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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听他这样说,陆苳笙也不惊讶,在床上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睁眼了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郑有风。
他倒也不尴尬,反而问她,“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陆苳笙想了想,开始数,“八宝鸭,八宝饭,素炒通天藤,宋嫂鱼羹——”
“行了吧。”她还没有说完,就被郑有风一巴掌打断了。他又伸手隔着被子拍了陆苳笙一下,“住个院你也不消停,倒是会点。这地方离我家近,中午我给你带饭过来,好好吃啊,别整那么多幺蛾子。”
这是因为在背后说她小话打算用吃的来贿赂她了吗?
陆苳笙不说话,就是睁圆了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他。
郑有风被她这种眼神看得有点儿不自在。加上原本他心里面就装着不能言说的事情,这下更是觉得有鬼了。
他装模作样此地无银地咳嗽了一声,拉过凳子过来坐下,“刚才薛周来,是告诉我一些他以为我不知道的事情。”
他想了想,说道,“你那个所谓的‘姑姑’,当初那么反对你成为陆氏的继承人,其中一个理由,是因为你不姓‘陆’,对吧?”
不等陆苳笙开口,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你从来没有主动跟人说过,我曾经调过你父母出事时候的卷宗来看,老夫少妻,你跟陆泽又差了十几岁,原本以为你跟他是同父异母,没想到后来仔细一查,从血缘关系上来讲,你跟陆家,的确没什么关系。”
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女,继承数十亿的家产,放到任何人身上都觉得难以接受,何况还是上一代的陆家大小姐。
“别那种眼神看着我,允许你别有用心地接近我,难道不允许我去查你的底细吗?”郑有风凉凉地给她怼了回去,陆苳笙立刻收回了自己那副见鬼了又不知道说什么的目光,脸上现出几分自嘲来。
郑有风可不管她是打算怎么嘲,继续说道,“我当时觉得有点儿奇怪,就算是我俩不熟你没必要立刻把家底兜出来吧,但是也没道理你们那种最出小道消息的豪门里这种事情一点儿都没有流出来。你这么费心费力地掩藏你真实的身世是干什么呢?这种事情又是稍微一查就能清楚的,你更加没有道理要故意瞒我。后来我想了想,应该是你下意识地回避了。”
心机再深沉的人,也会在下意识地时候做出一些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陆苳笙从她这个人出现在郑有风面前的时候起,就好像浑身弥漫着终年不散的大雾一样,让人看不清她的庐山真面目。
现在,他好不容易拨了那么一点点儿云雾,见到了陆苳笙身上的一点儿衣角,还没有来得及欢欣鼓舞,没想到接下来就让他陷入更大的谜团当中。
“自己的生父,为什么要下意识回避呢?”郑有风问完,陆苳笙轻笑了一声,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他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我嫌贫爱富。”
“瞎扯。”郑有风想也没想地就否定了。如果她真的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大小姐,那天坐在谢海父亲身边、露出隐忍表情的人又是谁?郑有风没有直接证据,唯一能证明陆苳笙人品的就是他的感觉,但是很显然他的感觉不能当成呈堂证供,只能是他自己说服自己的理由。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强,但其实男人也不差,只不过女人惯常喜欢自欺欺人,男人则是一旦感觉出来就能很快地抽身而退。感觉和理性之间,女人往往是感觉指挥理性,男人却是理性指挥感觉。
陆苳笙是不可能明白郑警官内心这一会儿时间里经过的百转千回。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偏开头看向外面充满一片白气的天空,“你想多了警官,我只是单纯对他没什么印象。”她转过头来看向郑有风,“他离开的时候我才四五岁的年纪,怎么会记得?”
她硬要说不记得,郑有风也不可能反驳她,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而是说道,“但是你生父的失踪,就很奇怪了。他是先失踪,然后过了几年,你妈妈才去申报的死亡。一个大活人,就算当时是九几年吧,摄像头不像现在这样装得到处都是,但也不可能说失踪就失踪。而且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失踪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居然会是薛周的父亲。过了几天,薛周的父亲就因公殉职了。”
陆苳笙眼中微露讶异,郑有风解释道,“这件事情,既不在卷宗上,也不在档案上,如果不是碰巧和亲身经历过,谁也不会把两个毫无关系的人联系在一起。我是因为顺着你父亲这条线往下查的时候查到了薛周的爸爸,而薛周,则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才有印象。尤其是,他父亲过几天之后,还去世了。”
郑有风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什么都知道,轻叹了一声,说道,“薛周父亲的死,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一场意外。既不是出任务也不是追凶嫌,他就是过马路的时候救了一个来不及穿过去的小朋友,自己却被车撞死了。躲过了身后的大卡车,没有躲过前面的小轿车。只是没有想到,卡车倒停了下来,开轿车的却是个新手,才拿了证,忍不住出来到处显摆,才几天就出了事情。”
“因为死的是体制内的人,又是大家的大哥,那几天轿车司机翻来覆去地被审问,要不是因为这是在东开市,法治文明程度比较高,换成哪个县城公安局,搞不好就要被逼供一桩谋杀了。然而即使是如此,轿车司机身上也找不到一点儿疑点。”
“当时市局的警察们就差掘地三尺了,想要挖出一点儿线索来,然而还是没有。两人既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面,轿车司机更是个什么都不知道、脑子只有豆大的姑娘,颠来倒去就只有那么几句话,无论是从客观条件上还是从主观因素上面,都不具备凶手的潜质,只能说薛周父亲的死是一桩意外。凶手后来赔了钱,又因为薛叔叔一直业务能力突出,这次又是在上班途中救了一个小孩儿,单位给他申请了‘烈士’称号。薛周的母亲一直没能调到市里来,薛叔叔去世之后就更不可能了。加上薛周原本就是跟着母亲在生活的,周末的时候夫妻俩才见面,薛叔叔去世之后,薛周和他妈妈就很少来东开市了,一直在邻市的县城中生活,直到大学毕业之后,薛周被分配到了这里。”
他三言两语地把薛周父亲的事情讲完,然后又回到了陆苳笙生父的身上,“原本以为是一场意外,但是如果把他父亲的死跟你父亲的失踪联系起来,就很难让人不多想。但关键是,薛周父亲的死亡是场意外,加上这个原因又很像是别人脑洞大开。更何况我后来也查了一下,你父亲失踪的原因,你母亲对人说是,他跟着外面的情人......跑了?听上去,好像很正常。”但又跟陆苳笙现在的行为是矛盾的。
如果她真的是为了她的生父而来。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一件事情让郑有风不得不拿出来讲了。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不自然地别过头,说道,“如果你是想要查清楚当年你生父失踪的真相,那你在市局的目的应该是薛周。”一句“我算什么”就要突然冲破他的舌尖迸发出来了,但还是被郑有风硬生生地止住了。
因为刹车太急,他被自己呛了一下,前面那些一半是铺垫一半的确是他在跟陆苳笙说正事,到了现在,脑子一直没停过的郑有风终于要转入他所谓的正题了,“但是你既然已经招惹了我,再半途而废,是不是有过河拆桥的嫌疑?”说完郑有风也笑了,“天底下没你这么不厚道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陆苳笙几乎要怀疑郑有风是不是有双透视眼,能看穿她自认为千折百回的内心。见她微微睁圆了眼睛,郑有风这下再不怜香惜玉,一巴掌拍在她身上,“你还真这么想啊!”
语气之哀怨,可能郑有风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承认。
托他那一巴掌的福,陆苳笙自己也被呛了一下。她轻咳了两声,借着这个机会顺利地把话题从她招惹了郑有风这件事情上面转开,“你说了那么多,还不都是猜测。我生父失踪的时候我还小呢,什么都不懂。我妈妈跟我说他跟别的女人跑了,一个抛弃家庭抛弃子女的男人,为什么还要去找他失踪的原因?但如果他的失踪另有隐情,我妈又为什么不报警呢?所以啊,郑警官,你别脑补太多。”
“是吗?”郑有风淡淡地看着她,“那如果真的是像她说的这样,为什么她后来会给你生父妈妈养老送终?不是应该看着她老死才对吗?”
“你不了解女人,不知道爱到骨子里,对这个男人通常都是又爱又恨的。她恨我生父不假,但爱他也是真,见不得他母亲老来无所依傍,时不时地抽空去看看,既是怜悯又是内心还有卑微的渴望,渴望那个男人有一天能被她感动,看到她的好,回心转意。人的感情那么复杂,怎么能用简单的‘爱恨’两字就能概括呢?”
“那行。”郑有风见她不想多说,也不跟她在这件事情上面废话,“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父亲的那个情人,这么多年来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吗?”
陆苳笙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我当时才四五岁,我妈怎么会跟我讲这些?你如果非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你可以今天晚上拜托我妈给你托个梦,让她告诉你。”
她这是打算打死不承认了。
也对,她完全可以不承认。
不等郑有风做出反应,陆苳笙又慢悠悠地说道,“假如郑警官真的是打算不让我这个‘招惹’半途夭折,你又非要说我是为了我生父接近你的,我能不能说,其实你才是别有用心的那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