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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遇似乎也察觉了余悦的情绪有些低落,在上洗手间的时候,对梁健说:“我看得出,余悦对你还是有感情的。”梁健一边嘘嘘一边说:“她已经是别人的女人了。”
朱怀遇旁敲侧击地道:“难道你就这么算了?”梁健说:“那还能怎么样?到美国是一件好事,这些我给不了余悦。”朱怀遇笑道:“我从没看到,你在女人身上会认输。余悦现在的男朋友很优秀?”
项光磊的确在某些地方很优秀,让梁健望尘莫及,比如他的医术,又是富二代。但是梁健也看到了他某些地方的不足,他的偏执、小气等。梁健不想去搅合他和余悦之间的事情,那是因为,项光磊在余悦最需要的时候,给了她帮助,而自己却没有。
因为余悦在,这顿酒,也不可能喝得无忧无虑了。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余悦接到一个电话,看样子是项光磊打来的。看来项光磊的晚饭已经结束了。
余悦说:“我在一个酒吧……我自己回来,不用来接……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吧!”
梁健听出来了,对余悦说:“那我送你回去?”余悦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
朱怀遇说:“要的,梁健一定要送送。”余悦站起身来,也不再推辞,往外面走去。
梁健起身的时候,朱怀遇在他耳边说:“去开个房间吧,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人家要去美国了。我觉得,今天你想跟余悦做什么,她都会满足你的!”
梁健朝朱怀遇白了一眼,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朱怀遇就是这种思维方式!然而自己真的没有嘛?
梁健追了出去。余悦住的四星级宾馆并不远,在夜色中都能看到,步行过去大约也就二十来分钟。不过,梁健还是问道:“我们打个出租车吗?”
余悦点了点头。
上了出租车,广播里正播着一首熟悉的情歌。余悦忽然伸出手,抓住了梁健的手,情绪略微激动:“如果这一刻,你说让我留下来,我就不走了。我可以回镜州。”
车内,是路灯带起的明明灭灭,梁健能够清晰看到余悦湿润的目光,那样灼灼有神。她不是在开玩笑。
出租车开出去几十米远,一辆轿车从黑暗之中缓缓开出来。车里坐的就是余悦的现任男友项光磊。项光磊早已结束了晚饭,他很想知道,在这段时间内,余悦会去见谁?跟谁在一起?
项光磊对于余悦的爱,有些偏执,有些疯狂,有些不可理喻,他甚至在她的手机里安装了定位系统,随时可以定位她的位置。
镜州市对项光磊来说,始终是一个敏感的地方。自从知道了梁健的存在,项光磊心里就产生了一种难以克制的危机感。所以,他匆匆结束了晚宴,想看看,余悦会不会联系梁健。如果他们今天晚上,真的发生什么,那么他将……
项光磊的轿车跟了上去。这辆车是他向镜州医院借用的,医院对项光磊的医术极端佩服,期待着以后的合作,项光磊这点小小的要求,他们当然不会拒绝。
项光磊跟着出租车,瞧见后座位上坐着梁健和余悦,他们就那么坐在那里,并没有表现出特别亲昵的样子。项光磊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梁健和余悦之间发生了什么,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美国可以不去,但他不能容忍余悦离开他。
他想好了,只要梁健和余悦在出租车里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就一脚油门直接撞上去。他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听到余悦的话,梁健心里异常矛盾。
不能不说,就像余悦还爱他一样,他对她也还是有感情的。他平时不想她,并不表示他对她已经再无留恋,他是个慢热的人,有些东西一旦进了心里,想要忘记是很难的,而且很容易被勾起。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这一刻,他将她挽留,便是将她的新生活毁了。
梁健笑着说:“余悦,当时,你离开的时候我怨过你,因为我爱你。我觉得你至少该给我一个解释。后来,我知道了原因,我怨过自己,因为我心疼你。但是,在你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项光磊在你身边。现在,你好了,健康了,如果我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会感觉自己偷吃了人家的果实。我不能这么做,不会这么做。”
余悦看着梁健,望着他有如深潭般的眼睛:“难道就是这种道德想法,让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梁健看着余悦精致、闪着柔光的脸,这还是一张充满了魅力的脸:“也许,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余悦和梁健的出租车后,那辆车依旧紧紧地跟着。项光磊的心脏已经被一种不理智的情绪占据了,在他眼里,余悦就是小时候的那个女神,如果她跟其他人有任何亲昵的举动,他都会疯狂。只要他们俩的脑袋碰在一起,他就会不可遏制地踩下油门。
余悦的手紧紧握着梁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还爱我吗?”
梁健看着余悦,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胡小英的脸。他对胡小英、余悦不是同一种感情,但是他却在脑海中浮现出了胡小英的脸,虽然比余悦年长却依然保持着女人魅力的脸蛋……
梁健知道如果自己对余悦说,还爱她。那么她肯定会不顾一切地回来。然后,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复婚,生活在一起。可是,一切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项光磊将会如何?他对余悦的爱,是一种病态的爱,离开余悦他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还有,他和胡小英之间的关系将如何?
关键,还是余悦的健康,离开项光磊,梁健如何保证他能给她新的生命?
出租车慢慢接近酒店。
余悦眼眶湿润地瞧着梁健:“很难回答吗?”这目光如此楚楚动人,梁健差点就脱口而出:“我爱你。”然后将她拥在怀里……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绝对不能这么做!不能因为感情用事,打乱一切。
梁健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都变了,我不……”
梁健的话还没有说完,余悦的手就伸过来,堵在了梁健的嘴上。这时候,出租车停在了酒店门口。余悦说:“祝你一切都好。”
梁健也说:“祝你一切都好!”余悦最后看了梁健一眼,快速推开车门,下了车。
这时候,后面一辆车也飞快停了下来,从车上跑下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此时欣喜无比,他一直盯着梁健和余悦,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发生什么。这让项光磊几乎获得了一次新生。
他冲过去拥抱了余悦,眼中飘着眼泪:“余悦,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余悦这才幡然醒悟,原来项光磊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刚才,如果梁健真接受她的爱,不知项光磊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余悦瞧着这个小孩子一般哭着的项光磊,搂住了他的腰。她想起了一句话:“要想幸福,就找一个爱自己的男人,要想糟心,就找一个自己爱的男人。”余悦心想,自己应该是会幸福的。
想通了这一点,余悦心中释然了,她对项光磊说:“我也会爱你,爱你一辈子。”
她朝出租车中的梁健挥挥手,项光磊竟然也朝梁健挥了挥手。梁健脸上露出了笑容,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勇气,放弃也能成就幸福。
他从来没有云淡风轻地面对过曾经喜欢的女人,与他们道别。他摇下车窗说:“祝你们幸福。”然后对司机说:“开车吧。”
余悦和项光磊一直等梁健的车拐了弯,才相互看了一眼,进入宾馆大厅之中。
梁健在出租车上时,朱怀遇又打电话来了:“怎么样,搞定了吗?”梁健已经无心再去泡吧,就说:“哪有这么快,才刚进入宾馆房间。”朱怀遇嘿嘿笑着:“加油。今晚上一定要雄壮点。”
什么跟什么呀!梁健说:“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朱怀遇又道:“话说,你们是在哪个宾馆?我晚上正好也要开房呢!”
梁健真是无语,梁健说自己开房是假,但是朱怀遇却多半是玩真的。朱怀遇跟梁健比,在女人方面更随心所欲,进退自如。当然有时候也会给自己惹来麻烦,还有一点就是,朱怀遇注重外表,他接触的那些女人素质参差不齐,这也是很要命的一点。
梁健这会又不能告诉朱怀遇自己刚才说开房是假的,于是他就说出了余悦所住酒店的名字。朱怀遇说:“不会吧,你住四星级啊。也太奢侈了。”梁健笑说:“五星级也不是没住过。”
朱怀遇说:“那好吧,我今天也大放血了,总不能住得比你们差。我也去那里开房。”梁健很是无语,但又不能说穿,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梁健是被朱怀遇的电话吵醒的。梁健有气无力地问:“怎么这么早啊?”朱怀遇说:“你耍我?”梁健说:“怎么耍你了?”朱怀遇愤愤然说:“昨天你根本没有住在宾馆。我早上从宾馆出来,正好碰上余悦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恐怕是她的男朋友吧?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昨天根本没和她一起开房!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昨天酒吧的钱,是我付的。本来说好了,你请客,结果你没结账就走了!”
梁健想想,这倒也是的。说:“不好意思。我倒是给忘记了。”朱怀遇说:“说句不好意思就行了?请我吃早餐。”梁健看了看手机:“恐怕来不及了吧?还要上班呢!”朱怀遇说:“梁书记,你也太敬业了吧?今天是周末。”
梁健这才发现原来是周六,不过他还是打算去一趟镇上,有很多事情需要再梳理梳理。不过,加班倒是不用那么准时了,便说:“薄皮馄饨怎么样?”
朱怀遇说:“正合我意。昨天酒还没醒,喝点馄饨汤正解酒!”
夏日的炎热已经进入镜州市民的生活,馄饨店里一早已经开了大电扇,哗哗哗的吹着。饶是如此,一碗馄饨下去,两人还是满头大汗了。朱怀遇哈哈地出了一口气:“爽啊,酒醒了一半了!”
梁健朝他笑笑,喝了最后一口汤:“你昨天真跟那个美女一起开房了?”朱怀遇说:“谁像你,只说不干。”梁健摇头:“我怎么可以干,你的那个美女以前你根本不认识,这一ye情之后以后说不定就再也不碰面了。可我,她是我的前妻,现在有了男友,人家马上要去美国了。我难道为了一时欢娱,就啥都不管了?”
朱怀遇道:“我看你啊,当官当的,越来越谨慎了,跟以前的你,真是大不一样了!”这话让梁健还真有些难过,这是在批评他越来越没个性了。但是,身在官场,如果毫无顾忌,早晚会出事。
他记得有人说过,在官场就得雕琢自身的形象,否则你就不会有进步。如果没当领导之前,和当了领导之后,形象是一样的,那么这个人也就不会再有晋升空间了。一般就是如此。
梁健想起,昨天因为余悦的出现,原本要跟朱怀遇聊的东西,都没来得及聊,便问:“胡书记走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朱怀遇说:“你终于是问了一句关心人的话了。我嘛,还是如此。区委办主任。区委书记还没有到位,区长周其同暂时主持工作,我这里倒是闲着,没什么事情。”梁健有些担心:“这样的话,会不会对你发展不利?”
朱怀遇说:“及时行乐。做官嘛,你并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现在没有人来管,挺好,我倒是挺喜欢这个样子。”梁健笑道:“不求上进。”朱怀遇说:“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在官场,靠上进根本就没用,官场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缺一不可。”
这句话刺激到了梁健的神经。
天时、地利、人和。人类世界哪一样事不是这样呢?这不由让梁健联想到自己正在向阳坡镇干的事情,是不是已经达到了天时、地利、人和呢?
朱怀遇说:“不过,我还是非常信任胡书记,她不是那种人一走,就不管身后事的人。发什么呆呢?我们走吧?”梁健跟着站起身来,两人从小巷子往外走。朱怀遇忽然问道:“最近,听说,你在乡镇大搞作风建设,班子成员饭也没得吃、酒也没得喝,还从矿山企业退出了股份?”
梁健说:“你也听说了?”朱怀遇说:“听说了,你那些班子成员都在外面喊苦啊!”梁健说:“哦?”朱怀遇说:“我有一个建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呢?”梁健说:“直说。”
朱怀遇道:“如今大环境如此,你一个镇上搞恐怕成不了气候,最后,镇上的班子成员会对你有意见,与别的乡镇一比,人家还是在照吃、照喝、照拿、照分红,凭什么你们镇上的班子成员却不行呢?最后的结果,肯定会说你的不好,你是变态,才害得他们没有利益拿。”
梁健朝朱怀遇看了眼,知道朱怀遇是作为朋友才这么跟他说的,否则为什么没有其他人告诉他这些呢!
梁健说:“谢谢你直言,不过我已经打定主意,必须把作风建设搞下去,也一定要把矿山产业的整治搞下去!”朱怀遇朝梁健竖起了大拇指:“不撞南墙不回头,有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这一点。”
让何国庆来配合抓矿山产业整治,梁健觉得的确没有找错人。虽然是周六,何国庆却照常来上班了。他还是单身,虽然看起来有点肥胖,但是正式工作的时候,却投入了极大的精力。
当天王雪娉也在镇上,梁健就做了介绍,并吩咐王雪娉帮落实好有关工作和生活方面的问题。王雪娉看到这是梁健专门从市里引进的人物,当然非常重视,她说要给何国庆安排车子。
何国庆却婉拒了,说他自己有车,而且他喜欢随时行动,就不劳动镇上了。说着,他就要去矿山。何国庆如今身兼市矿整办和镇干部两个身份,但经过市委组织部的协调,市矿整办的活他全部脱开了。
何国庆风风火火的走了之后,王雪娉笑着问梁健:“梁书记,你是从哪里争取来这么一个人啊?”梁健说:“我可是劳动了市委组织部长的。”王雪娉说:“我想你应该是找对人了!就是,他有些太胖了。”梁健说:“我会把任务都交给他,帮他脱一层皮的。”王雪娉笑道:“我看你是打算剥他一层肉吧!梁书记,我现在怀疑你居心不良,你是看中人家胖,剥削得起,才把人家争取来的。”梁健笑道:“你可千万别告诉人家!”
王雪娉笑道:“那你得买通我,封住我的嘴才行。”梁健说:“封你的嘴,不一定要买通啊,我有更简单的做法。”“什么?”“用嘴巴就行了。”王雪娉脸上一红,朝梁健娇嗔道:“不跟你说了,我出去了。”
王雪娉跑到门外,心里还如小兔子一般“突突”跳动着,没想到梁健竟然今天会这么跟她说话。她不禁想到那一天,梁健为救她,给她做过人工呼吸。想到这,王雪娉芳心有点乱,朝梁健的办公室看了眼,赶紧离开了。
梁健也感觉今天的玩笑开得有些过火了。也许是因为今天心情不错,就口没遮拦了。梁健告诫自己,下次跟王雪娉说话,要注意分寸了。毕竟自己是她的上司,让她尴尬估计她也不能反抗,但是这实在不是好的作风。
正在梁健以作风建设严格要求干部、严格要求自己的时候,有一个人与梁健正好采取了一种截然相反的方式。
自从金超到南山县担任副县长以后,他手中握着分管工业的强大权力,利用这个权力,他做什么不可以呢?他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他深刻明白,当官这事情,说来难,其实简单。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一分工作,两分关系。
于是,他做得最多的,一是拜访领导,二是请客吃饭。拜访领导中,他送南山县有的特产,也送南山县没有的虫草人参,市里的领导都说金超懂规矩,到了下面岗位上,还能够想着上面的领导,这样的干部要提拔。他们也会拿梁健与之对比,说梁健这人,假装正经,其实野心很大,想要搞政绩,这样的干部有危险,不实在。
金超不仅仅请上级吃饭,也跟县里四套班子成员混得很熟,他基本上不去得罪人,酒桌上你好我好大家好;他还“平等”对待下面乡镇、部门的干部,只要他们邀请他吃饭,他基本都去,来不及还跑片。大家都说,金超平易近人,为人热情,真心为下面的干部考虑。他们也会拿梁健和金超比,说到梁健都摇头,这人很清高,还只是一个县长助理呢,人家叫他去吃饭,他都让秘书挡掉了。认为梁健是仗着市里有人,看不起下面的干部,他们也就渐渐与梁健疏远,不再叫他一起吃饭了。
金超看到梁健搞作风建设,把自己搞得没了人缘,只有“高兴”两个字。只要你不给上面吃、不给喝、不给送,很可能就会得罪上面的领导。掌握了这个规律,金超瞅准了时机给梁健下套了。
这一天,金超去给市人大主任送礼,在市人大主任吴图告诉金超,省人大有人来,要找一个风景好,有农家乐的好去处,接待要好,省人大领导喜欢喝酒。金超当场就介绍说:“到我们南山县啊,向阳坡镇就不错。”
吴图摇头:“向阳坡镇不行啊,那镇党委书记梁健,不是搞作风建设吗?接待都不用酒。”金超说:“梁健这是做给下面干部看的,吴主任您去了,他还不得好好的接待啊,您的面子,梁健还能不给?”
吴图想想也是,他是市人大主任,梁健如果他的面子也不给,那真是搞不清状况了,于是便说:“也行,我让办公室,明天就给向阳坡镇打招呼,让他们搞好接待工作。”
金超高兴了,如果这次省市人大领导去了向阳坡镇,梁健大吃大喝地接待了,就等于是自己打自己巴掌,以后在镇上的威信也要大打折扣,作风建设也会无疾而终;如果梁健不好好接待,坚持禁酒规定,肯定大大得罪了省、市人大的领导,以后由他好看的。
简直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金超说:“吴主任,省人大领导来的那天,也让我陪同一下吧。给我一个见见省领导的机会吧!”吴图高兴地说:“行啊。我敢说啊,金超你一定有更高的发展,早点认识一下省领导也是好事啊。
金超赶紧赔笑说,太谢谢了。省人大领导,很可能帮不上金超什么忙,但是梁健的好戏,他是必须看的。
星期一,梁健接到了来自县人大主任高安江的电话。高安江说,市人大主任吴图陪同省领导明天要带人去看向阳水库,让他陪同一下。
高安江虽然是县人大主任,权力和县委书记、县长没法比,但同样也是四套班子领导。梁健问,镇人大主任方阳已经知道了吗?高安江说:“方阳电话不通。市人大主任和省领导下来,你梁书记是肯定得陪同的,做好接待工作。”
梁健脑袋有些大,接待工作怎么做呢?他们镇上关于作风建设已经明确做了规定,中午不能饮酒。他知道,省人大和市人大领导,平时闲着没事,就是来吃吃喝喝的。
梁健第一次感受到了压力,该怎么接待?是按照镇上的规定,中午接待不喝酒?还是来一个破例呢?这种事情,一旦破例,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一旦破例,他又有什么理由再严格要求其他干部?
梁健想要打电话给高成汉或者胡小英,问问他们该怎么处理比较好,毕竟省里领导来,如果接待不好,影响的不仅仅是镇、县的形象,还会影响市里的形象。
梁健拿起电话,刚拨了高书记的号码,又马上摁掉了。这个电话不能打。即便打了,又能怎么样,难道让领导替自己做决定?
这也太熊了吧?搞作风建设,是梁健自己要搞的。如今遇到了困难,难道让领导帮自己解决问题?况且,高成汉早对他说过,搞作风建设要把握好一个“度”。如今,梁健才有些明白了,所谓“度”,其实就是,能进能退。
梁健现在的难题是,能进不能“退”。既然如此,也只能梁健自己扛了。
这时候,镇人大主席方阳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方阳说:“梁书记,明天市人大主任吴图要陪着省人大的领导来看向阳水库啊!?”
看来方阳电话通了,已经给县人大主任通了电话了。梁健说:“是啊,县人大高安江主任已经打电话给我了,让我们明天做好接待工作。”
方阳说:“做好接待工作,无非就是看好风景,喝好酒,送好礼。除了前面一点,后两点,按照我们镇上的规定都不行啊!”梁健说:“方主席,是啊,镇上已经有了明确规定。”方阳说:“要不这样,梁书记,你明天找个理由,别参加了,明天得罪领导,就由我来得罪吧。”
梁健说:“你不要求给领导上酒?”当初,方阳直接在班子会议上,朝梁健发飙,就是为了喝酒的事情。这次,省里来人,本来是最好的推翻这个制度的时候,方阳却不提以酒招待的事情。梁健不由有些惊讶。
方阳说:“自从那天你留在我家里吃饭,我就想好了,只要你在镇上一天,我就支持你一天。”方阳这种老黄牛,一旦认可了你,就会一直听你的,梁健不由有些感动。
他对方阳说:“方主席,谢谢你。不过,明天我会参加陪同的。既然制度是我提出来的,有什么问题我得扛着,怎么能躲起来,让你一个人扛呢?况且,这次来的是省、市领导,层次高,认识深远,一定能理解我们基层的难处。”
第二天,省人大领导和市人大领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镇上,梁健和方阳等镇领导,早已经等在水库下面。
出乎梁健意料之外的是,在一群人里,竟然还有金超。
省人大秘书长崇明,他跟市人大主任吴图以前在省里就是朋友,这次其实是来放松的,看看风景,走走玩玩。吴图主任请他来,其实是想以后在省人大代表名额的分配上,能够给镜州市一些倾斜。这事情,也是通过谭震林首肯的。
关于对向阳水库的参观和游览路线,镇人大主席方阳让村干部陪同,是做过一翻功课的,沿着一条村民开采的山路,能看到绿莹莹的水面,绿莹莹的植被,原始的风景,甚至可以跟九寨沟媲美。
省人大秘书长崇明一路走来,相当满意,心情大好。市人大主席吴图背上微微有了细汗,就说:“崇秘书长,今天活动量已经很大,我们下水库吧,边上就有农家乐,味道不错,我们好好喝点。”
崇秘书长爽朗地说:“行,那就走吧。”金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谄媚道:“我们都听说秘书长的酒量是海量啊!”
崇秘书长朝金超看了眼,说:“哪里,哪里啊!”市人大主任吴图顺势就把金超介绍给了崇明秘书长,崇明赞道:“年轻有为啊!”
梁健总算看出来了,为什么金超会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来看他的好戏,顺便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比如他特意提崇明秘书长的酒量好,摆明了是提醒梁健他们必须上酒。
梁健不去理他,在前面引路。
到了农家乐,院子大,包厢干净,菜色也很不错。然而当大家都入座后,市人大主任吴图的脸色就变了。桌上,有茶,有饮料,就是没有酒。
吴图对一旁的县人大主席高安江不悦道:“怎么回事?没有酒?”高安江开始还没注意,一看就急了,离开了位置,冲到梁健身边:“梁书记,怎么回事?你们向阳坡镇连喝酒都喝不起了?”
梁健这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高主任,你应该知道,我们镇上工作餐是不能喝酒的,我们在搞作风建设。”高安江没耐心了:“少废话,赶紧上酒,你们镇上不能喝,省里领导也不能喝了?”
金超早就发现了问题,故意要梁健好看,就说:“梁书记,怎么没有上酒啊?”
梁健没有理会金超,对于金超的意图,他是太了解了。他直接对省人大秘书长崇明说:“崇秘书长,有一件事情,很不好意思,我要向您汇报一下。由于镇上在抓作风建设,所以我们工作日都是不饮酒的,接待工作中也不饮酒。真是抱歉啊!”
吴图顿时火了,站起来冲着梁健道:“你怎么回事,快让人上酒。你们镇上搞作风建设,我们都是镇上的干部吗?崇秘书长是省领导,好不容易来一趟镜州,难道还非得遵照你们镇上的规定?快上酒!”
梁健说:“吴主任,今天是让我们向阳坡镇负责接待的,所以我们不能上酒啊。”吴图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好,好。不要你们向阳坡镇接待了。今天的所有接待,都算我们市人大的。”
高安江忙道:“这怎么行,我们县人大负责接待。所有的单我们来买。梁健,你快让酒店上酒。”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梁健也无话可说。他正准备转身让酒店人员上酒。却听到省人大秘书长崇明说道:“别去了。基层的同志都能做到工作餐不喝酒,我们上级的同志难道就做不到了吗?我看这里的菜不错,不喝酒,可以好好的品品菜嘛!”
市人大主任吴图很是不好意思:“秘书长,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我们这单不让向阳坡镇买了,我们自己买,酒还是要喝点的,助助兴嘛。”
崇明秘书长坚持道:“今天这酒如果喝了,还真是没兴致了呢。好像我们这些上面的人,都是来基层吃吃喝喝一样。吴主任,你让酒店上饭吧,我们吃了马上走人。”
吴图没办法,只好听崇明秘书长的。一顿饭便在不愉快的气氛中匆匆结束。市县领导都很不开心,除了一个人,那就是金超。梁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梁健知道,今天为了原则,得罪了不知多少人。
很快,镇上流传起了一个顺口溜:
新书记,叫梁健;
不喝酒,不入股;
清与正,扬镜州;
有领导,一长溜;
来向阳,看水库;
没酒喝,回宁州。
这个顺口溜是王雪娉读给他听的。读完这个顺口溜,王雪娉笑说,看来我们向阳坡镇的老百姓,还是很喜欢梁书记这样的官员啊!
但是,听完这个顺口溜,梁健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引起了深深的沉思。他听过一句话,在如今的官场:
领导喜欢的将迅速提拔到领导身边,群众喜欢的将永远留在群众中间。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已经被群众喜欢上了。这岂不是可怕,等到他永远留在了群众中间,那么以后又将拿什么为群众办事呢?
说白了,一个人真要为群众办事,只有一个最现实的办法,那就是:掌握权力。
梁健再次想起胡小英告诉他的一句话:要把握“度”。市委副书记高成汉,也告诉过他,作风建设可以搞,但要有度。
还好,很快,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市委即将调整充实县级领导班子。这是胡小英担任组织部长之后,第一次动干部。梁健看到了一丝新的希望……
当天晚上,胡小英在办公室见梁健。这段时间,胡小英都比较忙,一旦临近动干部,整个组织部都会高速运转,组织部长得在办公室里考虑干部的盘子,俗称就是“搓麻将”。
也许是这两天高强度的工作,胡小英脸上微微露出疲态。梁健说:“姐,你也要注意休息。”胡小英莞尔一笑:“要休息,也要等把你们的事情解决了啊。”
“你们”这两个字,让梁健有些不解。胡小英看出了他的疑问,就说:“你,还有朱怀遇啊!你们不会打算在那个位置上一直干下去吧?”
梁健心里不由一阵兴奋,原来有人已经在考虑他的提拔问题了。另外,朱怀遇这个家伙,也算是狗屎运啊,自己不怎么在意,胡书记却已经在替他考虑了。他想起,朱怀遇对他说过,他相信胡书记不是那种人走了,就不管属下的人。
梁健说:“谢谢姐的关心。”胡小英盯着梁健,她这时候跟在家里完全是两种风格,完全是一副女强人的姿态。她说:“在这里你谢我,我就受了,但是如果在家里,你这么谢我,我就得掐你了!”
这是此次办公室对话中,唯一的一丝玩笑。胡小英问道:“对于这次推荐,你有信心吗?”
梁健犹豫了一下说:“这个我说不准。”胡小英望着梁健的眉眼,说:“那只能先推荐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