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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城门洞开,出去的不只是陛下巡幸行宫的车队,还有合邕皇子穆沙远行的马队。
相较于小皇帝浩浩荡荡的长龙阵,这位落魄皇子的马队就显得格外寒酸。
说是马队,其实也就四匹马罢了。穆沙骑了一匹,两个鎏玥的随行官护送,还有一个则是赶在西市买的番奴,年轻力壮,忠厚老实,路上可以照顾他。
一行人等小皇帝的车队过了才灰溜溜从城门而出,顺着小道一路远去。
大暑之天赶路,绝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但穆沙知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况且合邕山高路远,若是等到秋高气爽在出发,前头的路是好走了,可到边疆会正好碰到寒冬,后面的路就不好走。
这是个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的问题。
以前他没经过事,自然喜欢先甜后苦。如今他九死一生,生死一回,就宁愿先苦后甜了。
何况,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什么时候走,怎么走,哪里是他说了算。
能走便已经是运气!
那边说是轻装上阵,却拖拖拉拉那么多车那么多人。这一边才是真正的轻装,出了城快马加鞭,趁着夜里那一点凉意一溜烟就跑出老远。
天热,老百姓们也多是夜里赶路。然而今日陛下巡幸,官府在城外设了关卡,把周边的老百姓都赶走了。
故而穆沙一行四骑一路畅通无阻,月上中天时,就已经到了城外百里开外。
四周无人,荒草萋萋,幸好月色还算明朗,能照见脚下的泥路。
四人也不交谈,只是闷声赶路。
跑着跑着,忽而耳边一声嗖嗖风啸。
“皇子小心!”随行官爆喝一声。
穆沙惊然抬头。
却已经来不及,风里陡然钻出几支利箭,噗噗噗三声过后,跟随在他身边的三人就纷纷中箭,跌下马去。
穆沙心头骇然,丝毫不敢停步,大喝一声猛甩一鞭,策马狂奔。
哪知前面竟然有绊马索,胯下的骏马一个踉跄,轰然跪倒,把他连头带尾摔在地上。幸亏他早有警醒,落地之时抱成一团,顺势滚了一圈。
虽满身狼狈,总算没被压死在马下。
又是飞箭,又是绊马索,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不敢停歇,就地一滚之后立刻跳起,撒腿就跑。
可没跑出几步远,就从天而降一张大网,跟捞鱼打鸟似得把他网住了,就地一拖,直接拉走。
他在网中仍不停挣扎,可恨手里没有刀,连把匕首也缺,不然割破网绳,还有一线生机。
气急了他用手扯绳子,可哪里扯得开。扯不开,就发火,张嘴大喊。
“谁要害我?你们是谁?”
还能是谁?知道他往这儿走的还有谁?不是小皇帝就是摄政王!
好哇,堂堂一国之君,一国之王,还骗人!
“陛下既然答应放我走,又何必如此!要杀就杀!没得这样耍人玩的!放开我!有胆你就出来,当面给我说清楚!狗皇帝!狗官!”
然而扔他喝骂不止,对方就是不现身,只是拖着网一路跑。
好这一路磕磕绊绊摔摔打打,直接把穆沙摔了个皮青脸肿,满身瘀伤,还吃了一嘴泥。
等停下来,网里的他都成了一个泥人,头发全散了,锦衣也破了,头脸全是擦伤碰上,伤口还站着泥灰,跟流民巷里的难民一个样。
堂堂皇子,落到这个地步,真是气也气死,羞也羞死。
这一回他也不紧赶着跳起来了!不管来人是谁,显然不是想要杀他,要杀刚才就能杀他,把他摔得鼻青脸肿显然是想要羞辱他。
他索性躺在地上不起来,瞪着眼喘气叫骂。
“要杀就杀,何必来这套!有种你出来!”
话音刚落,之间一袭白衣飘飘,从天而降。
他浑身一颤,顾不得满身的酸痛,跐溜一下就坐起身。
“祁天师!”
来者正是祁进,白衣胜雪,仙气飘飘,超凡出尘。只是看着他的双眼不似往日冰冷无情,多了一份恼恨。
他没来由心虚,低下头去,复而又仰起头,恨恨瞪回去。
“祁进!你又要害我吗?”
这一回连天师的称呼都欠奉,直呼其名。
祁进并不言语,翩然落地。脚下的尘土丝毫不扬,仿佛落下的只是一片羽毛。他迈步上前,宽大的衣袍无风自飘摇,真宛如九天真仙下凡尘,自带仙气。
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眼中的一丝恼恨褪去,又恢复从前的冰冷无情,而嘴角却浮上一丝笑意。可这笑意也是冷的,就如同玉石雕就的神像一般,无情无义。
这是祁天师一贯的模样,但却叫穆沙有些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蹬着腿往后退。
祁进若成神,岂不是百无禁忌?
“你想做什么?你不能杀我!你若杀了我,陛下和摄政王绝饶不了你!”他喊道。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祁进难道还会怕小皇帝,怕展万钧?
可此时此刻,他能依仗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越是怕,祁进嘴角的笑意便越是深。然而再深也只是一个浅浅的微笑,而且越笑越冷。
穆沙被这冷意激出心头的怒意和求生欲,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恐惧,握拳暗暗蓄力。
等祁进越走越近,就要倒跟前时,猛然跳起,飞腿就踢过去。
祁进到底有多厉害?他也只是闻其名,而未见其实。对方一贯是高高在上神明一般的做派,轻易不动手。便是动手,也只是动动脑子动动嘴。
当然这样已经很厉害,动动嘴巴就能挑动三国之间兵戎相见。
那么动手呢?他自有天师做派,出尘若仙。可神仙未必会打架!
不试试怎么知道!
然而一脚踢出之后,他就知道错了!
这一脚还在途中,连对方的衣角都还没沾到,他自己的肚皮就已经如同被铁锤狠狠重击了一下,整个人飞出去,砰的摔在地上,激起一阵尘土。
这一飞,那一脚自然也没用了。
他哀嚎一声,捂着肚子蜷缩一团。
好痛!肠子都要碎了!
凭着肚子里的痛楚,他依稀知道自己被祁进踢了一脚。可怎么被踢的,却是一无所知!他连祁进什么时候抬了脚都没看到,若不是痛楚千真万确,若不是他被踢飞落地,谁又能知道他被踢了一脚。
他抱成团咬牙忍痛,眼见祁进又步步逼近,于是挣扎着用手撑地,满满往后退。
眼前这个人不对劲!没错,一直以来祁进就是神,但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已经是个人。只有人会有这种发泄的情绪!
要他死,祁进不必动手就能。此刻踢他,是为了发泄。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可又心生懊悔。就算不会死,那痛还是难熬的很。
他退的不如祁进来得快,眨眼间那白衣飘摇就又到跟前。
穆沙心道,不好。
果然,身上又是一锤重击。他飞出去十来尺,噗通又砸落在地,张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落在地上混着泥沙成了一团烂乎乎的朱砂。
好痛!痛彻心扉!这一脚踢在胸口,只觉得心肺都要被踢碎了。一团血堵在胸口,他差点就憋死。
幸亏落地一震,吐出来了,总算又喘上气。
然而气是接上了,可浑身都是撕裂震碎的疼。他仰起头,咬着牙把涌上喉咙口的鲜血咽下。
月光下祁进面色冰冷如雪,但双眼却带着一股嗜血的杀意,不似神明,倒像恶煞。
他浑身一颤。
“天师……”
未等他说完,祁进已经一脚踢在他面门上。这一脚比前面那两脚都轻多了,可脸是最脆弱的。一脚下去,穆沙的脸就开了酱铺,血流满面。
顿时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
再次醒来时,是被一盆冰凉刺骨的冷水泼醒。
穆沙浑身一颤,甩了甩脑袋,睁开眼。
眼皮充血已经肿了,只能眯开一条缝。顺着这条缝望出去,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他连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发觉自己并没有被捆绑,于是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
揉开眼前的血红一片,他再次睁眼,终于看到一张雪白粉嫩的脸,两只漆黑如夜,闪亮如星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是小皇帝!
顿时骇然!
对方也一脸骇然。
“这是穆沙?你怎么把他弄成这幅样子?”
你?谁?穆沙抬起头,看到站在小皇帝身后依旧一身白衣,一脸森冷的祁进,下意识就往后退了退。
“他活该!”祁进居高临下,目光鄙夷,吐出三个字。
小皇帝听了一挑眉,然后一点头。
“对!”
穆沙皱眉,心中那个气啊。张嘴想骂,喉咙干涩不说,还满嘴都是血,一张嘴就先吐了半口血。
随后,肚子也疼,胸口也疼,脸也疼,整个人就跟被捶了一遍似得,浑身都碎了似得疼。
他呻吟一声,沙哑开口。
“你们,想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他强撑一口气,瞥眼打量了一下周围。
这儿是长生观!他竟然又回来了!怎么回事?
听到他这一句,小皇帝直起腰,一拍手,回头对祁进道。
“既然人来了,那就快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还意犹未尽的一挥手,又画蛇添足的催促一句。
“快,赶快!”
快动手?做什么?穆沙慌乱起来,忍着疼咬牙往后退,然而每动一下就浑身剧痛,又忍不住哀叫,颓然倒地。
听了小皇帝的催促,祁进倒也不拖拉,伸手一番,掌心里就多了一块书本大的木板。
说是木板,但材质又宛如金玉。然而班上布满纹路,一条又一条,一圈又一圈,又怎么看怎么像树纹年轮。
看到这块木板,穆沙就脸色一变。
“神木怎么会在你这儿?”
“神木?这是木头?”小皇帝踮脚看了一眼,扭头走过去,近距离打量祁进手里的木板。
“这不是木头,这是……电路板!”
一圈一圈,一条一条的哪里是什么木纹,全是一条又一条的电路!
只不过这电路做的极为复杂又极为精细,粗看一条条一圈圈,细看条条圈圈里还有条条圈圈。所有的线条圈圈最终都集中到中央一大块凹陷处,那形状很熟悉,就是那块神器的模样,正十二面体。
原来如此!敢情这一套玩意整个就是一个超现代工业制品啊!
不过这工艺比她来的时代还要先进的多,就不知是来自哪个时代了。
但这恰恰也说明,这东西定有一番神奇之处!
但这东西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会落在这里?怎么就一分为二成了“神木”和“神器”?以及,月神之石又是什么?
她心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疑问。
电路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小皇帝会知道,对此祁进看着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拿着手里这块“神木”,他悠然迈步上前,逼近穆沙。
穆沙这一回没有后退,而是挣扎着站起来迎上去,咬牙切齿道。
“原来当年盗走神木的就是你!”
祁进轻轻一甩袖,连衣袖都未碰触到,穆沙整个人被吊起,仿佛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
穆沙用手抓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呜呜直叫一边蹬腿,鼻青脸肿的脑袋又涨得通红,越发难看,而且骇人。
“你别弄死他呀!快放下来!”末璃看不下去,连连摆手。
祁进看了她一眼,手指一松,穆沙就掉下来摔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喘气,又是眼泪又是血,狼狈不堪。
偷了别人的国宝还倒打一耙,想不到祁天师竟然是如此无耻无礼之人。一想到自己和其他人在合邕对他以国礼相待,恭敬有加,对方还摆着架子,冷淡冷漠,一副超然出尘的世外谪仙的样子,就越发觉得虚伪至极,令人作呕!
对他的愤恨鄙视,祁进是一眼也不要看,一点也不关心。只是看着末璃露出担忧怜悯的目光,便忍不住冷哼一声,出言解释。
“这本来就是我长生观的东西,何来盗走之说。”
“你胡说!这要是你长生观的东西,那怎么月神之石在我合邕。”穆沙挣扎喊道。
说道月神之石,小皇帝就没心思给别人断官司,看向穆沙的眼神也从怜悯变成责备,再次催促祁进。
“别跟他废话了,快把月神之石拿到手,赶紧送我回去!小心夜长梦多啊!”
祁进冷哼一声,把手里的“神木”轻轻一抛。
穆沙双眼一睁,下意识就扑过去要抢。结果祁进伸手五指在半空一抓,握紧。他整个人就被无形的力量抓住,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神木”落在地上。
被祁进抓住,无论他怎么挣扎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分毫,只能在原地做无用功。
祁进一手抓着他,一手对小皇帝轻轻一摆,指尖遥指那神木中央的空洞。
末璃一下就明白了,立马从怀里把那块神器掏出,跑上去摁在空洞里。
神器和空洞乃是量身定制,摁进去就合二为一,分毫不差。一旦合二为一,整个神木就突然放光,光线从每一条纹路里透出,一闪而过。
小皇帝下意识推开,瞪大眼,心砰砰直跳,期待着奇迹降临。
然而这光一闪而过就消失不再,地上神木还是神木,神器还是神器,再没有任何变化。
“怎么回事?是不是缺了月神之石?快拿出来呀!”她急的不行,握拳又跳脚,简直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一般。
祁进微微一笑,抓着穆沙的手一拧。
合邕的皇子殿下就嗖的被移到神木前。
穆沙不是第一次见神木,但却是第一次见神器,一下就愣住了。
这一愣神的功夫,就觉得脖子上一凉,喉咙被割开了,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浇在那块透明的宝石上。
祁进这回真的要杀他!
他心头一惊,整个人用力挣扎起来,还啊啊乱叫,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脖子。
然而越是挣扎,喉咙口流出的血就越多。
他叫的惨烈,挣扎的也惨烈,把旁边站着的末璃吓得不轻。她抬头看他,心跟着一颤,却没有出言阻止。
一则是不想打断祁进做事,二则穆沙喉咙上的伤口并不大,其实并不会致死。
当然,也保不齐他自己被自己吓死,毕竟位置太吓人了。
但一想到这家伙骗了她,骗了祁进,就觉得他是活该受点教训遭点罪!
只看了一眼,她就低下头注视沐浴在鲜血之下的神木和神器。
随着穆沙鲜血的浇注,神器开始渐渐发光,散发出的光芒顺着神木的线条漾开去,不一会整块神木就跟着闪耀起来,如同通了电一眼,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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