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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兮人生最初的记忆,应该是两岁时的那场大火,明明是邻居滥用电路引起的意外,却吞噬掉了她所有的家人,最后消防员赶到时,母亲只来得及将刚刚两岁的她从窗口扔出,就葬身在那红色的地狱之中。
当然,那些细节都是别人转述的。
从小到大,福兮所能想起并且反复梦见的,只有让她胆战心惊的火灾光影。
倘若不是脖颈上留下了植皮感染的伤疤,那一切恐怕只会像虚假的噩梦罢了。
很多人都说,能被白原这样功成名就的教授收养,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幸运。
但福兮自己却讲不清幸与不幸。
就像她的名字。
福兮,祸兮。
谁知道呢?
但福兮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因为她拥有庄生。
哥哥几乎是这个姑娘所有幸福的来源。
所以一切可磕磕绊绊,血泪交加,都不会令她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
这个时代的主色调是灰白,被工业过度开发的环境犹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令人任何人都无力回天,特别是作为北方重工业基地的东川市,天空永远是沉重的灰,没有媒体敢于报道,那一年能弥漫两百多天的雾霾里,究竟有多少有毒物质。
身体不好的福兮很少出门,每次她接触到空气净化器以外的世界,都会不停地咳嗽。
五岁时,这个发着烧的小女孩又被白原拉去研究所检查身体,回家就犯了严重的肺炎,尽管请来医生叔叔悉心照料,却仍缩在被子里昏迷不醒。
从学校回来的白庄生看到小妹妹可怜的样子,不禁坐到床前问:“阿福,饿了吗,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西瓜……”福兮还不懂事,只是单纯地喜爱着哥哥,并向他提出心中的要求,对越发昂贵的无污染蔬菜和水果的价格毫无概念,更不明白在大冬天想要吃个甜甜的西瓜是有多么奢侈。
白庄生叹了口气:“好,我去给你买,你先睡会儿,不许哭。”
福兮小声说:“吃西瓜就不哭。”
白庄生伸手捏了下她嫩豆腐似的小脸,不禁失笑:“还会要挟我?”
福兮眨眨眼睛,用被子蒙住嘴巴,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尚且年少的白庄生看得于心不忍,起身翻了翻口袋,把父亲这个月给的所有早饭钱都拿出来,带上口罩出了门。
其实白原得诺贝尔奖的那阵子,家里的经济条件挺好。
只是虚拟机的研究因为政客的强烈反对而被叫停了,郁郁不得志的白原倾家荡产地私人推动实验,搞得特别拮据。
早熟的白庄生对此感觉很复杂。
他理解父亲,理解那种对于科学无可抑制的狂热。
但也深深地明白,世事如此不堪,发明几乎等于精神毒/品的虚拟机,也许并不会带给人类幸福,只会麻痹大家被现实摧残破碎的意志。
半个温室养出来的娇贵西瓜被买回来,从前只需要几十元,现在却随着物价飙升到了七八百。
白庄生切出四分之一,把其部分小心翼翼地放到冰箱里,然后又将那块西瓜切成小块,端到妹妹的病床前。
福兮比同龄的小孩子都要瘦弱些,抱起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重量。
她很胆小,对家里的人却充满信任,尝到冰凉的西瓜丁,立刻高兴地露出酒窝:“好吃。”
“先吃两口,一会儿还是要喝粥的。”白庄生嘱咐道。
“嗯。”福兮很听话,忽然用小手扶住他的手腕:“哥哥吃。”
“哥哥不喜欢。”白庄生回答。
他母亲很早就改嫁了,父亲沉迷于研究,导致自己像个小大人似的成长起来。
现在没钱,更不会逞口腹之欲,反正身体需要的维生素,每天喝粉剂就可以补充足够。
“可是西瓜好好吃。”阿福嚼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倒是终于不咳嗽了。
“爸爸为什么带你去医院,你做什么检查了?”白庄生打听道。
“不知道。”阿福眨眨大眼睛,很费劲儿的形容:“我躺进了个大盒子里,还带了帽子,都是电线……”
白庄生皱起眉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扫描妹妹的脑电波。
“谢谢哥哥给我买西瓜……”阿福的注意力又回到食物上,讲这样好听的话,无非是让他继续喂自己。
白庄生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盘子眨巴眼睛,不禁笑道:“谢我就亲亲我。”
比起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养父,阿福跟他更亲密些,立刻就在他脸上留下个凉凉的、带着西瓜味的吻。
白庄生伸手抱住可怜兮兮的小丫头,拍拍她说:“剩下的喝完粥再吃吧,我去煮。”
“好。”福兮答应:“一起煮。”
白庄生见输液的药剂快没了,便多等了会儿,熟练地将针头拔下来,然后便抱着她下了楼,把她安放在餐厅的椅子上,这才点燃了炉火,熬起清粥来。
从前他不愿意学这样无聊的家务,可是三年前父亲把福兮抱回家后,就什么都改变了。
仍旧生着病的福兮特别老实,一直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像条忠诚的小狗子。
白庄生忽然问:“阿福,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我不知道。”福兮摇脑袋。
“娃娃?”白庄生问。
福兮琢磨了片刻,忽然回答:“我想看蓝蓝的天,好蓝好蓝的那种,我还想看花儿和小鸟……”
这下白庄生忽然好恨自己给她读了故事书。
故事中的美景,在东川市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世界上那些仅有的环境尚可的地方,现在也没有能力、没有可能看到。
傻傻的福兮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小声道:“我乱说的。”
白庄生笑了下,给她冲了半杯奶粉,兑了点凉水说:“先把这个喝了吧。”
福兮不喜欢奶味,但她绝对不会拒绝哥哥,只能伸出小手抱住杯子,露出吃药一样的纠结表情,喝得好慢好慢。
——
想要实现妹妹的愿望,对于刚跳级上到高中的白庄生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那天他还是拿着打工一个月赚来的钱,去花店买了朵完美无缺的玫瑰花。
饱满的花瓣上半点伤痕都没有,红得像这个灰暗城市中的一抹亮光。
仍旧卧床的福兮看到,当然是喜欢得不行,立刻就爬起来要看。
“等下,花上有刺。”白庄生小心地用剪刀把所有尖锐的地方都弄掉,然后才打了个蝴蝶结,交给满眼盼望的小丫头。
福兮拿着花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天真的微笑:“好香。”
“生日快乐。”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你也是。”福兮回答。
“什么我也是,傻瓜。”白庄生道:“我去写作业了,你要乖,一会儿阿姨喂你吃饭。”
“嗯。”福兮捧着小花目送他离开,然后又自己躺回被窝。
或许是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白庄生的智商奇高,从小就远比同龄人要聪明得多,这年如果不出意外地通过高考,就可以进到父亲的大学中攻读神经学了,迫不及待想要肩负起生活的少年对自己要求也很高,边就着面包边做数学题到深夜,再抬头已经十一点多了。
钟点工阿姨收拾好一切,敲敲他的书房门说:“庄生,我后天再来。”
“好,阿福呢?”白庄生问道。
阿姨笑了下,做了个睡着的表情。
白庄生放下笔,起身去儿童房看了看,福兮果然已经进入梦乡了,只是手里还攥着那朵花,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打来杯水后,白庄生轻轻地把花抽出来放进水里,想要这娇贵的东西多活几日。
原来女孩子这么小就会喜欢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下回有什么权贵的婚礼,不如跟爸爸说带阿福去看好了。
那些不知疾苦的花门和白纱,一定会让她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