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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覃丢笔,转身出院门,迎门便见乔惜存与多日不见的大壮在门外站着。她多日不见大壮,扑上去抓住他手臂摇问道:“这些日子官府的人可曾为难过你?天热炭行没生意,若你无事自可关门四处去逛逛,不必狠守着它。”
“吭!”乔惜存清了清嗓音,斜眼望着韩覃抓大壮的那只手:“你的小炭窑生意只怕要自己照料了,我和大壮新盘了几处炭窑,他得替我照料生意去。”
韩覃抬眼问大壮:“真的?”
大壮有些不好意思,摘掉头上软帽摸了摸脑袋才道:“乔娘子不嫌弃我,想跟我凑成一家,我不好不听她的。”
他一点一点往外错着,错开韩覃的手又看了乔惜存一眼,见她面上颜色缓和才如释重负的深出口气,显然这娘子还未娶到家,软骨妻奴的地位已经是定死的了。
韩覃不可置信的笑起来:“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大壮你能娶这样一房又有财又有貌的美娇娘,京城这一趟果真是没有白来。”
乔惜存仍是斜眼冷哼着,捏拳递给韩覃那两只累金丝的锁扣:“还给你,咱们两不相欠,我一样有高门大户的院子,如今也该回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韩覃见她拉着大壮转身就要走,忍不住上前又说道:“我过几日也要搬家,光禄寺少卿韩复府上有我家的院子,若你们还要找我,只管往那府上找去。”
乔惜存回头见唐牧在后面冷冷盯着自己,垂眉点头道:“我早晓得,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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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是此间,早些时候,刚从被窝里迷迷蒙蒙爬起来的乔惜存被淳氏带到此,便见唐牧在院门上站着。她自打到这里,难得与唐牧见一回,几番下来也知唐牧对她根本没有动心思,便也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抱臂问道:“二爷叫奴家来所为何事?”
“当初你凭着一封常德的书信到这府上,帮了唐某很大的忙,唐某从心底里感激你。”唐牧回头盯着乔惜存:“但若不是我这府第,你如今这条小命只怕也早跟着常德一起到了阴曹地府,我说的可对?”
乔惜存抽帕子出来揩着眼眶:“二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唐牧道:“如今我这里却不能再留你了,宫里一众太监那里我都打过招呼,想必再没有人会为难你,如今你可还有去处?”
乔惜存绞捏着那帕子,恨不能将它绞个稀烂:“有,奴家一样有家有业,怎能连个去处都没有。”
唐牧道:“那就好,你赶天黑之前搬出去吧,我知道你来时所带也不过一点细软,收拾起来很容易。”
他转身要走,乔惜存忙叫道:“二爷,奴家还有个人情。”
唐牧停住:“说。”
乔惜存道:“奴家想把那大壮一起带走,回去替奴家做个看家守业的男人,还请唐大人替我说合。”
唐牧听完笑起来,点头道:“你有这想法倒是很好,西山小炭窑也不能再叫他管着,我给你份嫁妆你自己置几处炭窑叫他打理去,往后不准叫他再与韩覃往来。另外,你拿走的那两只锁扣,一会儿还给韩覃。”
乔惜存虽不知韩覃与唐牧具体的关系,但却也是亲眼见过韩覃穿着唐牧衫子的人,她抬眼看了看这座新院子,忍不住问唐牧:“二爷,奴家最后一点好奇,您却必得要回答我。”
“说。”
乔惜存问道:“这院子果真是二爷替韩覃置的?可我听闻她很快就要走了。”
“乔惜存,淳氏与巩遇皆提点过你,我却还得再提点一遍。这府中曾住过的妇人叫陶金枝,是我唐某买回来的妾室,但韩覃,她一直生活在太原府,与我唯一的关系,就是父辈间同门的情谊,你可知?”唐牧仍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叫乔惜存有些骨寒:“人死如灯灭,常德虽不算个坏人,但得罪过的人却不少,你如今拿着他的赃财若想出我这里还能有份安稳生活,就得乖乖闭紧嘴巴,不要乱说话。”
乔惜存终于不敢再多言,点头道:“奴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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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新落成的院子还未挂匾,巩兆和带着人来清理基角等还未收尾的杂活。他见唐牧一动不动在门上站着,上前问道:“二爷,今夜表姑娘可要来此住?”
唐牧摇头,不语。
巩兆和又问:“熊贯只怕明日就能带着韩柏舟回来,表姑娘也是眼看要走,那院子怎么办?”
唐牧闭眼许久才睁眼开眼睛:“那就锁上,等她回来再住。”
他转身进院子,大步穿过前院进后院那幢屋子,入内后直上二楼,推一间屋门进去,屋中一张垂着流苏皎纱帘的拨步床中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床边是嵌骨花纹花梨木面的妆台,妆台上镶着一面可印人于肖真的玻璃面镜子。他站在妆台前呆得许久,自怀中掏出一小片巴掌大的铜镜摆到那玻璃镜子下面,又盯着看了许久,才转身出卧室。见巩兆和在外站着,随即吩咐他:“把所有的门都给我锁起来,大家撤出去吧。”
他给他心中的小姑娘盖了一所他理想中的院子,却没有理由叫她在此继续住下去,再要她重回到他的身边,她需要一个无污的身份,名位,才能与他比肩。
他在时光之流的漫长漂荡中,在进入一个稚子之体时学会了忍耐,忍耐一切,只为蛰机而发。
如今她眼看就要重新离开他,经过二十年的寂寞之后,那东厢下温暖而短暂的烛火又将隐去,虽她还未走,他已感觉到自己陷入孤寂冷黯时的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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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早起来,淳氏替韩覃理得一只黄花梨提盒式小箱子,将那小炭窑的地契并首饰皆装在小抽屉中上锁锁好,再将一应的夏衫全替她叠的整整齐齐理在下头锁上,才叫巩兆和带着家人进来提箱子,并将钥匙一并儿交到韩覃手上。
韩覃今日穿了一件豆绿色杭绸小袄,细腰上宫绦掐紧系成盈盈一抹,禁步坠环佩直坠到长长的浅灰色荷花纹长裙上,裙身一朵并蒂莲花才绽,恰衬着白玉环佩清新动人。唐牧本在书房持朱笔批制书,见韩覃笑盈盈的抱着只盒子掀帘子走进来,丢下朱笔转出书案,伸手接过韩覃手中的盒子丢到桌上,接她两手上下打量许久才问:“淳氏可有跟你交待过到韩府该怎么说,怎么见你家人?”
韩覃今日要到西直门口接柏舟,一想到姐弟就要相见,心中的兴奋满溢到掩都掩不住,狠点头道:“知道,届时有淳嫂和巩兆和跟着,我并不怕什么。”
她抽回手展开匣子,葱管似的指尖拨着将那一张张银票给唐牧过目:“这是巩叔早先送来给我的,我想必是二爷您教待过他,叫他将这东西给我。我今特来还给二爷,概因我与柏舟有小炭窑收息就足以为继,我在您这里叨扰多少日子,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怎好再拿您的银子。”
唐牧将那银票匣子合起扣上,又转身自柜子里取出一只匣子来,一并递给韩覃,一只手渐渐自韩覃高发束起露出一截白腻的脖颈上覆下,侧首盯着她缓缓道:“若你再不收下乖乖的走,还要在此废话的话,索性就别走了。乔惜存才走,我很缺一个夜里暖被窝的妇人。”
韩覃顿时吓的脸色大变,圆圆两只眼儿直勾勾盯着唐牧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这个人,平时正经不过,可也会在不经意间,就变成个无所不至的邪癖之人。韩覃经受过他如长者般无微不至的关怀,也一直享受着他如父亲般无微不至的爱。但也曾叫他打怕过,驯服过,还有几回差点被他抓去暖被窝。
她也知自己是被驯服了的小玩物儿,眷恋他的臂弯,习惯他的恩威并施,渐渐困顿于此,果真这样下去,或者真的一辈子都无法踏出怡园。
也许他心中也有这样的矛盾与挣扎,一边想放了她,一边仍还想驯着她。如今,她恰遇到他心情好,愿意放了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至于再回怡园的事情,只要她从这里踏出去,她就绝不会再踏这无名无份,给人做妾的回头路。
韩覃许久才回过神来,抱起两只匣子一扭脖子逃出唐牧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匆匆敛礼道:“前番多谢二爷照顾,您替我祖父评反冤屈的事情,韩覃没齿难忘。咱们就此别过呗!”
“孩子,你此番出门,就可以以韩覃的名子重新出门交际了。京师就这么大,韩复与我们唐府又相熟有旧,你与阿难必然还会再见。”唐牧见韩覃满面疑惑盯着自己,艰难开口说道:“若他还对你有意,你必须告诉他自己再嫁过的事情,也永远不能答应嫁给他。”
“我懂!”韩覃说完便转身出门,走了。
她还没有傻到跟唐牧睡过以后,还妄图要嫁给他的孙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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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牧目送她出书房门,才重又坐回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以手支额去揉眉心。
他给她备了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另有近郊田庄几处,京中院子一所。累积下来将近十万之巨。可无论他给她多少金银,无论送多少人去护着她,她离开他翼下独自生活的日子,依然叫他苦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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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覃上马车便看到车后轿箱上六部下发的平反公文并销除她与柏舟贱籍的诰书,以及当初官府收回韩府时的制书,还有一份是大理寺送来的当年韩府一案定罪一府的公文档案。
马车停到西直门外不久,韩覃便见熊贯另驾着一辆车进了城门。车在她面前停稳,上面跳下来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清清秀秀的面庞身上一件葛布短衫下面青布的裤子,草鞋绑腿,不是柏舟是谁。
韩覃奔过去紧紧揽住柏舟在怀中,又松开捧着他面庞看了许久才叹道:“柏舟,咱们终于再不是贱籍了,你往后就能考科举了。”
柏舟四顾不见李书学,是而问道:“李书学去了那里?怎的不见他?”
淳氏身边还站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芳姊,韩覃亦是今日才见她。听闻她是山西人氏,原本在烩鲜居掌柜手底下做事,如今却叫唐牧调来跟着伺候韩覃。唐牧所给的好与不好,皆在他一人率性而为,她几番推拒不得也只得收下。
她与柏舟两人上了马车,一路上将前因后果草草讲了一遍,只把唐牧说成是父亲韩俨的旧时好友,因念及故亲才愿意帮扶一把,又千万叮嘱柏舟不许再提李书学之事。柏舟自幼生在那阴森可怕的监牢内,又与外祖父在舅母翼下讨生许多年,早不是懵懂憨厚的孩子。
他盘腿坐在马车上边听边点头,听完才道:“姐姐,这些我都懂得,你在小凉山那些年,舅舅时常叹息,总觉得你一生不该埋没在那里。如今既咱们仍能重回京城,我必定会好好护你周全,不叫外人欺负了你。”
韩覃今日太过欢喜总要不停的笑:“你小小年级还想护我周全,好好读你的书挣份功名回来,才说咱们这些年没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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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韩复家府门外,白玉围槛的燕翅大照壁,三洞而开的大府门,府门紧闭,唯在右手边开着一扇小小的角门,门户亦是十分的森严。
韩覃下了马车,芳姊迎了过来,亦是打量了一番韩府家这府门,轻声在韩覃耳边说道:“表姑娘,从左手边过一条巷子,就是二爷替您置办的宅院,虽小却也五脏俱全,咱们不如先安顿到了那里,再来这里见过韩少卿一家,可好?”
芳姊的考量仍是唐牧的考量。从怡园出来,韩覃如果借住在韩复府上,再从他手里讨要自家的宅基地,且不说她和柏舟姐弟俩住的如何,想要重新盖起一幢宅子,也是件难事。也正是因此,唐牧才在隔壁替她买了一所院子,目的就是不想让她在韩复受委屈。
可韩覃也有自己的打算。她从怡园出来,自然不会再想着重新回到怡园,去做一个满足唐牧邪癖之欲的玩物。唐牧给的院子并田地银子,她也不打算动,若将来有机会,仍旧还想还给他。
正如他当初所说,脱离唐牧之后,她仍得学会自己生活才行。她已经借着他的肩膀站了起来,路却还得自己走。
想到此,她按止了芳姊妹与巩兆和道:“你们将马车赶到这府西边角门上去,我先进去与我叔父交涉,待交涉完了,再通知你们卸东西。”
她一人到那右手边的角门上,门里一个山羊胡子的半老头子,斜着眼觑了半天,尖声问道:“何事?”
韩覃手里抱着一叠子的制书,应道:“我是韩少卿的远房兄弟韩俨家的女儿韩覃,有事要找韩少卿,还请老伯报备一声!”
这老头哐一声合上门房上的小板儿,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才有个高颧骨黑面皮的胖壮婆子来开那角门儿,一开门就笑个不停:“原来是隔壁家的二姑娘来了,稀客稀客,快请进。”
韩覃跟着这婆子进了门,瓷砖贴壁的大院子里,正厅的门洞开着,迎门就能看见里头八仙桌两侧坐着这府上的主人,光禄寺少卿韩复与夫人高氏。高氏唇薄,口脂涂的厚厚一层,远远看见一个穿着豆绿色小袄的小姑娘进了院子,对着身边的丈夫冷笑了一声道:“我只当这打秋风的小姑娘只怕裙子都没得穿,你瞧她打扮的鲜亮着了。”
韩复瞪了高氏一眼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闭上你的嘴。”
高氏撇着嘴,眼见得韩覃已经上台阶进了门,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笑吟吟等着韩覃结结实实行了叩头而拜的大礼,欠了欠腰道:“可怜见的孩子,快起来呗!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韩覃笑着应过,站了起来,侧首扫过去,便见高氏身侧的鼓凳上坐着两个丫头,一个容样略大,她能认得出那是韩雅,另一个正是她在怡园见唐牧抱走的那个,韩清。另还有个与柏舟相齐相大的半大小子,站在暗影里逗着只鸟儿,嘴里咕咕个不停。
韩雅和韩清都比韩覃小,见她走过来,站起来齐齐叫了声二姐姐。
韩覃坐到了婆子搬过来的鼓凳上,便见高氏摆着粗粗的脖子左右四顾了片刻,故做吃惊的问道:“既覃覃来了,怎不见柏舟?你们竟是一点行李都未备着?”
韩覃解释道:“叔母,柏舟与行李都在西边角门上等着。我因年长,便想着先进来与叔父叔母见上一面,也算把我们的安身之处划定下来,等安顿好了,再叫柏舟来给你们行大礼。”
韩复鼻哼着笑意:“你们既来了,往后就在这家里住着,雅儿与清儿吃什么,住什么用什么,我保证不缺了你的就是。至于柏舟,也是这府的少爷,与韩贡一样待遇即可。咱们一家人,往后不准再提什么分家的话。”
高氏亦是附合:“我养着两个女儿,虽家贫也不至饿死,你们两姐弟倒还能养得起,快叫柏舟也进来,往后他与贡儿住一处,你就委屈委屈,与雅儿一屋住着即可。”
两个打抽风的穷亲戚而已,高氏与韩复都未将韩覃放在眼里。
韩覃沉了片刻,翻出当年锦衣卫收缴房产时的那份制书,起身亲自递给韩复道:“叔父,这是当年我们一府的宅基地图纸,上面标列的清清楚楚。我翻过年就十九了,这样的年级,已经可以自已做一家之主,不好再寄生于您府上的。当年您从锦衣卫手里赎我们府的宅基地时用了多少银子,如今我原样补给您。我来时瞧见西边当年那三大间门房还未拆除,我与柏舟先住在门房中,咱们划定了宅院,我们自己慢慢再修围墙,盖院子,您看如何?”
韩复听完韩覃这话,将那份制书放递到桌子上,缓缓站起身来,俯首盯着韩覃道:“所以说,覃覃你今日莆一到府,就是要逼着我还宅基地了?”
韩覃虽见韩复脸色越来越不好,自己却仍还撑着笑道:“我们府与叔父一府,本就是两房人,当年您从锦衣卫手里赎走的院子,如今锦衣卫发了公文亦叫我们来此照价讨还,所以,侄女只是来此讨还,并不是逼迫叔父。”
韩复还未说话,高氏先就尖叫起来:“覃覃,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你家的宅基地,若不是我们替你守着,如今还不知道落到了谁手里。你叔父已将那院子挖成了湖,如今垂柳森森端地是个夏日乘凉的好地方,难道你要填了它重新盖院子?”
韩覃道:“是!”
韩复来回踱着步子。昨天陈九才跟他打过招呼,说韩兴府上两个遗孤要来,叫他在此照应照应。他未曾多问,只当是两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而已,谁知这韩覃一来张嘴就要讨要宅基地。那宅基地他自然不可能给韩覃,但也有些轻视她,考量了片刻决计要在银钱上吓唬吓唬韩覃:“当年我从锦衣卫手里赎那宅子,总共花了两千两银子,如今你要从我手里赎走它,自然也要两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