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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杀之声轰然震天,但是苏岳霖却是置若罔闻,虽然白羊城大势已去,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攻破的,但是有陈不苟在,时间给足了,这座已经孤立的城池已经是囊中物。若是这样还出了什么差错,那也只能说,陈不苟这上将军也是有名无实,实在是令人失望。
但是陈不苟绝对不会让苏岳霖失望的,起码在战场上不会,陈不苟能从一个马前卒做成军中巨擘,都是靠累累白骨和无尽鲜血堆出来的。虽然知根知底的人都知道他陈不苟只是一个从岳霖宫出来的包衣奴才。苏岳霖也从来没有插手过他的事,如同放养一般,任他自已在军中闯荡。当年如蝼蚁一般的人,今日在北苍也是举足轻重。
陈不苟勒马立在阵前,前方的先锋营已在奋力冲杀,死伤很是严重,毕竟人数太少,显得有些后继乏力。但是却没有一个人退却。后续的人马也在缓缓向城下逼近,对于这些伤亡,陈不苟根本毫不在意。这些年死在他一个人手下的人都不止这个数。
陈不苟回头望向苏岳霖所在的方向。隔着如同蝗潮的大军,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影子。这还是借着无尽的火光才能看到那一袭红衣一闪一闪的出现在视野。他这一生最恨有三,苏岳霖那一身红衣,还有自已那狗儿的小名。而第三样,恐怕谁也不知道,他可以原谅别人着红衣,甚至是那个能将红衣穿出绝世风采的男人,他也可以原谅那个穿红衣的男人叫他狗儿,可是唯独不能容忍别人给他恩赐。如同给一个乞丐一般的恩赐。对他有恩者便是有仇,恐怕这也是为什么章姚沁为何会一看见陈不苟便说他天生反骨的原因。
在另一边的苏岳霖似有所感,也微微转账视线望向陈不苟,随即轻轻一笑。
“红袖,你说陈不苟如何?”
红袖被问得一愣,她作为最亲近苏岳霖的人,关于苏岳霖和陈不苟的牵扯自然了解得比别人多了不少,也能感觉到那所谓主仆情深的背后隐藏的汹涌波涛。于是小声答道,男人间的事情有很多都是她不能理解的。
“爷是问什么?”
苏岳霖转过头去,伸手摸了摸红袖的秀丽黑发,“我家红袖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呢?”
红袖侧着头,任由苏岳霖抚摸她的脸颊,沉吟了许久,方才轻轻开口。“若是为将,当为北苍第一人,就算是殿下也有所不及。如此好战善战,杀伐果断的人,当世难寻。”
“哈哈哈……”苏岳霖笑出声来。
红袖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是在生气自己说他不及陈不苟。
“爷为何发笑?红袖可是说错了话?”
苏岳霖摇摇头,止住笑声,“我是笑你太抬举我了,你果然还是和我亲近,其实要我说,领兵一道,陈不苟已经深得其髓,少有能出其右者。我远不及他,你还是顾及我的面子,有些话不愿说罢了。”红袖吐了吐舌头,“爷知道就行了,干嘛要拆穿我嘛!再说爷在我心中,便是最厉害的,谁也赶不上,虽然比那白玉公子卖相上差了一点。”
“我说的都是实话。”苏岳霖微微一叹,“陈不苟是行军打仗一行上的鬼才,无师自通,对于权势和摆弄人心,他总是出奇的敏感。当时带他回来,没多久我便看出来了。所以一直不曾委以重任,而且师傅对其也不甚喜欢。后来我便将他打发到军中,完全是看他自身造化。如今还真是没让我失望。”
红袖沉默,有些话不该她说,也不能说,所以苏岳霖说,她便安安静静地听着。或许苏岳霖也只是找一个倾听的人,这样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也这般安安静静的听着,倾听苏岳霖的欢乐和悲伤,一点一点抚平苏岳霖那颗隐藏在深处的心。抚平那微微皱起也依旧好看的眉眼。
“我需要一把刀,光凭我自己一个人,想要在这大世之中,错综复杂的局面之下,博得一分胜算,我需要陈不苟。”
“可是这把刀,没有情感,不光会杀人,还会伤主啊!”红袖适时得接话,善解人意却又并不显得突兀。
“伤主便伤主吧,我若是连这个都怕,还谈什么天下,那样未免也太小瞧了天下英雄。而且就算是一把凶兵,也总会有感情的,只要有感情便有弱点。再退一步讲,刀无人持,也不过是一把刀而已,如何伤人?”
红袖点点头,她踮起脚尖,轻轻将苏岳霖头上的浮雪摘去。“爷自己心里有数就行。红袖不管那么多,也不想管那么多,只要爷好好的,红袖就知足了。”
“傻丫头!”苏岳霖笑了笑,掸了掸身上的落雪,也给红袖拂净。然后和红袖转身登车而去。
一辆黑色的马车,朴素简单到了极致。却是红袖亲自赶车,勉强算是香车美人了,苏岳霖缩在红袖的怀中,枕着红袖挺翘丰满的玉.乳,闭目养神,姿态安详。红袖依旧是那一身黑袍,却依旧遮掩不住傲人的身姿。红妆锦绣的她是小家碧玉,而黑衣素面时却是清冷安静。
苏岳霖未曾束起的白发,披散在红袖身上,簌簌飘落的雪花,将一切都遮掩地看不见真容。那一身红衣铺陈,散落在车上,映衬在茫茫雪原上,如一抹在白纸上晕开的大红胭脂,像一朵怒放的牡丹。
马儿跋涉在齐膝的雪中,行得很慢,马车在雪中拖拽,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在远离喧嚣战场的地方如同一曲长歌,公子仗剑,红颜低唱。
红袖哼着在北地盛行的摇篮曲,如同一位初为人母的女人,安抚着躁动的孩子,让其安静地入睡,天渐渐亮了。车驾在一条河前停了下来,苏岳霖依旧在沉睡。红袖则轻轻地打着拍子,轻轻地哼唱。在更远的地方,旌旗蔽空,马蹄如闷雷,兵线如潮,初始只能看见晦暗的晨光中看到一点点灰色的小点。最后越拉越长,长不可及,目不能容。仿佛在这广袤的雪原也塞不下那奔涌而来的人马。
白羊河这头,一辆马车,一匹老马,河那头八路援军,兵马无尽。
兵马涌动,大地都在震动,如同汹涌的黑水缓缓弥漫整个河岸。然后一道敕令从中军传出,片刻间将军令传遍三军。前军在河畔骤停,紧接着三军俱停。
然后那密密麻麻,井然有序的阵列缓缓分开。一辆战车缓缓从中军开至。那战车以青铜铸成,周身雕龙画凤,凶兽密布,栩栩如生,还有无尽地刀创箭痕。沟壑纵横之中还有乌黑的干涸血迹,经历岁月的冲刷也依旧难以用沧桑遮盖那扑面而来的肃杀冰冷气息。曲柄罗盖,战车上一个中年模样的儒雅男子,歪坐在哪里,身上一件貂皮褥子,
而在河对岸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遥遥对峙。如同一只手想要抵挡住倾倒崩塌的山岳。而苏岳霖依旧在酣睡,雷霆难扰。
陈望公依旧是一袭白衣,待战车缓缓停下之后,他也缓缓睁眼,隔着那道被冰封的河,望向安然自若的苏岳霖。面色沉静,眼波微微一跳,最后却是长长一叹。
“万军阵前,尚能安之若素,酣睡如卧自家后.庭。闭眼如深潭,睁眼鹰视狼顾。如此英雄人物,举世能有几人?如此胆色,少皇也不及。”
童衮本来就侍坐在侧,亲自为陈望公驾车,听见这话,顿时心中一跳,口中干涩。措辞许久,轻轻开口,“师尊,慎言。”
陈望公是他的师尊,但他也是吴王之臣。师徒同侍一主,但他却不能不为自家师傅考虑。刚刚陈望公的话,要是落在有心人耳中,再稍加渲染,传到吴王面前,绝对不算是好事儿。
陈白衣摇摇头,“你也小看樊少皇的器量了,虽是枭雄,但是自古以来,那个枭雄心中无丘壑。我一句戏言而已,无妨。”
童衮张张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其实他一点儿也没猜错。陈望公那句话刚出口,还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传到了樊少皇的耳中。有左右心腹言其目无君王,其心不臣。却被樊少皇推出斩之,悬首示众。并言,“望公用心良苦,卑鄙小人胡乱揣度,其意在让寡人莫要轻视这个红衣世子而已。”一时间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陈不苟望着苏岳霖没有说话,一时间天地俱寂,无人敢打破。童衮也看向河对岸,心中却是无比骇然。他的确如陈望公所言,一直小觑了苏岳霖,单是这一身胆气他就远远不如。他自问面对着千军万马,不管是真不怕,还是装作不怕,是绝对没有胆量在阵前酣睡的。
“师尊,他难道想一人独挡我吴国千军万马吗?”
“那又如何?谁叫他是苏红衣呢?”
另一边,红袖微微一笑,玉手拂过苏岳霖安祥的面容。轻轻地唤了一声。
“爷,该醒醒了,大敌倾巢而来,已至殿下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