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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茁小憩一会儿便醒了,打开衣柜,除了自己带过来的衣裳,里头准备了当季的四套新衣裳。选了一套水红色的上了身,福儿给她打了水,她洗过脸自己梳了头,挑了自己妆奁里板儿送她的四季花钿儿戴上。
“可以配梅花的金耳钉。”福儿给她出主意,贾家给她准备的东西里,就有一对金梅花的耳钉。
“戴上吧。”贾茁点了头,福儿还想让她别上一朵珠花,她却不肯要了。
“巧姐,客人来了,我们一块去招呼。”平儿进来,看到她穿了自己准备的衣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再看她头上的花钿儿,不由一愣,这不是她准备的,应该是她自己的东西。
王家不是家境不好吗?怎么会给她买这么贵重的首饰,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不露,只携了她的手去了宴客的花厅。
平儿领着她走进去,林小红早站起来,一把握了她的手,泪盈于睫,“回来就好。”
“芸嫂子。”贾茁跟她算是熟悉的,对着她笑了。
“快看,这是你蔷哥的媳妇。”
贾茁微福一礼,“蔷嫂子。”
“快上去坐,像,真像啊。”蔷哥媳妇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睛灵动活泼,眼尾稍稍上挑,长相实在不俗。
贾茁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人就是龄官啊,那个敢爱敢恨,敢拂贵妃面子的龄官。
还有其他几个妇人,大多是贾茁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基本上只拘谨的坐着,并不敢多说话。
“呀,珠婶婶来了。”小红迎出去,扶住李纨的手。
“巧姐,总算回来了,好,好。”李纨握了贾茁的手,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排好坐次,便有人问兰哥如何了。
“他的腿好多了,不过前些日子活动的太厉害,我现在是一点都不许他下床的,万一养不好,可怎么办。”
“是该好好养着,我听说一个方子,一会儿写给您,听说对长骨头最有好处。”一个圆脸妇人十分恭谨的对李纨道。
“多谢多谢。”李纨团团一笑,便回头问巧姐,“兰哥问起你好几回,前些日子万念县城被围,他多少回都要爬起来,被我死死按了回去。还有我们家的容哥媳妇,也是担心的不得了。我想明儿接了你上我家玩一天,她也好来看看你。”
“好啊,说实话,这些日子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稀里糊涂的,正想向大哥哥讨教。”
说完贾茁才看到平儿微微变色,她心里明白,但仍笑了笑,当作不知。她早习惯了凡事自己作主,就算暂时回了贾家,她也不可能变身成为千金大小姐。想让她在家乖乖听父母的话,恐怕是不可能了。既然不可能,那最好现在就养成习惯。
贾茁头上的花钿儿叫许多人看花了眼,几个陪座的妇人看来看去,奉承过李纨的圆脸妇人,无不羡慕道:“看平儿对你多好,这花钿儿的做工真是精巧。”
桌上的人几乎是同时将神色一敛,龄官第一个蹙了眉,“珏婶子,二奶奶的名字,不是咱们该叫的吧。”
贾珏媳妇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拍,“看我这张嘴,说的太快了,对不住了,二奶奶。”
平儿抿嘴一笑,“无妨的,珏嫂子最是个嘴快的,我以前就知道。”
以前,珏哥一个庶支旁系的哥儿,还不如贾蔷和贾芸跟府里的关系近,哪儿见得到凤姐,托到平儿跟前多少回,所以平儿才说她早知道。
贾珏媳妇脸色一变,显然也想到了,顿时老实了。
“这怕是王家送的定亲之物吧。”李纨是知道巧姐和板儿定亲一事的,她还送过添妆礼。
贾茁点头笑道:“是板儿亲自挑的。”
“巧姐定了亲,我们怎么不知道。”一桌子妇人诧异道。
李纨拍拍贾茁的手,“是个好孩子,年纪小小就是秀才了,跟我们兰哥的关系也极好的。”
这一番话,等于是替板儿背了书,没人敢置疑李纨说的话,她有一个进士儿子,凭这一点,就保证了她在这些妇人当中的话语权。
贾茁只是笑,任他们打趣了几句,就将话题转到了这回的谋逆一事上。她才知道,原来潮平府还有余孽,由忠顺亲王的二儿子指挥,指责皇上非皇家血脉,要求皇上让位。
“他这是疯了吧。”贾茁并不认为这位自封为定王的人,能够成功。
同时也释怀了忠顺亲王为什么带的人,比之前预测的要少的多。
“人人都这么觉得,真是疯了。”林小红是跟着贾芸去过潮平府的,这样不得人心的一家子,她可不认为会有人支持他们。
吃过饭平儿叫人上了茶,李纨一闻便道是好茶。
“家里如今哪儿还有什么好茶,这一点是皇后娘娘赏的,我留着给二爷待客用,若不是你们来,我也舍不得拿出来。”
见平儿提起皇后娘娘,贾珏媳妇便抹了一把泪,“当初邢夫人同我打过几回交道,多好的人啊,就这么去了。”
贾茁脸皮子抽了抽,看到李纨也和她一样,只有那几个不认识的妇人都跟着附和,将邢夫人夸成地上天下绝无仅有的良善人。又将贾芃一通夸耀,连她出生的时候,贾府上方冒了半日红光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李纨是最先走的,剩下的人好容易熬到前头的宴席散了,几个妇人才跟着男人一块走了。芸哥媳妇和蔷哥媳妇一并邀了贾茁去坐客,贾茁应下了,芸哥不由分说将日子定在了后天,由她派了人来接。
等他们告辞,林小红才略一迟疑,拉了一把身边龄官,“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跟二奶奶说,怎么直接问了巧姐。”
“你没发现珠婶子就是直接问了她吗?再说巧姐这丫头,我看一眼就知道是个能自己作主的,绝不是由着别人摆布的角儿。”
“整天角儿角儿的,听说你跟蔷哥两个人天天关在屋里唱戏,在家还没唱够呢。”林小红笑着打趣她。
“听谁说的,看我不撕了她的嘴。”龄官叉腰笑道,却没有否认。
平儿让人收拾桌子,留她在自己屋里说话。进了暖阁,安哥四仰八叉躺在榻上,旁边一个老婆子守着他。
“张妈妈下去吧,帮厨房的人收拾收拾碗筷。”平儿安排道。
“是。”张妈妈蹲身一礼。
平儿点上一根香,驱散了张妈妈留在屋里的那股子油腻的味道。
“巧姐,快坐下让我好好瞧瞧。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我真的,全部都想知道。”平儿到底还是流了泪,当初是她拜托了贾芸,贾蔷几个,后头的事却不是她能插手的,怕走漏消息,更怕连累贾家再受报复,林小红只告诉她成功了,其他的,便不肯再说,她所知也不详尽。
后头贾琏自己看到了巧姐认了出来,回来质问,她才吐露出来。
“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你娘命在旦夕,你爹好容易赎了自身出来,去找人救你娘。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他们竟然把手伸向自家人……”平儿边说边流泪,想起当年那些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原来不是为了去做生意养家,是为了救凤姐,贾茁觉得这才让心里好受了一点。
“坦白说,我当日受惊过度,一直病着,最后假死这么容易脱身,也是因为几个郎中诊治的时候都说我是拖日子。等到了王家,病虽然养好了,之前的事却都忘的差不多了。以前的事,咱们就不提了吧。”
“好,不提了,不提了。可是,巧姐怎么会和王家的板儿定亲,你们辈份不对,再说,这,这也不合规矩呀。”平儿迫不及待的说道。
“辈分的事就更不用提了,都是多少辈之前联的宗,我外祖父那边还有人认这个亲戚吗?至于规矩,以前不合规矩是情有可缘,现在把不合的规矩都办得合了,不就行了。”
贾茁微笑着看着她,表情是柔和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平儿一回想,脑子里就是那个抱着瓜,吃什么都没够的小屁孩儿,乍然听到要成为巧姐的夫君,怎么都接受不了。
“我过惯了乡野里的日子,不懂什么规矩,要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请包涵。”贾茁站起身,福了一礼,告辞出去。
平儿跌坐在原地,按着太阳穴不敢相信,只说包涵不说要学,这,这怎么可以呢,她是贾家的千金大小姐,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
第二天一早,李纨就派了车过来接她。贾茁跟平儿告了别,欢欢喜喜上了车。
吴妍果然已经先一步等着她了,看贾茁无恙,抱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开始以为我死定了,后来又以为容哥死定了,再后来又以为你死定了。幸好幸好,我们全都不用死。”
“你娘怎么样了?”贾茁看到她才想起来,她娘好像还在万念县城。
“容哥接了我娘到金陵,我们现在暂时借居在堂伯父的家里。”所以吴妍才不好在别人家里请客,好在有个李纨,吴妍这才好和贾茁相见。
“过几天我还要去你家一趟,别让你继母以为她生了儿子,就能看低你一头,你可是有人撑腰的。”吴妍并不知道贾府的事,只听说是继母,就觉得一定不好相处。
“还真不是这样,她是我娘以前的贴身丫鬟,对我娘最是忠心不过。”贾茁解释了,吴妍才作罢。
“好吧,虽然是这样,可我还是要去看你的。”
“尽管来吧,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日子。”
“一天的时间,什么时候说不得,非要现在跟扭股糖似的黏在一块。”李纨给他们上了点心和茶,便去了厨房,将地方又留给了他们说话。
“大姐姐说的对,咱们不当扭股糖了。”吴妍扯着她坐下,又叹道:“听说你的身世,咱们家的人都惊呆了。你不知道容哥的嘴张的有多大,差点把我的拳头给吞下去。”
贾茁抿了嘴笑,“说起来,咱们这辈份可怎么算。”
吴妍哈哈大笑,“咱们各算各的,你可是我的生意伙伴,咱们把溯云坊开到金陵来。”
“你们不回去了?”贾茁惊讶道。
吴妍扭捏了半响,才道:“皇上点了容哥去国子监读书。”
“这可是大好事。”国子监要想入读可不容易,要么是取得一定功名的,要么就是世家子弟的特权,对于清贵的李家来说,这可能比封个官还要好。毕竟皇上就算点个官给你做,你没经过科举,又不是世家那一挂的,恐怕也就止步于此。
若是到国子监好好读几年书,走正经科举的路子,又有拼死报信的功劳在,才是长久的仕途之路。
“倒是许瘦子,竟然得了个官身,美得他呀,哼。”两厢一对比,本来是天大的好事,吴妍心里多少有些不平衡了。
“你傻啊,皇上明摆是要抬举你家容哥。”贾茁特意点了点她气鼓的脸,细细分说给她听。
“你的意思是,皇上对许家其他人不处罚,还给了许瘦子一个官身,就是到此为止,根本不会重用他的意思。反而是希望容哥好生走仕途,以后能够,能够……”
“能够重用。”贾茁帮她说完。李容的出身可不是许寿昌能比的,许寿昌大约能说是歹竹里出了一根好笋,给个封赏不追究家里人等,也就罢了。但李容可是出身清贵的书香门第,前有李守中,后也有父亲在清苦地方为官,颇有清名。
这叫什么,根正苗红,不培养他培养谁。
吴妍搓了搓脸,一脸兴奋,“难怪,难怪祖父那么高兴,听了许瘦子的封赏也不当一回事,原来是这样,我懂了,总算懂了。”
两人又谈到在金陵开一家溯云坊,“这回咱们什么都不卖,只卖多罗,而且只卖拼好了图案的多罗,你说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只做创意的多罗盆景,不卖单株,和外头那些只拿来当植物一株株卖的,区别开档次。”
“你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吧,当初你做的盆景不知有多抢手,好多人买回去想自己摆,可怎么都做不出你的韵味来。”吴妍得意道。
贾茁摸摸下巴,她的确忽略了一个问题,板儿的动手能力强,不代表别人也可以。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好多人一辈子手都没沾过泥土,让他们写几笔画几笔没问题,真去堆盆景就知道这可不是容易干的活儿。
贾茁和吴妍刚议好开店的事,李纨就过来请他们去吃饭。
“就摆在我的暖阁里,一阵秋风一阵凉,这个时候也能开始吃锅子了。巧姐怕是吃的少,不妨尝尝看喜不喜欢。”
“好啊,我还真没吃过几回。”贾茁大大方方笑了,这个时候涮锅子的确不是平民百姓家里常吃的,涮锅子最常用的是羊肉,而羊肉很贵,牛肉就更别提了,轻易买不到。
“我跟你一样,也是嫁到李家才开始吃涮锅子的。还没入冬就开始馋了,在家哪好意思说,还是大姐姐好,不等我说呢,就替我解了馋虫。”吴妍善解人意的搭上一句。
“想吃什么不方便弄的,就上我这儿来,我亲自下厨给你们做。”
切的薄薄的羊肉,扔到高汤里滚上一滚便熟了,蘸上香油和芝麻,吃的满嘴油汪汪。
吴妍吃完饭先行告辞,她上头有夫家的祖父母,从来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还特意在回去的路上,带了祖母爱吃的碗豆糕,事事小心谨慎,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又变成一场空。
贾茁便向李纨道:“我想去看看大哥哥,不知道方不方便。”
“他一直等着你呢。”李纨带了贾茁去看儿子贾兰。
虽然仍绑着绑带,但他的气色却好得多了,人也长胖了一些,倚靠在床头翻着一本地方志。
“巧姐来了,欢迎回家。”贾兰看到她便笑,等她靠近的时候,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你可以随时拿走你的赌注。”
贾茁眉眼一挑,“这可是你说的。”
“随时。”贾兰双手一摊,一副予取予求的态度。
“看你们兄妹俩,一见面就说个不停,我记得巧姐喜欢吃酥酪的,兰哥陪巧姐吃一点。”
李纨端了两碗酥酪过来,贾兰看的直蹙眉叹气。
“吃吧,我想吃还吃不到呢。”贾茁暗笑,知道贾兰这是躺在床上吃怕了。
听贾茁这么说,贾兰也不好矫情了,端起碗蹙着眉头往嘴里送。
“我灶台上还熬着汤,你们说会子话,我去看看火。”一家子下人,哪里就用得着李纨自己动手了,但儿子的吃食,她还是习惯自己盯着。
“如今外头到底是个什么形势,我怎么觉得,这心里发毛呢。”贾茁叹了口气,总觉得心里不安。
“反贼勾结倭寇,已经将潮平府控制在手中。旁边的康南府也沦陷大半。”贾兰果然知道的比较多,他授了官,又立了功,同年大多都要和他走动,消息自然也多。
“皇上不管吗?”贾茁想到这两府的百姓就更想叹气了。
“管,只是忠顺亲王在潮平府经营多年,加上这回利用整顿府兵之际,装备十分精良,更加大了难度。更重要的是……”
贾兰沉吟片刻后,还是说道:“沿途府兵似乎情况不太好。”所以皇上不敢,他现在谁都不信,只希望所有的兵力都拱卫在金陵保护他的安全。
贾茁点头,示意她明白了。
“可能会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慢慢来吧。”贾兰无奈的解释了一句,说完自己苦笑了一下。
贾茁嘲弄的看了他一眼,塞了一嘴酥酪,政治如此郁闷,皇上如此无能,还是低头吃东西吧。
“那,还有一个问题,王仁和贾蓉这俩现在在干嘛?”
她想过,问谁都不合适,只能问贾兰。
“二叔他没跟你说吗?”贾兰放下碗,开始回避她的目光。
“别转移话题,你不说我也能问得到。”巧姐盯着他的眼睛,不许他避开。
贾兰低下头,贾茁听着听着,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听完更是冷笑连连。
“原来是攀上了二皇子这根金大腿,二皇子凭什么看得上贾蓉这种人?”贾茁看贾兰脸色一僵,脑子里忽然闪出来一个想法,而这个想法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就因为他属兔?”贾茁一脸不可置信。
贾兰脸都绿了,“女孩子家的,你你你……”
“行了,你不说我也明白了。所以贾家为了巴结二皇子,要重新接纳一个小相公。”
贾兰的脸更绿了,嘴都气歪了,“这些事和你一个姑娘家不相干,你相信我,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呵呵……”贾茁站起来,贾兰见状,也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拉她,急切道:“巧姐,你别急,你听我说……”
“不用了,其实我都明白,贾家本已如风中残烛,苟延残喘,所幸天佑贾家,出了一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有皇后,还有一半贾家血统的七皇子,正经嫡出,健康聪明,一直深受皇上宠爱的皇子。这一切,是贾家复兴最大的资本。”
贾茁低头去看贾兰,“你说是吗?”
“是这样,可是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