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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黑,夜色如墨一般倾倒在皇宫里,天边第一颗大星闪现,如黑色?33??鹅绒羽缎上嵌了宝石一般。各宫里正上着灯。
元妃本来就心里不舒服,才一天便封了美人,这到了晚上,皇上依旧传她侍寝。所以宫女太监们伺候的时候格外小心,大气儿都不敢喘。连坐下的孟昭容和柳星因都屏息侍奉。
元妃将她们两个叫来,却不说话,坐了半日,道了一句“乏了”,便散了。
天上刚捧出一轮明月,月朗云舒,清辉泄了一地,如霜一般缀在空气里绕成丝丝缕缕的浅晕,岁羽殿从御书房往东,再拐角便是寝殿了,萧合被拥着进去,随行之处皆是龙涎香的海天云气,浓烈,只是浓烈。
她刚进殿,那些丫鬟太监们便知趣地掩了门出去,她看见皇上歪在榻上读诗,正要行礼,皇上便招手,道:“只有咱们两个人,就不必行那些虚礼了。”皇上招呼她过去,将手中的诗集递给她,她一看,是宋末元初时期文人王沂孙做的《天香龙涎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汛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甆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殢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熏,空篝素被。
这首诗是唐钰、王沂孙等人结社填词,以“龙涎香”,“白莲”,“蝉”、“莼”、“蟹”等为题,抒发亡国之痛。鲛人趁着夜晚,到骊宫去采集清泪般的龙涎。风送竹筏随着海潮去远,夜深时龙涎和着蔷薇花的清露进行研炼,化作心字形篆香而令人凄然魂断。昔年酒宴间那温馨与缠绵都已忘却,只有龙涎余香放在空空的熏笼上。萧合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让她看这样的诗词。
“如今是太平盛世,皇上何苦看这样的词?”
“太平盛世?”皇上苦笑道:“粉饰罢了。”
萧合一愣,旋即笑道:“臣妾不懂这些。”
“你一看这词便知道是怀亡国的。又怎么不会懂呢?朕知道,是你不想懂罢了。女儿家很不喜欢听这些的,实在是无趣之极。”说着将书撂往一边。
清透的月光下,皇上的脸色略显苍白,不过唇角还是扯出笑来,道:“灯下看美人,美人愈美。”便扼住萧合的手腕,将萧合顺势拥入怀中。
月光朗润极了,映见皇上的侧脸埋在萧合的颈窝,表情那样茫然,萧合忽然觉得那一瞬的皇上竟像手足无措的孩子一样惹人心疼。
接着便是皇上的唇如烧一般印在她肌肤上,呵!表面上忧国忧民,暗地却是在蚀骨销魂。萧合推过他,道:“皇上处理一天的朝政,不累吗?”
皇上如今哪里能停下来,道:“朕和你在一起,不觉得累。”
“殿中龙涎香的味很浓。”萧合知道,今晚是逃不过了。能逃吗?从今天起,自己连人带心都只能是他的了。
“不及你身上暖甜。”
萧合鬓角挂着香汗,看着桌上那本《词选》在桌上,书页被风吹来吹去,呼啦呼啦作响。最后停在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页。没有人没有无奈,连书都一样,只能被风吹着,停在任何一页,哪怕是它最讨厌的一页。
等到第二日,萧合醒来,皇上已经上朝去了,她总是快要天亮是才能睡着,所以皇上上朝时她应该睡得最酣。
进来伺候的太监道:“美人不必回宫了,皇上交代下了朝和您一起用早膳。”
等皇上的时候,萧合一直在翻着那本《词选》,直到觉得肚子饿了,皇上依旧没有下朝,等到《词选》已经快要翻完了,才有小太监来传话,道:“皇上吩咐主子回去。”
镜昭问道:“皇上不是说好陪美人一起用膳的吗?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了?”
那个小太监道:“皇上正在御书房见太尉呢。”
三个月了,他终于进宫面圣了。萧合放下《词选》,站在回字步步锦花窗前,望着院中石榴花焚焚绽放,道了一句:“回去吧。”
岁羽殿里,皇上屏退了左右,只剩下他与万亭林两人。
“说吧。”皇上拿起一本折子,边看便说道。
“皇上,臣要参奏吏部尚书吕海汝办事不力,以身试法,徇私舞弊,知情不报,欺瞒圣上。”
皇上一听,个个罪名均是要置吕汝海于死地。便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淡淡地说道:“既是一本参奏,为何不在今日朝堂上说。”
万亭林跪下,挺直了身子:“皇上,事关重大,廷中小人混杂,臣怕事情有变。”
皇上这才放下折子,看着万亭林。
“皇上,三个月前,您本意是要让臣全权负责押送曲家兄弟往北海充军。可那吕海汝恶意中伤臣,说臣家与曲家不睦,素来是死对头,怕中途对曲家兄弟暗下毒手,他又自荐要负责这事,皇上为求公道,便准了。谁知道他却是在利用皇上的仁慈。他前往押送的人早在一个月前就遭到了劫匪。”
“遭劫?”皇上道:“押送朝廷重犯的人并无多少钱财,照此说来,那些个劫匪是冲着人去的喽。”皇上顿了顿,又说道:“为何朝廷之中只有你得了消息?”皇上问这话的时候,语气淡定平稳,毫无怀疑之意,只是用左手的大拇指拨旋着右手大拇指上戴的珊瑚扳指。
这个问题正好问到了万亭林心里,他抿了抿嘴唇,答道:”待臣说完,皇上的疑惑可尽消了。不知皇上可记得北海太守孙度地?”
皇上像是隐隐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又不知怎的,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是嵌在自己心里的一样,恍惚间,说道:“孙度地,有些印象,朕记得他和你父亲交好,是被先帝贬到北海去的。怎么这事和他有牵连?”
这些事情皇上都记得便好,万亭林微欠身子,正气道:“回皇上,那孙度地原本是家父军中正六品营千总,因战功显赫,屡立奇功,仅用了两年时间就被封为正二品镇远大将军。可是这人心高气傲,不遵军纪,竟在一次剿灭GX土匪的战役中斩杀投降俘虏五万余人,家父将此事上报给朝廷,先帝大怒,但他军功显赫又加上家父百般替他求情,先帝就只降了他的职,别的不惩,将他贬去北海做了太守。半个月前,他捉了一个毛贼,开堂审理,那人嚣张的很,不跪也不拜,只骂骂咧咧地说道自己在京中有人,后台硬的很,岂是他孙度地一个从四品太守惹得起的。孙度地虽然做了几年太守,可仍是军人血性,什么狂人不敢治,什么狂人治不了,不曾料到一个区区毛贼敢这样对他说话,一怒之下亲自上去打那毛贼。孙度地在军中之时,一脚能踢断一棵半径三寸的大树,那个毛贼只是嘴皮子功夫,还未经怎么打就满地求饶,将他干的偷鸡摸狗的事都招了,这其中有一件竟是受人指使去劫朝廷钦犯。”
皇上这才停止拨旋他手上的珊瑚扳指,抬起头望着万亭林,沉默了好一会,才徐徐说道:“照你所说,那毛贼不过是贪生怕死之人,如何敢劫朝廷重犯,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万亭林的嘴角浮起一抹极浅的笑容,说道:“皇上圣明。起初孙度地也是这般想,认为那个毛贼既无手脚功夫,身后也并没有任何组织团伙替他撑腰,只以为他与说他朝中有人一样,不过是诈唬人的,便带领那满堂之人一起嘲笑那毛贼。谁知那毛贼是个极要面子之人,被这不屑激怒了,说道‘何需动手,只是从押送官员手中去接个人,一切那朝中之人早已打点通了。只是去充个人数,做个样子,又有银子赚,傻子才不干嘞。’”孙度地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重刑审讯之下,才得知那朝中之人就是吏部尚书吕海汝。他便连忙写了奏折让人快马加鞭送到京中来,但他怕自己仅是一个从四品外官,又在大邵边壤之地任职,会有人从中作梗将此事强压下去,又想着自己在京中熟悉的大臣们只有臣一人可全然相信,便把奏折先交予臣,再由臣亲自呈给皇上。同时又给臣密信一封,在信中将情况详细地交待了。”说着万亭林将信和奏折一同递予皇上。
皇上看完信后,脸上才一阵青一阵白,拍案而起,道:“好一个吕海汝。”良久,问道:“亭林,你觉得这件事朕该如何处置?”
“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那孙度地已派人押送那毛贼在来京的路上了,不如先封锁了消息,待人证到了,让刑部之人好好盘问一番再说,否则仅凭孙度地的一面之辞难以服众,最重要的是此事若有差错怕伤了君臣和气。”
“朕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吕府如今也要让人好生看着。”皇上顿了顿说道:“这事你办得好,孙度地也办得好。”
“谢皇上。那臣今日就先告退了。”
“王怀恩,替朕送太尉出去。”
这下王怀恩与万亭林才退出了岁羽殿。
下岁羽殿门前的云步梯时,万亭林问道:“妹妹近日在宫中一切安好。”
“嗳,一切都好。皇上只要去后宫就少不了要到元妃娘娘的凤音阁里去。”
“那就好,你替我传给她句话,就说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家里提。”万亭林说着从广口袖里取出几锭银子来赠与王怀恩。
“哎呦,能为太尉办事是奴才的福气,怎敢要您的银子。再说您平日里赏奴才的已经够多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账清楚了,咱们才能一起共事下去。”万亭林拍了拍王怀恩的肩,又说道:“回去吧。”
“嗳,那奴才就回去伺候万岁爷了。”
王怀恩看着万亭林走下了云步梯后也转身回了岁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