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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殿下息泯睫毛一颤,乍起微澜的烟波瞬间又平静下来。
他顺势松手,任凭那人抱起十四皇子。
在这宫中,能穿明黄颜色,唯有他的亲爹,当今康元圣人!
康元圣人四十开外的年纪,正值壮年,他身形颀长,不过分削瘦,也不多一丝赘肉,一双狭长的凤眼不怒而威,颌下几髯美须,若脱了那身黄袍,那也是个容貌不俗,加之常年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霸气,更为让人侧目。
平心而论,除了那双凤眼,息泯与康元皇帝长的半点都不像,他与贤妃,就更不似母子,可他那模样,又是真真的皇族血脉。
息泯冷冷淡淡地望着康元皇帝,神色之间,半点都没儿子见着父亲的喜悦和畏惧,仿佛站他面前的,就一路人。
康元皇帝没在十四皇子手腕上看到淤红,他目光顿了顿,将哭的打嗝的十四皇子交给随后出来的客嬷嬷。
他背剪双手,居高临下瞧着息泯轻皱眉。
“客嬷嬷,九殿下缘何长跪不起?”康元皇帝语调抑扬顿挫,很有一番压迫感。
客嬷嬷讪笑几声,“回圣人,是九殿下同娘娘求个恩典,娘娘不肯。”
闻言,康元一甩袖子,“荒唐!”
“堂堂皇子,动不动就跪宫门,成何体统,”他侧头轻斥了声,又转头看向息泯训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身为七尺男儿,你可还有点血性?”
简直不像是他的种!
息泯半敛凤眼,面无表情的道,“儿臣膝下自然也是有黄金的,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儿臣跪母妃,又有何不妥?又如何关乎血性了?”
这话堵的康元皇帝一噎,他面色冷肃,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息泯相貌。
他这个儿子,不是长子,也不是幺子,且还因着相貌的缘故,他少有过问,等他忽然想起该立太子之时,才发现众多的儿子里面,唯有这一个,对他冷冷淡淡,毫无父子之情,既不来亲近讨好,也不崇敬畏惧。
康元帝思忖片刻,“若是关乎于家之事,朕已安排了三司会审,届时孰是孰非,真相大白,你若有证据,尽管呈上来,朕定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穷凶极恶之徒。”
听闻这话,息泯从头到尾无甚表情的脸上忽起错愕。
之所以他灭于家全族的事闹腾的这般大,唯有少数的几个人才晓得,于家拿了官制盐引私贩,最为不能容忍的,是于家将盐引换成成车成车的雪白盐堆,运往北疆蛮夷,换取大量的金银珠宝。
而这些金银珠宝,又作为打通上下环节的花销,好让于家拿到下一年的盐引。
若只是如此,他息泯也不是好人,何必多管闲事,只要冷眼看着这些人作死便是。
但于家最不该的是,野心勃勃地断了他暗中的一些买卖,还想染指司火手下的风月楼子。
他哪里肯吃亏,不清算便罢,要清算,就往大里闹,总归参与了贩盐的,各个都是他对头,事后,他也不吃亏!
康元帝显然不晓得息泯这些弯弯道道的心思,他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起吧,朕许你恩典,十日后的三司会审,你若给不出交代,到时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你灭人全族的事,朕绝不会包庇半点!”
息泯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他顿了顿,还是朝康元帝拱手道,“儿臣谢恩!”
康元帝适才转身进了云霞宫,准备去瞧瞧听闻被儿子气出心病来的贤妃。
息泯晓得康元帝为何会来云霞宫,他微微低头,轻轻勾起点薄唇,就十分寡凉无情地笑了。
息泯得了康元帝的恩典往太医署请回太医时候,皇子府里的雾濛濛已经醒了。
她甫一睁眼,就疼得倒抽了口冷气。
碎玉衣不解带地照顾她,见她醒来,高兴的连声唤司木。
司木不疾不徐地进来,给雾濛濛把了脉后,还揭开被子,掀起她小衣,很没顾忌地瞧了瞧她的伤口。
“小孩子,伤口好的快,已经在结痂了。”司木笑的眉眼弯弯,苍白的脸上也都了几分真切的喜色。
雾濛濛眨了眨眼,瞅着他,又看了看周遭陌生的床榻。
司木没理她,转头与碎玉吩咐道,“往后多做些补血养气的汤水给她喝,约莫半月,就能跑能跳了。”
碎玉赶紧记下,要这一遭雾濛濛真有个什么不测,她也是会内疚自责。
雾濛濛动了动手指头,她扯了扯司木袖子,舔了舔干涸的嘴皮。
司木顺手端了盏温水,扬手就丢了粒褐色糖豆进去,喂至雾濛濛嘴边,瞧着她惊疑不定,犹豫不敢喝的模样,不厚道地笑了。
“即便要试药,怎的也得等你好起来再说。”司木将人逗够了,这才道。
雾濛濛尝试地抿了点,舌尖感觉到一股子清甜味,她干脆眼一闭,咕噜咕噜将一盏温水喝的干干净净。
司木并未多待,见雾濛濛已经无大碍,他便回自个的院子去了。
碎玉端了热水进来给她擦脸擦手,有一句没一句的道,“你安心在殿下东厢房养着,外面的事,殿下会处理,不要下床,晚点可想喝鲫鱼豆腐汤?”
雾濛濛一听她睡在殿下的床榻上,惊的一下坐将起来,这动作扯痛伤口,她又直挺挺像条死鱼一样倒下了,小脸上满是震惊神色。
碎玉哭笑不得,将人塞回被子里,她啐了口道,“美的你,这不是殿下的床榻,这是东厢外间,殿下特意让人挪了张床过来。”
雾濛濛喘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地瞅着碎玉,还埋怨上了的味道。
“怪我咯?”碎玉摇头失笑,“京城不晓得多少高门贵女都在肖想咱们殿下,你要爬上殿下的床榻,还不被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
这种时候,绝逼懂也要装不懂!
雾濛濛眨巴着水光盈盈的眸子,一脸无知地望着碎玉。
碎玉反应过来,噗嗤一声捂嘴就笑了。
雾濛濛躺着,只觉一身骨头都酸痛的慌,她趁碎玉没注意,悄悄将一只脚丫子屈起伸了出去,然后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不安份,静不下来的。
碎玉倒了水过来,对上她的眼,一下就明白了,她坐床沿给雾濛濛掖了下被角,低声道,“殿下进宫去了。”
雾濛濛眸子睁大了点。
碎玉多的却是不肯再说,她只安抚雾濛濛道,“你安心养伤,殿下不会让你吃亏的。”
得不到太多消息,雾濛濛只得作罢,亏得她不是真正的稚儿,一时之间倒还躺的住。
却说九殿下息泯领着头须皆白的老太医下午时候回的府,他根本没带太医去给雾濛濛诊治,而是带到前院议事的勤勉楼,直接将人丢给司水,他便不再理会。
回了月落苑,九殿下先去小书房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又让司木过来处理了他额头的小伤口,如此完事后,他一抖袖子摸出张皱巴巴的小纸条来。
司木神色一凛,出去唤了司金,再谨慎地关上房门。
“宫里的消息。”九殿下两根修长匀称的手指头夹着小纸条,他嘴角轻翘,狭长的眼梢就带出浮冰碎雪的冷意,他慢吞吞展开纸条,倏地眼尾的冷意在刹那化为实质的杀意。
“哼,真是本殿的好母妃!”只见九殿下指尖稍稍用力,那张小纸条灰飞烟灭,扬洒成灰。
司金与司木面面相觑,两人根本不敢多问。
好半晌,九殿下才缓缓开口道,“黄渡口的事,不用再追查,是宫里的人插手了。”
司金动了动唇,司木给他个眼色,他遂不甘地瞥开头。
九殿下人往后靠,他半张脸都隐在晦暗不明的阴影中,只能从上挑的眼尾辨出依稀的阴戾杀意,“继续追杀于家人,格杀勿论!”
司金投掷地有声的应道,“是,属下定亲自将于家人头送到殿下案头!”
九殿下摆手,“倘使有人接于家人进宫,就暂且作罢。”
司金点头表示记下了,就又听九殿下冷静的道“父皇开了三司会审,于十日后开审。”
惊闻此言,司金和司木俱是一惊。
司金瞬间想到雾濛濛的安危,“殿下,可是需要让司火回来保护小哑儿?”
九殿下摇头道,“不必。”
他顿了顿又道,“传出去,就说小哑儿快要不行了。”
司木笑的如沐春风,可闪烁的眸光让人心头发寒,“那属下就给小哑儿开个方子,保管喝下去就奄奄一息。”
九殿下屈指敲了敲桌沿,“三司会审,本殿只能赢不能输,那些想看本殿笑话的,想将本殿踩下去的,本殿倒先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司金与司木晓得,自家殿下这是真真动怒了。
“另外,”九殿下继续道,“找个人盯着客姑姑!”
此事,司木早便着手在做了,“殿下放心,只要客姑姑正大光明,属下保管她平安无事,若要是个鬼祟的,到时候缺胳膊断腿的,可就怪不得属下了。”
九殿下并未留情面,他闭上凤眼,好一会再睁开之际,深邃的眼瞳之中尽是深渊一般的幽寒,“给小哑儿用好药,府中库房有的尽管用,再过几日,三司定然会提审小哑儿,她需得给本殿撑住了。”
司木一下就笑了,“属下定不辱命。”
九殿下应了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额头的小伤口一阵一阵地泛疼,遂起身挥手道,“退下,本……”
然,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人往前一栽,眼前一黑,突兀的晕厥了过去。