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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城今天很热闹,听说城里来了好些大人物。
声名多大才算得33上大人物?这里的百姓没有特别清晰的概念,但是提到三清剑观,却无一不露出顶礼膜拜的神情。
通州城位于紫灵域西北边陲的一片深林之中,倘若不是周围的群山上藏着无数的珍稀灵药,只怕这里也不会有这么一座孤单的城池。
是的,通州城很孤单,这里连空气都充斥着药材独有的那种古怪单一的味道,这让常年生活于此的人们,连呼吸都提不起精神。
早些年的时候,这里只是一座简陋普通的小镇,名为通达镇。事实上,通达镇并不四通八达,相反却是十分闭塞,通往外界的山路崎岖坎坷,远行月余才能抵达临近的城池。
提及镇名,镇上的人时常觉得好笑,也不知道是谁为小镇起了这么一个与事实严重不符的名字,好笑之余又有些感慨,也许起名字的人,只是为了表达一下大家心中共同的期盼吧。
通达镇很小,人也不多,事实上只有两类——采药人和买药人。后来,当人们发现周围深山出产的灵药数量越来越多,卖出的价格越来越高后,一切便开始变得不那么一样了。
来来往往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于是,小镇也渐渐有了些名气。
人怕出名,猪怕壮,然而对于一座小镇来说,却从来不必有这样的担心。再崎岖的山路,走的人多了,也会有踏成坦途的一天。再破败的镇子,来的人多了,也会有变为城池的一天。
开元纪三十七年,通达镇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这一天。
小镇变成城池,最明显的变化体现在人多了,热闹了,各行各业的人们这里扎根下来。半夜清冷的街道变成灯火通明,黑白单一的建筑变成五颜六色,可是这个世界上也有许多东西不会轻易改变,比如一个人的性格,又比如一座城池的气质。
这一点通过如今在通州生活的百姓就可以轻易得出结论。如今的通州城有了三类人——采药人,买药人,以前两者为生之人。
其实与多年之前的那座通达镇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
所以无论城市的规模再怎么壮大,百姓的数量再如何增多,都无法改变通州城是为灵药而生的这个事实。大家甚至毫不怀疑,如果周围的深山不再出产任何灵药,那么如今偌大的通州城会以极快的速度再次衰退回到之前那座破败的镇子。
任何事物或者行为在表现出目的性特别强烈的时候,都会变得穷极无聊,丧失情趣,城池也不例外。
所以通州城里的人很孤单,很乏味,日复一日重复着和药材打交道的枯燥生活,于是整座城都变得很枯燥,很麻木。这种负面情绪如同瘟疫般很轻易地就蔓延到了整座城池里的每个角落。时至今日,已经很难有什么事情可以触动他们已经发霉的神经,使得他们兴奋起来。
但是,今天是个例外。
并无什么实权的城主府一改往日的冷清,此时门前的庭院人满为患。这些人衣着各异,身份不同,此时却挤在一起,却偏偏看起来这般协调。
很难想象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正紧紧贴在另外一名满身泥土风尘的采药人身前,倘若换做平时,富商一定会怒气冲冲地拍打掉身上沾惹的闲尘,然后横眉冷对,出言咒骂呵斥,采药人也一定会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感到惶然不安,然后畏缩后退,低声小心赔罪。
可是如今并这样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因为二人的眼睛都在紧紧盯着城主府紧闭的大门,再也顾不得其他。
庭院内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直保持着落针可闻的安静。场间只剩下众人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昭示着他们内心的紧张和激动。
原因只有一个,三清剑观的仙人在门内。
门的两边是两个世界,与门外那种紧绷着的安静不同,门内的气氛却是轻松的多。
“试卷判的如何?”一名男子的声音响起,他的嗓音很温和,听起来如春风拂面,令人感到舒服惬意。
男子的面前有一张书桌,书桌的前方有一名红衣女子,听到这声问询,才把埋进一堆乱纸中的头抬了起来,顿时露出了那张美貌绝伦的脸颊。
看到眼前的男子,女子无奈一笑,指了指堆积在桌上的纸稿,道:“才阅了一小部分。”
男子点了点头,端起手中的茶杯,说道:“不急,慢慢审。”
女子的眉头微微皱起,道:“只是题目答的太过可笑,还有再审的必要么?”
男子将茶杯端至唇边,饮了一口,平静道:“小七,你的资质很好,但是性子太急,性子急就会容易出错,而修行恰恰就是一件不允许出错的事情。你需要打磨心性,于枯燥中磨去浮躁,于繁琐处明朗道心,我将批阅试卷的任务交给了你的原因,希望你能明白。”
听了男子稍带训诫味道的话,女子没有丝毫不悦,漂亮的脸上反而浮出一丝信服,恭敬回应道:“大师兄教说的是,小七知道错了。”
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老八这小子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天都没看到他的影儿?”
女子笑道:“以小师弟喜热闹的性子,初到通州又怎么会不去瞧瞧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想来此时不知道在哪游玩快活呢。”
男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在山中憋久了,难得出来一趟,就由他去吧,只要不惹出什么大的麻烦就好。”
女子明显对他的话并不赞同,捂嘴笑道:“他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麻烦,还能惹出什么麻烦比他要大?”
............
通州有小径,小径通深山。
常年行走小径的大多数都是采药人,他们轻车熟路的踩着坑洼不平的石路,穿梭在深山密林之中,虽会有偶尔疲倦,但是饮一壶自带的罐中清水,吃一份青山脚下的酸辣面片儿,腹中饥饿之感便能消减大半,休整半晌,然后继续向更深的山林摸索探寻。
此时小径上多了一个不一样的行路人。
采药人通常身着粗布简衣,一是因为其中大多采药人都不算宽裕,只能穿粗布,二是因为总需穿梭腾挪于山林之间,一层单衣既清爽又简约方便,总在行路也不会觉得寒冷。
而眼前此人,身着淡青色华美长袍,头戴紫金羽冠,胖胖的身躯几乎霸占了整条小径,一路上左顾右盼,眼中满是好奇之色,走走停停,好不悠闲。
一位采药人避开了他那胖硕的身躯,匆匆从他身边经过,出于好奇,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几眼。
胖子也不介意,似乎是很享受林间潮湿带着木头清香的空气,他微微仰起头,鼻尖微动,深深的嗅了嗅。
香,真的很香,让人沉醉。
不对,胖子察觉到气味之中有些不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又嗅了嗅。
有些奇怪,不是木香,也不是花香,而是面香。
深山老林中能闻到面香,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儿。胖子不解,于是寻着香味的源头走了过去。
山路九转,曲径通幽,走了半晌,从一颗巨树旁转过,一个面摊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胖子的眼前。
面摊有些残破,更准确的说是由几根粗木几张粗布搭成的帐篷,帐篷内有简易的木桌和木凳,一张破布上写着‘秦家面片’四个大字。
破布的下方是一个石块乱搭的灶台,灶台里火,灶台上有锅,灶台旁有人。
这人很是忙碌,时而和面,时而调汤,时而切削,时而搅拌。
这人却不慌乱,他的动作很细,很准,很到位,胖子在旁边观察了半天,这么多个环节之中,这人竟然没有做出任何一个多余无用的动作。
胖子在心中暗暗称奇,在山中开一家面摊,这本身就是一件奇事,再加上一个奇特的老板,更是奇上加奇。
不自觉间,好奇心比青山还重的他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摊中这人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笑道:“你来的倒是早,还没有到饭时便这般着急,想必昨天定是赌输了钱,惹得媳妇生气才被罚掉了昨夜的晚饭。”
这声音要比所说的内容听上去稚嫩的多,胖子边走边想,最终回答道:“首先,我不赌钱,其次,我还没有媳妇。”
听到胖子的回答,这人明显有些诧异,他放下手中的正在揉捏的面团,转过身来,胖子也走到了他的跟前,于是两人四目相对。
原来老板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双眸有神,瘦削的脸颊上鼻梁高挺,样貌倒是颇为俊朗,只是身材太过纤细羸弱,细长的手上沾满了白色的面粉,正熟练地往身前的围裙抹去。
胖子开口说道:“你的面闻起来很香,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看到打扮有些奇怪的小胖子,少年先是一愣,而后听到他对自己手艺的赞扬,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痛快答道:“十枚铜钱,任君品尝。”
胖子一愣,铜钱这种事物几乎从来没有在他的生活之中出现过,此时听闻吃面皮还需要铜钱,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无奈下只能浑身摸索了一番,却是一无所获。
胖子难得老实地回答道:“我没铜钱。”
少年瞥了胖子一眼,脸上笑容渐渐敛去,又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胖子,根本没有掩饰眼中的那抹鄙视之色,无所谓道:“既然闻起来很香,那不妨再多闻闻。”
说完这话,少年不再理睬楞在原地的胖子,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又忙活起来。
胖子听懂了少年的话,顿时怒气上涌,刚要发作,摊子里却正巧又来了另外一人。
一位采药人坐到了木凳上,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小胖子,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太过在意,开口对少年老板说道:“小川,给大叔来碗酸辣面片,暖暖身子。”
少年闻声回头,看到是位熟客,道:“原来是陈叔,您先歇歇脚,面片马上就好。”
少年又恢复了忙碌,烧浓汤,下面皮,适时搅拌,放入调料,眼看着锅中沸腾,一碗热乎滚烫的酸辣面片儿马上就要出锅。
整个过程,少年的表情十分专注,动作衔接十分纯熟,一丝不苟,毫无差池,仿佛极认真的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儿。
就连准备找麻烦的胖子在看到少年煮面的过程都有些微微失神,在他看来,这少年恐怕是他所见过世上煮面煮的最认真的那个人。
所以他虽然有些负气,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寻了一个木凳坐了下来。
酸辣面皮出锅入碗,铺子内外再次香气四溢,少年老板小心地将碗端到陈叔的面前,道:“陈叔,我给你多加了些面,如果不够吃,我再给你做一碗。”
被称作陈叔的采药人有些不好意思,感激地说道:“够啦,够啦,小老板辛苦啦。”
少年老板笑着挠了挠头,道:“哪里的话,赶紧趁热吃,今儿您怕是又要往深山里去,走前给你带几张我烙的饼,饿了好充饥。”
陈叔心中暖意更浓,不再说些道谢之类的客套话,低头开始对那碗面皮儿发起猛攻,旁边的胖子看到采药人卖力的吃相,更加断定了酸辣面片的美味,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一番风卷残云,碗中空空如也,面汤和面片儿尽入腹中,采药人隔着布衣摸了摸自己的肚皮,饥饿之感荡然无存,他满意地打了个嗝,表情亦是十分满足。
少年老板已经拿着薄饼走了过来,递给了正在收拾行装的采药人。
接过薄饼放入怀中,采药人掏出铜钱准备递给少年老板,不料攒着铜钱的手却被少年紧紧的按住了。
“陈叔,这顿就当我请客,你这趟去,如是采了好药,卖了钱请我喝酒便是。”
“不行,这都第几次了,况且...”
“在我的铺子就得听我的,这是老规矩。你要再这样下次我便不给你做面片吃了。”
看着少年诚挚清澈的眼神,感受到按住自己的那只手上传来的暖意,采药人的心头有些发酸。
待采药人离开后,旁观了整个过程的胖子有些纳闷,开口问道:“怎么他吃面片不需要给铜钱?”
“如果你家中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五岁婴孩,妻子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你来吃面片自然也不要钱。”
胖子似乎真的听懂了这句话,他微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先前胸中的气愤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居深山,大不易。”少年望着采药人沧桑的背影,发出了一声与自己年龄不符的感慨。
想了想,胖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金光闪闪的事物,放到了桌子上,认真地对少年说道:“我想这是我身上最接近你要的那种东西的东西,你看能不能换一碗酸辣面片。”
听到胖子十分绕口的这句话,少年转过身,当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时候,眼神瞬间爆射出一片明亮。
“我可没钱找零。”少年强作镇定的声音有些发颤,不得不承认,他对金子这种东西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
“不用找。”胖子摆了摆手,无所谓道。
“成交!”说罢,少年一挥手将桌上的金子纳入怀中,然后一路小跑,回了灶台面前。
胖子十分无语,少年此时所表现出的热忱,完全和之前的那种风轻云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多时,一碗酸辣面片摆在了胖子的面前。
胖子嗅了嗅,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提起筷子,吃了一口面片,尝了一口鲜汤,他的眼睛顿时一亮,手中筷子再次迫不及待地探向碗中的面片。
不多时,碗变成了空碗,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可是胖子握着筷子的手却没有松开。看到胖子意犹未尽的样子后,少年笑了笑后起身又做了一碗。
周而复始,直到在他圆润的胳膊旁罗起三只空碗后,胖子终于满足地放下了筷子。
看着坐在身前的少年,回想着刚才口中的享受,胖子没有想到,自己山珍海味吃过无数,被吹捧为顶级的珍馐佳肴在此时都比不过眼前的这一碗酸辣面片。
原来,一碗简单的面片,竟然能做成如此不简单的美味。
于是他感慨道:“师父说的还真没错,原来高手真的在民间。”
............
城主府内一直批阅试卷的青衫女子,轻轻的“咦”了一声。
她趴在桌子上的身子渐渐直了起来,绝美脸颊上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她紧盯着手中的试卷,握着手中试卷的手也渐渐用力。
“咦?”
这是女子第二次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很明显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很困惑。
她有些不解,有些疑问,有些不敢相信,所以才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啊!”
看到了试卷中最后那道题目下方所写的答案,似乎是看到了令她觉得震惊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在女子发出第一声‘咦’的时候,大师兄早已来到她的身旁,在身后默默的看着她手中的试卷。
刚看了第一个题目,大师兄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当他看到一半,眉头皱的比之前更紧,额头上皱纹的叠了起来。看到最后,大师兄的眉头渐渐舒缓,神色渐渐归于平静,像是在出神的思考些什么,似有所悟。
半晌,大师兄开口问道:“确定参考的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听到大师兄的话,女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上一副惊愕表情,点了点头缓缓道:“我亲自把关,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犹豫了一下,女子面露愧色,说道:“我不如他。”
大师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亦不如他。”
女子面露震惊之色,能让大师兄这样骄傲的人都说出这样的话,这份试卷的主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师兄神色平静,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半晌后开口说道:“师父说的没错,原来高手真的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