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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驱车驶入这片居民区,她停车后坐电梯上楼,照着地址停在一扇门前,按下门铃。没多久,门开了。
门后是一个女人。
见到这位陈姓医生的一瞬间,安妮松了口气。
因为这是一个短发的女人。
在他们彩排的期间,安妮曾装作不经意地问:“傅点点,你觉得什么样的女生会比较好?”
那时承钰正起身放下琴盖,夕阳斜射,剪出他俊挺的侧脸,以及比例极好的腰身线。他问:“你说什么?”
安妮“循循善诱”地说道:“比方说,女孩子是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化妆好还是不化妆好,穿什么样子的衣服好看。”
承钰起身去拿挂在柜子上的衣服,随口道:“长头发穿裙子吧。”
于是安妮变成了长发、裙装打扮的女生。她在家中二楼独享一个套间,用作日常储衣室。渐渐地,那些来自日本福神,意大利贝纳通,或者其他昂贵品牌的牛仔制裤被挤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件件用料考究,剪裁优良的裙装。
这些长短裙的面料来自重磅桑蚕丝织物,拥有天生的质感,几乎完美勾勒出她长久健身后紧致的腰腹,以及圆润饱满的胸脯。
女人说:“请进。”
安妮这才仔细打量她。女人似乎刚刚沐浴完毕,短发半湿凌乱,有沐浴液的淡香。安妮对上那双眼睛,脑海里浮现两个词:潮湿、野性。
女人给她的感觉,让安妮想起雨水充沛的夏季里,那些卧在山涧中的卵石。卵石被涨水湮没,静静地,潮湿而沉寂。
安妮低头看了看自己踩踏泥地后的鞋。
女人一秒钟明白了她的顾虑,开口道:“没关系,雇佣的钟点工明天就会来例行打扫。”
于是安妮点点头,冲女人微笑:“那真是麻烦了。”
女人也冲她露出一个笑。
这一个笑充满个人特质。
一瞬间,安妮觉得,如果在女人的面前放上一颗卡地亚珠宝,和一把粗制的砍刀,女人会毫不犹豫地拾起后者。
安妮跟着陈简走了进去。她转头打量周围的间隙,陈简走到墙边的冰箱柜旁,拉开,扭头问她:“需要喝点什么吗?”
安妮望见女人肩膀与瘦白的臂膀之下,白色的置物架上,摆着听装汽水。
于是她开口拒绝道:“谢谢你,不过我不喝汽水。”
陈简拿了一听瓶接骨木花味汽水,随口问:“为什么?”她拧开瓶盖,丰富的气泡立刻漫了出来。这种英国佬产出的汽水有着绿色透明的美丽包装,入口有明显碳酸刺激感的同时还有隐约花香。
安妮想:因为母亲从小就教育她不要食用这些百害而无一益的饮料。
她的母亲对生活品质的注重继承于她的外祖,紧接着,这种讲究又被母亲加注在她的身上。她从小学习骑马,艺术鉴赏、学习礼仪与音乐,学习如何照顾一朵花,学习怎样从一个人的口音和服饰的细节辨别对方的出身与成长环境。这些下意识地打量,在经过多年的实践后,已经成为一种器官性的本能。
她无声地评判公寓的地理位置,屋内装饰所代表的背后的财力支持。她也注意女人的动作,神情,服饰,来评判女人的性格、品味与背景。
很快她得出结论:女人或许有一个光亮的医生学位,但她一定没有好的出生背景。
这是高等教育也无法掩盖的。
这不代表鄙夷与蔑视,而是与生俱来的傲慢。这种傲慢藏在骨血里,藏在温和礼貌的外表下,尽管很多时候连傲慢的承载体自身也未意识到这点。
安妮开口回答:“因为不是很喜欢汽水的味道。”
“那牛奶呢?”陈简拉开冰箱板的隔层,转身问她,“牛奶怎么样?”在安妮开口前她又说:“我有一个室友,她的生活方式非常健康,”她挑挑眉,“她只喝牛奶,十点之前必定睡觉。”
她一一念出隔板下牛奶的品牌和口味。
安妮同样礼貌地拒绝了。
她们坐到沙发上开始聊天。安妮问了些关于学习与从业经历的问题。
陈简很自然地回答道:“其实我小时候学习不是很好,属于比较让老师头痛的那一类。”陈简冲她眨眨眼睛,“六年级的时候,我将一捧粉笔灰倒进了老师的茶杯。”
安妮笑起来,然后问:“为什么呢?”
陈简说:“因为他太坏了,他摸我的胸。”
“……”
安妮一愣,接着道:“你做的……很对。”
陈简:“当然。”
……
陈简:“我初中是在一所附属中学念的,高中的时候成绩不错,高考倒也顺利,你知道高考吗,这种考试实在是可怕极了。我们把她形容成独木桥,而千千万万的考生,要挨着挤着走过这座独木桥。只有走在前头的人能顺利通过,当这些领先者踩踏桥面淌过后,桥就摇摇欲坠了,跑得慢的人就处在很危险的境地,稍不小心,桥塌了,落入河水里……”
她的话语自然而流畅,所述的也与安妮事先调查的没有分别。
这位姓陈的医生来自中国东南部城市,在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被首都的医科大学录取,成功获得学历后又赴美深造几年,并取得了医生执照,与此同时,她修读完了美国营养师协会规定的课程,获得注册营养师的资格。
一切完美,毫无疑点。
言语的气氛也和谐十分。
最后安妮说,咨询人性情古怪,并不是自愿接受疗程,问陈简能否随她去一趟咨询人的家中。
陈简看着她,微笑:“当然可以。”
陈简回屋内吹干头发,换好衣服,然后她们准备离开。她们走到门口,门从外面被打开。
一个高个子的亚洲女人走进来。
这是一个并不异常美丽的女子,她的面相让安妮想起以中国古代替父从军故事为背景,美国产的动画片花木兰。
这是一个有着细长眼睛,气质安静到几乎凝聚起来的女人。
安妮听见陈简唤她用的是一个日本名字。
她想:或许这就是那个生活作息良好的室友。
她和陈简一起下了楼。
她们用了些时间,抵达承钰位于郊区的房屋。出乎意料,屋内倒是难得的热闹。除承钰外,另有几个打扮各异的洋人。安妮给陈简作了简单介绍。
陈简和他们一一握手,一个戴黑色镜框眼睛的男人叫杰克。
陈简说:“替我向萝丝问好。”
镜框男一愣,接着大笑。
陈简转身看向承钰。他与前些月晚宴一别后相比,并未有太多改变。只是男人的眼角眉梢,那种冷傲的气息越发浓郁。她甫一进门,就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
陈简伸出手,朝承钰微笑:“你好,大艺术家。”
承钰握住她合起的四根手指,冷淡致敬。陈简闻到他身上那种清冽的气息。一瞬间,她内心竟小小难过的,什么时候,她可爱害羞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性.冷淡?
陈简转身,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一个大耳环黑人女人。女人面前平滑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别致的水晶球。她颇有些好奇地问:“你们在玩什么?”
镜框男率先回答她:“黛西说她可以用水晶球测出一个人的品质。”
“品质?”陈简附身,看到水晶球上映出自己的脸。白色的脸,黑色的眼,在球面扭曲放大。
陈简直身。
“最深处的品质,”镜框男指指自己,冲她挤挤眼睛,“勤奋、友好、豁达。”他指头滑过空气,停在指着承钰的方向,“狂热、意气、纯真。”
接着镜框男耸耸肩,“本来前几个我还信,”他偷偷瞅了承钰一眼,“这下我可完全不信了。”镜框男低声嘀咕道:“狂热、纯真……老天逗我呢……”
承钰瞟两人一眼,若无其事地摇摇酒杯。
陈简问那个名字叫黛西的女人,“你能帮我看看吗?”
女人说:“你得坐到我的对面来。”
陈简说:“好。”于是她在女人的对面落座,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女人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一种环绕周身的神奇魔力。
良久,女人睁开眼。
陈简投过去一个好奇的眼神。
女人开口了,“坚韧、平和,还有……”
陈简笑着看她:“还有什么?”
女人抬眼看她,“良善。”
陈简一愣,接着大笑。她脑海里浮现恩一清隽薄白的脸,他曾对她说:“和你说过多少次,我是个好人。”
他是一个好人。而她是良善之徒。
这个笑话她能笑一年。
陈简笑得更厉害了,她低头,用手背抹去眼角生理性的泪水。然后抬头,刚好对上承钰的眼睛。
她望着他的眼。黑色的眼,英挺的面庞。
承钰僵硬地转过眼。
陈简低下头,嘴角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