧十分亲近,尤其林妙妙与小允之,那简直是要宠到天上去。姚氏起先挺瞧不上裴琅的,一个落魄的表少爷嘛,哪里配得上她如花似玉的女儿?但如今,他做了状元郎,不再是他高攀女儿,而是女儿高攀他了。
姚氏客气地打了招呼,裴琅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行礼:“三叔,三婶。”
下山后,一家人坐上马车,路过中心大街时,小允之吵着要下去走,林妙妙抱着弟弟下了马车,裴琅跟上。
裴琅容貌太出众,走在人群中,惹来姑娘们频频回头。他也算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了,年纪轻轻高中状元,又长得好、品行好,京城的姑娘们最想嫁的对象就是他,据说连公主都对他“垂涎三尺”,奈何他心里只有一个林小姐,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在等林小姐长大,如今林小姐是真的大了,二人怕是好事将近了。
林妙妙被这种“祝福”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弟弟,离裴琅远了些。
“糖、糖、糖!”小允之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嗷嗷直叫。
裴琅买了两串,一串给小允之,一串给林妙妙。
林妙妙干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琅微微一笑:“才十三而已,哪里就不是孩子了?吃吧。”
林妙妙不吃。
小允之手里的糖,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林妙妙正要问他怎么了,就见他捂住自己的宝贝小鸟:“尿!”
“我带允之去吧。”裴琅道,总不好让一个姑娘家给小允之把尿,“人多,不好找地方。”
林妙妙抱紧小允之:“不必了,那边就是林家的铺子。”
林妙妙抱着小允之走进了小巷,走到一半的时候,小允之憋不住了,哗啦啦地尿在了林妙妙身上,林妙妙林妙妙被浇了一身童子尿,忙把他放到地上,他还没尿完,对着墙根,又嘘嘘了很久。
“你呀,一天不尿人身上就不高兴是不是?为什么非得憋不住了才说自己想尿?”林妙妙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裤腿上的尿,自己身上的倒是顾不得了。
就在林妙妙快擦完了想抱小允之回马车上时,不知从哪儿窜来一道人影,一把抱起小允之,朝巷子那头跑了出去!
这是……传说中的打劫孩子?
林妙妙吓坏了,奋力地追了上去:“救命啊——抢孩子了——”
人贩子是个成年男子,腿脚极快,又对这一带的地形十分熟悉,不过眨眼功夫便消失在了林妙妙的视线。
林妙妙跑到他消失的岔路口,左边是棺材铺子,右边是赌坊,对面是青楼,那人到底去哪儿了?!
青楼的后院中,一名穿着粗布麻衣、麻衣上还打着布丁的少女正拿着斧头,一下一下劈着柴火。营养不良的缘故,少女的身形十分清瘦,一张脸蛋却生得极美,比青楼任何一任头牌都要美,这等姿色,只需勾勾手指,便能让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偏不知怎的,她宁可到柴房劈柴,也不肯对外头那些男人笑一下。
老鸨春妈妈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怎么样,顾青鸾?想通了没有?只要你答应接客,妈妈就保证让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一辈子都过得舒舒服服!”
顾青鸾丢掉斧头,不屑地嗤了一声:“逼本王妃接客,你吃了雄心豹子胆是不是?当心本王妃诛你九族!”
“哟哟哟哟哟,你是发烧烧坏脑子了吧?以为和景王妃一个名字,你就真是景王妃啦?妈妈我还是皇后呢!”春妈妈讥讽地吐出了嘴里的瓜子。这丫头是她前些日子花十两银子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瞧她生得那样美,本想培养成新一任的头牌,丫头自己也答应了,哪知大病一场后,丫头就翻脸不认账了!还整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要不是看在她确长得太美的份儿上,她早把这烧坏脑子的疯丫头打出去了!
“春妈妈!”抱着小允之的男人走了过来。
傻乎乎的小允之并不知道自己被劫持了,以为在玩闹,拍着小手道:“跑!跑!姐姐追!”
春妈妈捏了捏他脸蛋:“叫妈妈。”
小允之乖乖地唤了一声妈妈。
春妈妈满意一笑:“不错,能卖个好价钱,没被人发现吧?”
男人拍了拍胸脯:“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啦?但这孩子漂亮,价钱上……”
春妈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给。”
男人看完银子,把孩子递给春妈妈,满意地离开了。
小允之刚尿过,裤子湿漉漉的,春妈妈皱了皱眉,把小允之往顾青鸾怀里一扔:“给他洗个澡!喂点吃的!”
顾青鸾举着小允之,嫌弃地看了看他尿湿的裤子:“谁家的孩子啊,这么倒霉被人贩子给拐了?”
“拐了,拐了,咯咯咯……”小允之兴奋地发笑,看着顾青鸾红艳的嘴唇,想到自己没啃完的糖葫芦,凑过去,吧唧啵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