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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子夜,烽火渐熄,大军整编于城门,这战乱方落幕,城外一里,忽有大军渐进。
布衣着身,数以万计,乃龙虎军。
千军万马前,消瘦单薄的男子坐于马上,容颜带着病态般苍白。是他,闻梦里,不,是萧亦莫。
他终于来了,在战乱之后。闻柒失笑:“我有话与他说,爷等我。”她望着不远处簇簇火光,对秦宓言。
城门守军已撤,血腥充斥里竟有几分萧瑟,秦宓拢了拢闻柒衣衫:“说什么,爷要听。”城门风起,火光摇曳,融在他眸里,柔和极了。
夜班三更,宓爷不愿意独守。闻柒却摇头,小脸神色认真:“我觉得我家爷听了,会打他。”
这话,状似偏袒。
秦宓不喜欢,只说:“他该打。”
闻柒失笑,摇头:“他曾待我很好,我不喜欢欠人,这一次要还清。”见秦宓蹙眉,闻柒伸手揉了揉他眉心,哄他,说,“爷,你下次再打。”
下次,她绝不揽着。
秦宓颔首:“好。”褪下披风,仔细给闻柒系好,秦宓方进了城,留下一盏烛火在路边。
城门前,萧亦莫临前,他下马,走至闻柒前,道:“我来了。”
是的,他来了,领着龙虎军来了,只是……
“半个时辰。”闻柒只是笑笑,“你来迟了半个时辰。”
萧亦莫神色慌了:“闻柒——”
他想说,迟疑了,犹豫过,挣扎着,可是,他放不下,终是来了。
只是,闻柒不愿听,她截断了他的话,唤他:“萧太子。”语气,冷冰冰的,毫无起伏。
萧太子,多冷漠仇视的称呼……以前,她总会软绵绵地喊他梦里。
萧亦莫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慌张却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闻柒抬眼,睨着身后布衣大军,轻描淡写地启唇:“很难抉择吗?战乱已平,你晚了太久了。”
半个时辰,足够平乱,足够清楚地划出楚河汉界,足够判出这一局了,半个时辰,太久了,足够试探出一颗帝王心的野心勃勃。
萧亦莫苦笑:“你明知道我是谁?何必试探?战乱已平,你留了后路,这一令龙虎,只是试探吧。”眸光越发暗淡无光,望着闻柒,出神,失魂。
兴许,他也是怨她的。
闻柒摇头:“不是的,不是试探。”顿了顿,她说,“是机会。”
萧亦莫凝神,无言。
闻柒抬眸,灼灼目光相视,难得这般不苟言笑,认真得会让人心慌,她缓缓地说:“当闻梦里不好吗?当我闻柒的皇亲国戚,我又怎会亏待了你,你要的,除了大统天下,我也没什么不舍得的,为什么不做闻柒的弟弟呢?龙虎令我都给你了,怎么会再收回来,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会来晚。”她失笑,神色竟有些淡漠,冷冷地看着萧亦莫,“你知道的,我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容不得一点背叛,你也知道我有多斤斤计较、有多锱铢必较,便是晚了分毫,我也不允。是这兵马天下、是这万里江山绊住了你的脚吗?”她嗤笑了一声,唇角带了几分嘲讽,“那又何必来,晚了就是晚了。”
诚如她所说,她啊,斤斤计较得很,锱铢必较,容不得一丝一毫偏颇,半个时辰,已成定局,闻柒那里,从来没有缓刑。
萧亦莫笑得荒诞,嘴角冷嘲:“你怨我晚了,你却另留后路,又何曾信我。”心头竟生出了不甘来,他不愿如此被判出了局,闻柒对他,精明得太过分明,不留一点余地。
终归,闻柒是不信萧亦莫的。
闻柒并不否认,却是笑得云淡风轻:“我若不另留退路,我若百分信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吗?”她提起脚边秦宓留下的灯,照着身后城门,红黑的血迹还未风干,她道,“今日,我闻柒的血就要溅城门三尺高,非死即伤。”
半个时辰,若无援兵,她在劫难逃,又怎能不留后路,毕竟,他晚了……
萧亦莫惶恐极了:“我……”他竟无言以对,只是深深看着闻柒,眸光带了几分凄婉,语气低沉,如央求,“闻柒,不要一局将我抛出,不要这样果断地不念往昔,你知不知道,我要这天下是为了——”
他想说,他只是太贪心了,只是想要一个她罢了。
话未说出口,脸上,一只凉凉的小手忽然覆过来,指尖摩挲着,萧亦莫身子微微一僵,那薄薄的一层面皮被撕去,露出微微苍白的容颜。
面皮下,那般俊逸清冷的容颜,这才是萧亦莫,不似梦里那样温润,带着帝王家与生俱来的淡漠。
很好看的一张脸,美得扎眼。
闻柒用指腹戳了一下,笑了:“哦,原来你长这般模样。”
萧亦莫张张嘴,想说什么,闻柒敛了笑,收回手,负在身后:“不需要和我解释,我只问你一句。”她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喉咙有些梗塞,久久,艰涩地咬字,“两年前的大火,闻梦里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哪怕是一点点。”闻梦里葬身大火,萧亦莫取而代之,太过巧合了,叫人心寒。
忽然,沉寂,萧亦莫一言不发,唇齿轻颤,眸子,一点一点沉下,暗淡,无华,绝美的容颜,白如枯槁。
没有言语,他默认。
闻柒冷笑一声,眼眸骤冷,一字一字都冷若冰霜:“萧亦莫,他日战场相见,我闻柒定不手下留情。”手足之仇,她不得不报。
萧亦莫急唤:“闻柒……”微微叹息,他无力极了,摊开掌心,将那温润的龙虎玉递出,轻声道,“我可不可以后悔?”语气,近乎哀求。君临天下,何求不得……他不该那么贪心的。
后悔?
为何总要等到尘埃落定才后知后觉呢?闻柒轻笑,摇摇头:“没有药的。”眸光睨着龙虎玉佩,并未接过,“这个送你,就当临别礼物,毕竟,”她嗤笑,“你曾唤我一声七姐。”
说完,闻柒转身,毫不留恋。
萧亦莫面色如纸,缓缓垂下了手,掌心玉佩渐进凉了,冰冷得毫无温度。
曾经,他唤她七姐,会给她剥菱角,给她做软软的杏花糕,给她披上凤冠霞帔,给她挽发及笄……
那些,都只是曾经。
城门之后,忽而传来闻柒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字字掷地有声:“传本宫之旨,开城门。”
城门大开,却不见女子身影,萧亦莫站在原地,苦笑出声,久久移不开一步。
萧敬双膝跪下,老泪纵横:“殿下,走吧。”
若不走,必死无疑,闻柒终归是留了活路。
萧亦莫好似未闻,怔怔看着城中,那灯火处只剩冷清,他轻喃:“输了……”自嘲地笑笑,“什么都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个狡邪的女子,喊他梦里了……
俯身,放下掌中的龙虎玉,萧亦莫转身,背影萧条。
试探也好,机会也罢,总归是萧亦莫一败涂地。
城里,风在瑟瑟吹着,冷寂,狂乱地卷着空气里的血腥,大军退去,空荡的街角只有女子偎着男子,两个相靠的身影,重叠。
闻柒抬头,空中没有半点星子,映得她眸光有些暗:“我有点后悔了。”
秦宓抱着她,轻问:“什么?”
似乎懊恼,眉头皱得紧紧的,闻柒噘嘴:“我不该放虎归山的。”大燕脚下瓮中捉鳖容易得多,他日战场相见,怕是有一番血雨腥风,麻烦啊麻烦。
秦宓浅笑:“萧亦莫还未走远,现在也不迟。”他倒不介意了结得彻底些,也好过他的女人牵念别的男人。
闻柒抬头看着秦宓,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所以,我正在犹豫,要不要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干脆来个斩草除根除之后快,也省得他日战场相见针锋相对徒增麻烦。”
闻柒的嘴,时常比手快,反而动手前,更偏好出其不意趁其不备,如此念叨,定是说说而已。
秦宓拨了拨她的发:“你不会。”
闻柒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一向心狠手辣。”
秦宓笑着颔首:“嗯,对自己也不手软。”亲了亲她微凉的小脸,“独独舍不得挥霍别人一分好。”
一分好,她会还十分,当然,一分坏,她要讨百倍。闻柒啊,总不愿亏欠,这般心狠手辣得对自已都毫不手软的女子,却恩怨分明得如此干净。
耸耸肩,闻柒说:“别人的好多贵,都是要还的。”眸子一转,盈出了笑意,她凝着秦宓,“哦,除了你。”
自家男人,不算账!
“除了我。”秦宓笑着,亲吻了她的唇角,浅尝辄止的轻柔。
秦宓,是闻柒的例外,唯一的。
她挽着他的手,笑着走过长长的街头,没有灯火,看的见眸光缱绻。
步子忽而缓了缓,闻柒抬头:“秦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她眼珠转转,像只狡猾的猫,“大燕好像缺了个皇后。”
嗯,她想弄顶凤冠来戴戴。
秦宓牵着她走:“嗯,随你。”一如既往地惯着她。
闻柒敛着眸子想着什么,问秦宓:“我家爷打算何时给北沧改朝换代?”
秦宓沉吟,道:“七日后。”
挥军南诏,要名正言顺,她家爷得坐上北沧那把椅子,反正迟早的事。
闻柒寻思着,托着腮:“北帝登基,同日,大燕封后。我觉得和爷写在一页史书里甚好。”挑了挑眉,闻柒笑问,“怎样?宓爷约不约?”
同日,北帝登基,大燕封后,有的热闹了,史书也有的写了。
秦宓云淡风轻:“爷都听你的。”后世史书,他与她写在一页,也好。
闻柒听了笑眯眯的,佯作叹息:“诶,这简直是赤果果、坦荡荡的奸情,就等着后世去猜。”
试想,北沧皇帝与大燕皇后同入史册,分明就是狼狈为奸,哦,不!是夫唱妇随。想想闻柒就觉得乐,奸情啊,多激动人心!
秦宓却摇头:“不会。”闻柒眨巴眼看着秦宓,他专注地凝视,说,“有朝一日,爷定能名正言顺。”
哦,爷要明媒正娶。哦,爷不做奸夫!
闻柒很豪爽,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好,等我给你正名。”
秦宓满意了,搂着她亲昵,在昏暗的月下,身影叠合。
大乱已平,隔日,北沧挥军南诏的消息便传遍了大燕境内,不由得引人揣测。
能不揣测吗?南诏刚欺到皇贵妃头上来,秦王就打回去,这还能没有奸情?鬼都不信!
总之,三国鼎立、南诏独外的天下之势将乱,大战将起。
一日之间,庄妃落胎,皇后被贬,南诏来犯,北沧开战,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哦,还有更乱的。
大乱次日,金銮殿上,一旨诏书颁下,胤荣皇贵妃接旨,以令天下,如是而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闻氏胤荣皇贵妃德容贤淑、顺德载恩,凤仪有度乃后妃之典范,惊才绝略能安邦政理,属乃堪当后宫之主,朕得胤荣定国之辅甚感欢容,钦赐后妃之首,封城山里,世袭殊荣,特号上品胤荣皇后,于六日后行封后大典,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