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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叶荻花秋瑟瑟,勒马蹄下响惊雷。
马儿如同遇到天敌一般,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踢踏嘶鸣。带动着车驾乱晃,惹得车内人一阵心惊胆战。玄老死死扯住缰绳,马鞭疾响,不仅不能让惊马安静下来,反而使得它更加狂躁。
玄老惊怒,以他的身手自然可以飞出马车,但是车内的白玉和雪儿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若是他跳车而走,还怕误了大事。他抬头望向如六尊如勾魂厉鬼一般的灰色身影,眼中历芒一闪,果断欠身,探出一掌,那只本来苍老布满皱褶的手竟然闪出些许隐晦的晶莹之色。这一掌落在马背之上,顿时马儿一声悲鸣,挺拔的马躯从中间狠狠一陷,然后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一掌断背,这一招是从佛门七十二绝技1中大摔碑手中演变而来,传闻甄至化境有开山之能。
若是这一掌落在常人身上,足以让其全身骨骼尽碎,如同烂泥。这马便是最好的例子。这马一倒,顿时车驾向前猛倾,好在玄老眼快,伸出脚轻轻一颠,便将其稳住,他面色凝重地将车辕搁在马尸之上,声音变得低沉。
“小主,有今日之祸罪责全在老朽,就算是死,也定当为小主杀出一条生路。”玄老言语中已有死决之心,还有满满的愧疚。
“玄爷爷……”雪儿在车内叫了一声,她平日里最是喜欢逗弄玄老,相比于冥老的深邃阴沉,玄老就要和善的多,只是他们后来到了郢都,才有很长时间不曾相见,但是这二老仍旧是在暗中保护二人。如今听见玄老之言,心中自然难受。
白玉此时反而镇定下来,“玄老,外面有几人?”
玄老叹了一口气,“小主,一共来了六人,这六人虽然每个人都不及我,但是他们身上的气息却是相差无几,若是配合起来,我不一定能胜。”
白玉掀开车帘,“能逃么?”
玄老摇摇头,“若是背水一战,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转身就逃,小主二人根本不可能逃得过他们。要知道,他们可是用纯粹脚力追上了我们的马车。”
白玉面色镇定,反而向着玄老粲然一笑,“玄老待我如同亲孙女儿,我也一直将您当做可亲的长辈,不就是一死吗,玄老不惧,我又何惧,若是最后事不可为,玄老直接走便是,无需挂怀我二人。”
玄老摇摇头,“小主能说这一番话,老朽便是死也无憾了,若是真的弃下小主,我生之何以心安。”说罢他毅然转身,直接向那六道气息阴森而去。
白玉眼中光芒莫名地一闪,脸上微不可查的浮起一抹复杂之色。然后松开手,车帘垂下,将一切掩去。雪儿在一旁仍旧想往外张望。不想被白玉一手按住,雪儿本想挣脱,扭头一看却是见到了从来没有在白玉脸上见到过的严肃和沉重。她突然安静下来,只是静悄悄地坐在一旁,贝齿紧紧咬着粉嘟嘟地嘴唇。
“你有什么想问?”白玉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不再是那个平和近人,对谁都笑意盈盈的公子了。反而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帝王,脸上尽是面对蝼蚁终生的冷漠。本来一身书生气的他此时竟有堂皇王气升腾。
雪儿心莫名一疼,颤声问到,“玄爷爷能跑得掉了么?”
白玉摇摇头,“不能,因为他不会跑,只会死战。”
雪儿全身一颤,深深地将头埋进双膝之间,甚至忘记了周身的寒冷。只是小声地嘀咕道:“小姐,你还是你吗?”
白玉稳坐地身躯一抖,然后伸手轻轻地捧起了雪儿的脸,又摸了摸雪儿的额头,将其有些凌乱地发髻理顺。
“小丫头,你现在还要跟着我吗?若是跟着我,以后这样的事儿,你还会天天看到,这就是我的路,一条注定要用白骨铸就,鲜血浇灌的路!”白玉轻轻开口,眸中却是有了水雾,但就是生生地忍着没有落下来,一片秋水盈盈,“雪儿,若是今日幸能逃过一劫,你便走吧!你是个好姑娘,定然能找个好婆家,我也不会让你因为侍女的身份而受半点委屈,这世上有着远比血腥权势更美妙的东西。”
雪儿眼泪再也止不住,趴伏在白玉膝上呜呜大哭。白玉面无表情,抬起头来,眼中如无澜古井,深邃却又动人。他缓缓抬手将发髻松开。乌黑地长发如瀑布滚落而下,柔顺如锦锻。然后他又抬手从脖颈下方撕下一张薄薄地面具。
肌肤如白玉无瑕,凤目柳眉,琼鼻微挺,红唇点绛,贝齿晶莹。
“奉天承运,梦凰而生,纵是枫叶落尽,能耐我何?”声音清冷,却是尊贵而傲然,如凤临尘。
有鸟居丹穴,其名为凤凰。
鸣楚今日见,阿阁伫来翔
曾于金井栏边见羽仪,今日梧桐树上宿寒枝。?可叹公子怜文彩,不足画与佳人刺绣衣。?自当心以当竹实,炯然无外求。血以当醴泉,岂徒比清流。所贵天生王者瑞,坐看彩翮长,举意八极周。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图以奉至尊,凤以垂鸿猷。但求再光中兴业,一朝凤鸣洗尽苍生忧。
正抬步赴敌的玄老突然脚步一顿,他的耳力何其敏锐,白玉那些话自然全部落入他耳中,可是本来低沉压抑的心情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却是突然平复下来。
“经天纬地之才,气运加身,就是女儿身又如何,这天下总有她的一份。我能为她而死,也算是人尽其才。这把老骨头也活够了。”玄老突然一笑,丝毫没有面对死亡的沉重,反而越加洒脱,心如明镜台不敢惹尘埃。他那多年不曾变化过的武道境界,竟有些许松动。
他离六个灰衣人三丈站定。眼中精芒爆射,体内气息滚滚如大江,奔腾不知休止。
“你们主仆之情叙够了?”六道气息如同鬼魅的身影,此时齐齐睁开双眼,如同沉睡的猛兽复苏。气息阴沉而妖异,开口的声音也是阴柔尖细,玄老一听,心中已经有底,这六人果然是刑老怪亲手调教出来的。这些人本都是阉宦,却又是刑老万里挑一寻出来的资质颇高之人,然后以饲蛊之法,层层拼杀,如同蛊虫相互吞噬一般,只留下最强的人。所以这些人一旦放出来,便是只会杀人的工具。
恐怕能有这六人站在此处,背后却是背负着滔天血海,不知杀过多少人,不知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能站到此处。
玄老对面前那人略带嘲讽的问话,根本不为所动,只是蓄势待发。这些人虽然都不如他,但是却都是极善杀戮之辈,手段必然阴损凌厉到极点。而且人多势众,一旦陷入缠斗,最后吃亏的绝对是他。
所以他已经在暗中打量,下定决心要率先以九天雷霆之势击杀一到两人,再不济也要让一两人战力大损,这样才能让他胜算更大。
“希望我们的到来,并没有打扰到你们!”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尖锐刺耳,很是难听,却是让人难以忽视。玄老抬头望向他,那人全身笼罩在灰袍之下,只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在外。
“像你们这样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何德何能敢来截杀小主?”
那为首的灰炮男子摇摇头,“我们的确是生活在黑暗中生物,不过却不是老鼠,而是毒蛇,而且我们可不是来截杀白公子的。我们可是奉大王之命,来请白公子回去的。不告而别,终究不像回事儿。”
玄老哈哈一笑,如同听见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你们会后悔的,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惹到了什么人物。”
灰炮男子似是很久没有像这般说如此之多的话了,竟有喋喋不休的架势,他很是无奈地耸耸肩,“一个人在什么位置,做好那个位置的事情就是了,就算有事儿,也不是我们有事儿,毕竟在大人物眼中,我们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真是难得,不过你可能还不清楚,你所谓的那套,并不是所有人都遵循的,天赐王权固然可怕,可是还有一类人凌驾于王道之上。天人若怒,鸡犬不留。”
这次灰炮男子沉默了许久,并未马上答话。“你可知你们留在郢都堵截的人,现在在面对什么?”说到这里,他自己都似在胆寒,可是口中却是发出畅快的笑声。
玄老面色难看,声音低沉,“那个老妖怪出手了?”
灰炮男子在笑,可是笑中又有恐惧,笑起来嘤嘤如泣,果真如同冤魂一般。
“那位大人的手段你或许听说过,已经很少有人能劳驾他老人家出手了,可是今天你的那位朋友运气实在是差。你真应该猜猜他会是什么下场。化尽脂油作天灯,或者捣碎骨肉为食糜。”男子越笑声音越大,可是同时越讲内心的恐惧也就更甚,“要知道那位大人可是有着凌迟人三千六百刀而使人不死的能耐,剥皮剔骨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
“他罪该万死,必遭天谴!”玄老第一次如此大怒,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
“有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可是他老人家却是越来越精神,实力也越来越强。”灰炮男子对于玄老的咒骂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别高兴太早,小瞧他,定然会让你们大吃一惊的。”玄老重新提起脚步,一步一步,迈向那死气沉沉的六人。杀局已现,唯有死战。而那六人见他上前,面对他身上的滚滚气势却是丝毫不惧。身躯一动,交错而立,并不是一拥而上的胡乱打斗,反而像是在依照某种规律而站。
“你很强,不过可惜,我们专门为你准备了六道合击之术。希望你能好好品尝。”
一时间飞沙走石,玄老竟然凭借一身蛮横实力与六人相斗而丝毫不落下风,当然这只是开始,玄老想要先杀一人削弱敌方实力的打算并没有成功,他们早就有所准备。而等到他身上一开始那股子锐气消磨殆尽,他只会越来越被动,如同困兽一般。
声势越来越大,呼喝声不绝于耳。劲风鼓荡,掀动车帘,武经纬依旧端坐在车内,似是对车外的战况根本毫不在意,沉静到了可怕的地步。无怪她师傅会说,她天生一代女帝之资,可傲视天下豪雄。单是如此不凡气度,就足以让人惊为天人,毕竟在更多人眼中她只是一个美到过分的女人而已。不过从小到大知道她是女儿身的却是屈指可数,按照他师傅说的,如此容貌,不必才华倾世,就足以祸乱世间。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一直都是以男人身份行走世间,为了不暴露,更是用了一张做工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遮蔽面容,甚至是连声音都变了。
火红的枫叶被劲风激荡,纷纷从枝头落下,然后疯狂地在空中飞舞,如同着红妆的女子在翩翩起舞。又如同有万千火红的羽毛在飞舞。
武经纬似有所觉,掀开车帘,便见如此盛景,千亩枫林,亿万红叶竟是要一朝落尽。她喃喃低语,“天命不可违么?可是你既生我,我不就是天命么?你又要灭杀我于此地,好生不讲道理,是笑我一介女儿身不能一肩担道乎?”
雪儿闻言身躯剧颤,早已从早先的伤悲中走了出来,她盯着武经纬狭长而清冷的凤眸,终是微微一笑。
“一日侍君,终生侍君,君若不弃,我便不离。小姐,今日若是不死,还要雪儿么?”
武经纬一愣,雪儿跟着她已经太久了,久到忘记了时间,要说送她离开,其实她又如何舍得。只是她真的不愿如此单纯善良之人涉足到这注定尸山血海的世界中去。
“你又是何苦呢?”武经纬伸手摸了摸雪儿的脑袋,带着怜惜和宠溺。
“都说小姐是天生女帝,既然如此,待小姐君临天下之时,雪儿还为小姐挽髻,为小姐抹胭脂。”雪儿眼中水气越来越浓。
武经纬笑了笑,“好,真有那一日,我赐你万斤红妆。”
红叶将落尽,大凶之有兆已然将成,不知为何武经纬心中冥冥有感,待到此地红叶落尽,便是杀局大成,也就是决定她生死之时。
她坐于车中自然是看不到这片枫林横亘千里,纵深不知几何,一片殷红如火海,却是不知何时开始,那红色渐渐褪去,枫林化作丛丛光秃秃的树枝。开始还只是枫林海中之一点,可是这一点却是越来越大,如同滚滚浪潮向四周扑去,波涛所到之处,红叶落尽。整整数千亩,红叶亿万枚,簌簌如火羽,一日尽飘零。不知何时,风已停,顾望四周,已无叶可落。放眼望去,尽是光秃秃地枫木。
武经纬嘴角一勾,面色依旧平静,可是笑中已有淡淡的苦涩。果不其然,外面的打斗之声戛然而止。
“砰!”一个重物击打到马车之上,引得马车剧烈摇晃。
“小主,老朽无能。”一道微弱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如同风中之烛,随时可息。不多时有听见冗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又突然止住。
“白公子,还请下车一见,奴才等人还要等公子决定,好回去复命。”
“我的决定?”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从车中传出,顿时让车外的灰袍男子一愣,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或许是自己听错了,何况白玉本就生得宛若女子,说话声音像女子一般倒也不觉得稀奇。
“是,大王说,全看公子如何决定?”灰袍男子聪明的很,他并没有一上来就以对待阶下囚的态度对待白玉,因为他知道一旦白玉答应了,那时候再杀他易如反掌。有些人哪怕在囚笼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揉捏的。
“我若答应回去当如何?”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大王还说可以与先生,共掌天下!”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灰袍男子沉默,许久之后方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杀…无…赦!”
武经纬微微一叹,雪儿心有灵犀,拿起车内的小凳便跳下了车去。将小凳摆好,武经纬掀开车帘,拾级而下。
果然玄老就倒在不远处,依靠着马车的轱辘,已然昏迷过去,死活不知。雪儿已经过去查探了,好在未曾断气。而对面六人也多有受伤,甚至有两人身躯也是千疮百孔,已到强弩之末。
“可惜了这万亩胭脂锦绣。”武经纬又是一叹。
此时那六人早已被这美色惊得痴呆,而后又大惊失色,“你是谁?白公子在何处?”
“你们不就是为我而来吗?”
“你……你……你是女人?”
武经纬负手迎风而立,黑发如瀑,柳眉凤眸,容颜倾世不失英气,煌煌威仪不输帝王。她微微一笑,“是!”
“那你更要跟我们回去了!”灰袍男子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他恼怒的发现,此女之美,竟能让他们这些不能尽人事的太监都心痒难耐,口干舌燥。其他几人更是如此,但此时此刻都还未曾清醒。
“是吗?”
话音未落,“唳!”一声悠长的清鸣,划破天际,由远及近。
万亩红叶乘风起,有凤来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