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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
陈不苟手握茶杯,犹在失神,帐外一道声响将其惊回神来。他握杯的手微微一紧。
“何事?”
帐外之人应答,“姜成文已归,就在帐外候命。”
陈不苟沉吟不语,手中握着的茶杯,不断缓缓旋转,白玉杯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之声,看得一旁的王鱼神色凛然,连忙将视线移开,不再多看。而陈不苟本来红光满面的胖脸,此时竟有化不开的阴沉。而且越来越浓,变得隐晦地狰狞,如同窒息一般的酱紫。
王鱼心惊胆战地唤了一声,“爷?没事儿吧?”
陈不苟神色突然缓缓冷静,眼神渐渐平和,再度化作慈眉善目的佛陀像,带着拈花一笑的和煦洒脱。
“没事儿。”他抬起头,望向帐外,“让他进来见我。”
门外之人急忙应声,然后便听闻衣甲碰撞,然后便有一人掀帘而入。
姜成文一身染血的玄甲白袍,所幸那血迹已经干涸,结作漆黑的血块,却又在光亮之下,反射出妖异的色彩。
姜成文连续两日都在赶路,好在回来时心中无挂念,比去时慢的多,但是几日不饮不食还不停颠簸,仍然让他这百战之人吃不消。此时能挨到帐中,早已是累地快要混过去。
姜成文单膝跪地,满是血污和灰尘的脸庞抬起来,直面陈不苟,想要开口说什么,但是干渴到苍白皴裂的嘴唇张合几下,却只有微弱的声音传出,口已不能言。
陈不苟面色严肃,连笑意都敛尽。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无比灵活地几步冲到姜成文身边,将其一把扶住,冲着王鱼一声爆喝。
“愣着作甚,还不倒水,若是让他有闪失,我便取你狗头。”
王鱼被这突来的呼和吓得浑身一颤,但又猛然惊觉,他并没有感受到杀气,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慌不跌地倒了一杯茶送了过来,姜成文并未推脱,军中男儿本就豪爽从不扭捏,端起就饮。
“再倒!”陈不苟又喝。从进帐中便没有问过其他事情,只字不提,只是让王鱼给姜成文倒水。
姜成文连饮三杯,总算缓了一口气,但却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的抹眼睛。配合那一身血污,这场面总有说不出的苍凉,竟然让王鱼心中酸涩。
“将军,我……幸不辱命!”
陈不苟没有表情,只是拍了拍姜成文的肩膀,并没有嫌弃那斑斑污迹。“辛苦了。你且回去好生修养。”
“来人,带他下去好生修养。”
一直到姜成文被人架着出去,他都不曾多说一句话,而说过的话,也没有一句对姜成文的赞赏,但是无不透露着关切。王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总算有些理解为何陈不苟会说,忠心之人,越是让其卖命越是忠心的道理了。
陈不苟站在帐中,负手而立,目光似乎已然透过层层帷帐,看到了天际。
“哎,”他微叹一声,“既然姜成文安然而归,那他也该回来了。随我去迎迎吧。”说着他直接掀帘而出。
王鱼犹在因为他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而神色变换不定,手不由自主的握紧。越想越是觉得恐怖和心惊。但愿是他自己想多了,他安定心神,将目光投向陈不苟放在案上的那只白玉杯。眉头一皱,伸手欲拿,却不料才刚刚触及,那杯子便发出一声脆响,碎裂成数块。王鱼目瞪口呆,然后便是陡然惊觉,猛然起身,直追跨出营帐的陈不苟。
陈不苟其性如狼,狼性贪而多诡。
……
……
八骏开道,其后五百玄甲跟随,如天子巡驾。
“爷,前方就是五丈原。传闻乃是一处古战场。陈不苟他们就在前方。”红袖从一只白头鹰隼腿上解下一片小布帛,看了看后转头向苏岳霖说道。
苏岳霖点点头,又接过哪张布帛。只是淡淡的瞄了一眼,并未说话。
“爷,我们怎么办,是否过去。”
“过去,为何不去?陈不苟既然有本事让数万玄甲铁骑对他死心塌地,我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红袖眼神一凝,有些许迟疑,“爷,狗儿这些年小动作不断,而且自开府设衙之后,更是不将爷放在心上了。”
苏岳霖摇摇头,“无妨,他怎么说都是为北苍立下汗马功劳,他是我府上所出,说得难听些那叫包衣奴才。在出身上自然是比不得其他将领,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不见我,自然是有其难处,倒也不怪他。”
“他一进军中,便疯狂揽权,图谋不在小,可要不是爷对他的知遇之恩,他哪里会有今天?狼心狗肺的东西。”红袖很是气恼,不知为何她总是看不惯陈不苟。
苏岳霖轻叹一声,“袖袖,你不明白。”
“什么我不明白?我识人断面的本事可是跟我师傅学的。吾观其面,阴沉如水,隐忍不发,阴晴不定,亦佛亦鬼,这种人都是狼子野心,常人不可控。”红袖越说越是凝重,她的确不是乱言,的确是有这说法。不过是不是她师傅教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好了好了,我说你不懂并非是这个,而是说你不懂某些人的心思。你猜为何陈不苟叫狗儿?”
“不知。”红袖摇摇头,不明所以。不知苏岳霖的意思。
“因为他小时候活的的确和狗没什么差别,行事乖张如疯狗,所以别人便狗儿狗儿的叫他。你不会明白一个穷怕了还被人视作猪狗的人,见到了金钱权势会是什么感觉。”苏岳霖顿了一下,“若是别人面对这些还会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可是他不会,还有什么比做一只狗还不如?”
“命贱如狗,却有狼心。”若兰突然插了一句。“这种人要是疯狂起来,才是真的可怕。我倒是好奇你有什么本事,能让自己有如此自信可以压制他?”
“我为何要压制他?”苏岳霖嘴角一勾,反而反问到,“管他是狼是狗,我为何非要压制他?”
若兰眉头一皱,不再言语,却是目光灼灼地望着苏岳霖。不过苏岳霖依旧是云淡风轻地样子,是成竹在胸?还是愚顽自负?她竟一时看不透。
苏岳霖低头看了看枕在自己膝上的舒儿,小脸晶莹如玉,红唇含胭脂,黑发如墨,眉眼弯弯。他伸手给舒儿掖了掖被角。
“真是羡慕你啊,饿了便吃,累了便睡,无忧无虑。”苏岳霖有些羡慕地嘀咕道,不过很快又自嘲一笑,将手上的布帛一扬,扔出车外。那布帛被大风吹起,时起时落,最后却是跌入尘埃,其后铁蹄铮铮而过,将其彻底湮没在漫天沙尘之中。不知何时,五丈原上,秋风过处,尽是杀气。
……
……
陈不苟策马立在阵前,面色严肃。其后是数万铁骑严阵以待,却并非是等待敌人,而是为了迎接世子殿下。
王鱼同样骑着一匹杂色马,这马极劣,根本不曾上过战场,更是不曾见过如此杀气,光是其身后阵列俨然,刀寒甲亮的军阵,便已让其躁动不安。总是一个劲儿的在原地踢踏,响鼻不停,恐惧不已。
其实王鱼心中比这马好不了多少,他虽是北苍人,也素来听闻,玄甲善战,骑战甲天下。但真正见到却是第一次。如此威势,见者莫不胆寒。而且这些人还未曾放出杀气,只是常年征战四方,经历血杀无数,而沾染的煞气。也只有这样的一只大军才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霸道。
然而让他真正心惊胆战的还不是这个,他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偷偷望向陈不苟,陈不苟说是来迎世子殿下归来,但是这阵仗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恭迎之态。他心中不由自主冒出许多想法,越想越觉得可怕。陈不苟如此严正以待,意欲为何?
“将军,殿下车驾已到十里之外,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一个斥候来报。
陈不苟点点头,挥了挥手。那斥候再度策马而出。
王鱼越发不安,总觉得这阵势更像要起兵祸。他想开口,但是其后数万玄甲不言不语,天地寂静无声。让他几度开口又将话头咽进肚中。
五丈原,古战场,蓬断草枯,黄沙遍地,白骨累累。有大风突起,扬起尘沙漫天。玄甲结黑云,一时间尽是肃杀之气。
“报,殿下车驾已到。”斥候又至。
“我看到了。”陈不苟声音平静的可怕。仿佛没有丝毫感情。
秋风瑟瑟五丈原,黄沙弥漫蔽长天。
陈不苟望着天地交接处,哪里一座气吞山河的车驾缓缓出现在视野中,八骏如虹,蹄响惊雷,带起狼烟滚滚。如同一只利箭呼啸而来,狼奔豕突。
就在陈不苟以为车驾会直接冲过来时,异变突起,那拖拽车驾的八匹良驹,突然同时扬起前蹄。只见那驾车之人,身体后仰,身体绷紧如劲弓,一人掣四马。车驾陡然停下,止在一里之外。
其后车上一红衣,一跃而下,背负双手,独自一人往茫茫大军而来。身无存铁,手无利器,白发在风中乱舞,红衣如大旗猎猎。神色泰然自若。身躯瘦削却挺拔如山岳。身后黄沙翻滚如龙,嘶吼不断。
一直沉静的陈不苟,身躯猛然一颤。
他有精兵百万又如何,此子一人足以,其气可吞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